57（西北二）
“三殿下亲至，我这简陋营帐，也算是蓬荜生辉啊，”匈奴阵营，一个身姿魁梧的壮妇笑意盈盈，言语带着与她粗矿外表不符的温文，她伸手热情招呼，“快请进快请进啊。”
这个周身缠着灰狼毛皮，眉眼煞气满满的女人，此刻柔声细语极力表达着自己的友善，像是一只暗暗流着口水装作和善的大熊，表面上藏起爪子谄媚，隐秘处的牙缝里却还残留着带着血丝的碎肉。
这正是匈奴猛将阿布日吉，匈奴三皇女的姑姑，也是这次匈奴大军的主帅。
可此时，这个昔日带着大军狠狠从大昭身上屯血撕肉的饿狼态度不可谓不亲切，她甚至亲自去掀开了帘子，弯腰等来人进去。
但与之相反，为首的萧凝却神色淡淡，对她的热情未置一言，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份讨好，随意抬步进去。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华贵到极点的玄色金线礼服，身披一件白貂云纹大氅，长发用繁复的玉石金冠高束，凤眸流转间，满是漫不经心的傲慢。
阿布日吉早习惯了这位三皇女的脾性，本来还觉得这位把和谈地点定在她们这有些古怪，可看她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竟然诡异感觉到几分心安。
对嘛，这个被保护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单蠢一点可太正常、太好了！说不定她还天真的以为这样是可笑的恩赐。
最主要是，再自己的营帐，守卫的是她们草原勇猛果干的女儿，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阿布日吉豪情万丈，她几乎觉得三皇女的急切叮嘱的回归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的，这样的和谈，她早有了万千的经验，愚蠢的大昭人，会被她们的傲慢轻易葬送到她们的手下！
上次不欢而散，不过是她们有意为难，可现在就算她们一心议和，大昭也不会知道，她们甚至还能用无数理由让大昭为她们奉上最丰厚的奖赏，只要她们露出那么一点她们所谓的礼节。
这些毫无用处，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那些文邹邹的话，竟然就会让大昭人原谅一切。
阿布日吉满心嘲笑，不过等一行人在帐中落座——有趣的是，她们只有三个人，是因为这偌大的营地都是她们的人，可大昭那个皇女，竟然也只带了三个人。
不知道是太过自信，还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依仗，说真的，要不是她也是急着议和，这真是绑架人质的好时候。
阿布日吉有些遗憾，但让她感到更为神奇的事，那位三皇女不过坐了一会，竟因为座椅的粗糙要求身边的瘦弱娘子给她找一个垫子！
还真是娇贵到极点的娇儿！阿布日吉更遗憾了，几乎是看笑话般任由那个娘子跑出去找什么软垫，她看着那还是满脸嫌弃将将就就坐下的大昭三皇女，笑得很灿烂。
“真是委屈三殿下了，不如咱们快些谈？”
明明是蛮横的嗓音却非要掐成柔柔细语，萧凝的表情都不是装的嫌弃了，可是戏还要演全，她扬了扬下巴，随意道。
“说来听听。”
还真是自大的可爱，阿布日吉眸光一暗，却还是笑着道。
“是是，三殿下也知道，今年草原水草不丰，牧民的日子不好过……”
阿布日吉上来就是熟悉的卖可怜，絮絮叨叨估计还要把那烂透的说辞来一遍，萧凝面上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阿布日吉很满意，这样这个娇娘子不知不觉就进了她们的套。
萧凝也很满意，这样出去那个“找垫子”就会有充足的时间。
*
林勒是出来找垫子的。
她看着瘦瘦小小，脸黑黑的，眼中有些犹豫和畏缩，像是胆小到了极点。
匈奴阵营不会允许有大昭人乱跑，可守在外面的侍卫却也听到了大昭三皇女趾高气昂要求这人给她找什么软垫。
软垫？谁会需要那爷们唧唧的玩意儿，大家都是看笑话的，所以当这个含胸驼背懦弱到极点的下人怯生生问他们要找什么软垫，侍卫先是哈哈大笑。
见这下人脸都臊红了，她这才随意指了个方向，笑嘻嘻道。
“垫子啊？也许在那儿呢，小郎……阿不，娘子找一找？”
“你说谁是……”这下人一下子被气红眼，满是怒气开口，却被随手一推，“诶呀，娘子快去，你家殿下等着呢~”
