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姐弟
西北
质子皇女担任的不少，甚至应当算是礼法要求，但其实派质子这件事本身就要比和亲少见的多，这些年匈奴送来的所谓“质子”也不过是一些美貌男子，更多是送给大昭贵族取乐罢了。
而历数前代那些质女，其一可能是对宗主国的重视敬仰自发为之或宗主国主动要求武力压迫不得不被迫献上，其二最有可能就是这个皇女实在不受重视，还极有可能是在夺位中势弱被排挤出来的。
甚至本朝以来，留在京兆的类似“质子”这种角色的，主要是亲王或大将的夫儿，多是为了表明自己忠诚让陛下安心。
因此如今这个匈奴皇女作质就有些不寻常了，再加上依匈奴一方历来的尿性，这样怎么也不可能是出于对大昭的敬仰。
所以，萧澜一早就猜测过这对姐弟可能在匈奴那边不受待见，但是尽管如此，当这位匈奴皇女说出她亲手放火烧了自家营帐的时候，萧澜还是不可避免惊讶了一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既然能狠下心烧毁营帐，甚至可能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留下了营帐里那些人的命，那为什么不跑？而是来找她——一个敌国的将领、大昭的皇女。
她既然反抗，应该是不想当什么质子的，为什么又来这里自投罗网？甚至，她怎么敢保证，她不会为了利益把她送回去任由匈奴处置？
萧澜这么想，也这么问了，而那匈奴皇女眉眼间神色淡漠，嘴角却微微上扬。
“逃？逃到哪里？王庭和大昭，哪个会放过我？”她语气中似乎有几分疑惑，笑容扩大，好像觉得这样的问题十分幼稚，“还有，”她挑眉，随手点了点身边安静的郎君，“带着个这样的废物，我能怎么逃？”
这个匈奴皇女戾气有些重了。
萧澜看了眼面色苍白不言不语的郎君，暗自摇头，作为姐姐，她对这个弟弟有些轻慢了。
可接下来的情况