“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出快活的笑声，那侍卫当然能看出她是个娘子，但就想这么羞辱一下这个大昭人，不过她好像隐约感觉那娘子刚才气急站直了比她高出半个头，可再看那人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下，又没了戒心。
害，长得高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她们草原最瘦弱的小男子，也要比她雌壮太多啦。
看着那人起来竟然选择忍气吞声往前走，不过应该是摔晕了方向与她指的稍微偏了点，当然她本来就是胡乱指的，这人往哪走都无所谓。
看着那大昭人老老实实往每个营帐里问，却又灰头土脸出来，继续小心翼翼走，侍卫随意收回视线。
*
“三殿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也不想破坏与贵国的深厚情分啊，大昭天子仁慈，一定会体谅我族艰难吧？”
营帐里，眼见着那娇女越来越不耐烦，阿布日吉总算结束了那些长篇大论，顺便可怜兮兮收尾。
不过上次这个脾气不是很好大昭皇女好像就是这会提刀追着人砍的，不过这次是在自家地盘，对方又没有携带武器，阿布日吉一点不怵，老神在在等着对方生气。
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来了这没底气，还是急着议和，虽然对方冷笑一声，看着像生气，却耐着性子问她。
“你想怎么体谅？”
这嘛，当然是财宝粮草、布匹瓷器，总之多多益善啦，当然肯定是不能这么说，不过对方既然问了，阿布日吉当然是笑呵呵漫天要价，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作更加凄苦，她叹了口气。
“大昭天子圣德仁慈无边，怜惜我小民疾苦，”阿布日吉先是假惺惺说完这句赞词，又开始了卖惨好增加筹码，“殿下不知道，今年牧民的牛羊伤亡惨重……”
*
营帐议和如火如荼，大昭皇女的下人在满军营找垫子的笑料也传的沸沸扬扬，刚开始嘴上蔑视，但守营的侍卫也好，巡逻的草原勇士也罢，都暗自盯着这个大昭人。
可一再看见她可怜巴巴被忽悠着在营里乱窜，甚至因为被恶趣味的侍卫引导误闯被打出来几次，大家纯粹就看开了乐子，嘲笑她可能等大昭皇女走了也找不回什么垫子。
甚至刚开始还有人一再回禀她到了哪，可发现这大昭人好像真的就是在满军营乱窜，渐渐也没人理会了，只觉得她好像一直在被赶出来又忽悠进哪里。
看见了就是被赶出来了，不见了就是进那个营帐找软垫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
萧凝是来和谈的，虽然她不只是为了和谈，但和谈还是要成功的，可听完阿布日吉那些厚脸皮的要求，她还是忍不住将杯子一摔。
“三千石粮食？还要蚕丝绢布五百匹、香料瓷器若干？”
银杯落地批啦脆响，萧凝声音怒火喧腾，阿布日吉神色不变，甚至还在笑。
“殿下，我族也会献上宝马毛皮，甚至是送质子进京，还是吉祥的龙凤双子，可汗最疼爱的女儿啊，这些小小的条件只是比往年多了三成，可想想牧民的惨状，想想我族的诚意，想必也不过分吧？”
“大昭最是包容伟岸，怎么会不满足我族小小乞求呢？”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萧凝脸色很不好看，对方这吃相未免太多贪婪，她是想谈和，又不是想当傻子。
这些蛮妇学了些大昭礼数的皮毛，将那几句朝臣为了自保息事宁人的蠢话奉为圭臬，一再提起，已经让萧凝心中的厌烦烧到极点。
“不可能，”萧凝握紧了拳头，闭上眼深吸口气，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这样没得谈。”
阿布日吉当然知道没得谈，不过这样讲之后就好谈了嘛，不过她表面还是露出委屈。
“殿下，我族上下对大昭一片仰慕，牧民总是赞扬大昭陛下英明神武、仁慈悲悯……”
*
终于到了。
一路装痴卖傻，竟然真的让她摸到了这儿，看着堆成小山的粮草，还有悠闲啃草的马匹，林勒心中诡异平静。
二皇女早已让人给粮草和马尾撒了油，她只需要点一把火就好。
尽管她现在得到部分“信任”，可还是必须要快，但三皇女那边，也需要时间。
但她不能拖了。
林勒从被推搡的邹巴巴灰扑扑的衣服中取出了从军营各处收罗的火折子，挨个点燃，迅速精准的往粮草堆上扔，往马圈里扔……
火光冲天，她看着四处乱窜的马打开了围栏，揪着马鬃翻身上马，黑烟弥漫，她毫不犹豫向着一早看好的出路。
“驾！”
这个周身缠着灰狼毛皮，眉眼煞气满满的女人，此刻柔声细语极力表达着自己的友善，像是一只暗暗流着口水装作和善的大熊，表面上藏起爪子谄媚，隐秘处的牙缝里却还残留着带着血丝的碎肉。
这正是匈奴猛将阿布日吉，匈奴三皇女的姑姑，也是这次匈奴大军的主帅。
可此时，这个昔日带着大军狠狠从大昭身上屯血撕肉的饿狼态度不可谓不亲切，她甚至亲自去掀开了帘子，弯腰等来人进去。
但与之相反，为首的萧凝却神色淡淡，对她的热情未置一言，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份讨好，随意抬步进去。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华贵到极点的玄色金线礼服，身披一件白貂云纹大氅，长发用繁复的玉石金冠高束，凤眸流转间，满是漫不经心的傲慢。
阿布日吉早习惯了这位三皇女的脾性，本来还觉得这位把和谈地点定在她们这有些古怪，可看她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竟然诡异感觉到几分心安。
对嘛，这个被保护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单蠢一点可太正常、太好了！说不定她还天真的以为这样是可笑的恩赐。
最主要是，再自己的营帐，守卫的是她们草原勇猛果干的女儿，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阿布日吉豪情万丈，她几乎觉得三皇女的急切叮嘱的回归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的，这样的和谈，她早有了万千的经验，愚蠢的大昭人，会被她们的傲慢轻易葬送到她们的手下！
上次不欢而散，不过是她们有意为难，可现在就算她们一心议和，大昭也不会知道，她们甚至还能用无数理由让大昭为她们奉上最丰厚的奖赏，只要她们露出那么一点她们所谓的礼节。
这些毫无用处，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那些文邹邹的话，竟然就会让大昭人原谅一切。
阿布日吉满心嘲笑，不过等一行人在帐中落座——有趣的是，她们只有三个人，是因为这偌大的营地都是她们的人，可大昭那个皇女，竟然也只带了三个人。
不知道是太过自信，还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依仗，说真的，要不是她也是急着议和，这真是绑架人质的好时候。
阿布日吉有些遗憾，但让她感到更为神奇的事，那位三皇女不过坐了一会，竟因为座椅的粗糙要求身边的瘦弱娘子给她找一个垫子！
还真是娇贵到极点的娇儿！阿布日吉更遗憾了，几乎是看笑话般任由那个娘子跑出去找什么软垫，她看着那还是满脸嫌弃将将就就坐下的大昭三皇女，笑得很灿烂。
“真是委屈三殿下了，不如咱们快些谈？”
明明是蛮横的嗓音却非要掐成柔柔细语，萧凝的表情都不是装的嫌弃了，可是戏还要演全，她扬了扬下巴，随意道。
“说来听听。”
还真是自大的可爱，阿布日吉眸光一暗，却还是笑着道。
“是是，三殿下也知道，今年草原水草不丰，牧民的日子不好过……”
阿布日吉上来就是熟悉的卖可怜，絮絮叨叨估计还要把那烂透的说辞来一遍，萧凝面上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阿布日吉很满意，这样这个娇娘子不知不觉就进了她们的套。
萧凝也很满意，这样出去那个“找垫子”就会有充足的时间。
*
林勒是出来找垫子的。
她看着瘦瘦小小，脸黑黑的，眼中有些犹豫和畏缩，像是胆小到了极点。
匈奴阵营不会允许有大昭人乱跑，可守在外面的侍卫却也听到了大昭三皇女趾高气昂要求这人给她找什么软垫。
软垫？谁会需要那爷们唧唧的玩意儿，大家都是看笑话的，所以当这个含胸驼背懦弱到极点的下人怯生生问他们要找什么软垫，侍卫先是哈哈大笑。
见这下人脸都臊红了，她这才随意指了个方向，笑嘻嘻道。
“垫子啊？也许在那儿呢，小郎……阿不，娘子找一找？”
“你说谁是……”这下人一下子被气红眼，满是怒气开口，却被随手一推，“诶呀，娘子快去，你家殿下等着呢~”
“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出快活的笑声，那侍卫当然能看出她是个娘子，但就想这么羞辱一下这个大昭人，不过她好像隐约感觉那娘子刚才气急站直了比她高出半个头，可再看那人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下，又没了戒心。
害，长得高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她们草原最瘦弱的小男子，也要比她雌壮太多啦。
看着那人起来竟然选择忍气吞声往前走，不过应该是摔晕了方向与她指的稍微偏了点，当然她本来就是胡乱指的，这人往哪走都无所谓。
看着那大昭人老老实实往每个营帐里问，却又灰头土脸出来，继续小心翼翼走，侍卫随意收回视线。
*
“三殿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也不想破坏与贵国的深厚情分啊，大昭天子仁慈，一定会体谅我族艰难吧？”
营帐里，眼见着那娇女越来越不耐烦，阿布日吉总算结束了那些长篇大论，顺便可怜兮兮收尾。
不过上次这个脾气不是很好大昭皇女好像就是这会提刀追着人砍的，不过这次是在自家地盘，对方又没有携带武器，阿布日吉一点不怵，老神在在等着对方生气。
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来了这没底气，还是急着议和，虽然对方冷笑一声，看着像生气，却耐着性子问她。
“你想怎么体谅？”
这嘛，当然是财宝粮草、布匹瓷器，总之多多益善啦，当然肯定是不能这么说，不过对方既然问了，阿布日吉当然是笑呵呵漫天要价，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作更加凄苦，她叹了口气。
“大昭天子圣德仁慈无边，怜惜我小民疾苦，”阿布日吉先是假惺惺说完这句赞词，又开始了卖惨好增加筹码，“殿下不知道，今年牧民的牛羊伤亡惨重……”
*
营帐议和如火如荼，大昭皇女的下人在满军营找垫子的笑料也传的沸沸扬扬，刚开始嘴上蔑视，但守营的侍卫也好，巡逻的草原勇士也罢，都暗自盯着这个大昭人。
可一再看见她可怜巴巴被忽悠着在营里乱窜，甚至因为被恶趣味的侍卫引导误闯被打出来几次，大家纯粹就看开了乐子，嘲笑她可能等大昭皇女走了也找不回什么垫子。
甚至刚开始还有人一再回禀她到了哪，可发现这大昭人好像真的就是在满军营乱窜，渐渐也没人理会了，只觉得她好像一直在被赶出来又忽悠进哪里。
看见了就是被赶出来了，不见了就是进那个营帐找软垫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
萧凝是来和谈的，虽然她不只是为了和谈，但和谈还是要成功的，可听完阿布日吉那些厚脸皮的要求，她还是忍不住将杯子一摔。
“三千石粮食？还要蚕丝绢布五百匹、香料瓷器若干？”
银杯落地批啦脆响，萧凝声音怒火喧腾，阿布日吉神色不变，甚至还在笑。
“殿下，我族也会献上宝马毛皮，甚至是送质子进京，还是吉祥的龙凤双子，可汗最疼爱的女儿啊，这些小小的条件只是比往年多了三成，可想想牧民的惨状，想想我族的诚意，想必也不过分吧？”
“大昭最是包容伟岸，怎么会不满足我族小小乞求呢？”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萧凝脸色很不好看，对方这吃相未免太多贪婪，她是想谈和，又不是想当傻子。
这些蛮妇学了些大昭礼数的皮毛，将那几句朝臣为了自保息事宁人的蠢话奉为圭臬，一再提起，已经让萧凝心中的厌烦烧到极点。
“不可能，”萧凝握紧了拳头，闭上眼深吸口气，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这样没得谈。”
阿布日吉当然知道没得谈，不过这样讲之后就好谈了嘛，不过她表面还是露出委屈。
“殿下，我族上下对大昭一片仰慕，牧民总是赞扬大昭陛下英明神武、仁慈悲悯……”
*
终于到了。
一路装痴卖傻，竟然真的让她摸到了这儿，看着堆成小山的粮草，还有悠闲啃草的马匹，林勒心中诡异平静。
二皇女早已让人给粮草和马尾撒了油，她只需要点一把火就好。
尽管她现在得到部分“信任”，可还是必须要快，但三皇女那边，也需要时间。
但她不能拖了。
林勒从被推搡的邹巴巴灰扑扑的衣服中取出了从军营各处收罗的火折子，挨个点燃，迅速精准的往粮草堆上扔，往马圈里扔……
火光冲天，她看着四处乱窜的马打开了围栏，揪着马鬃翻身上马，黑烟弥漫，她毫不犹豫向着一早看好的出路。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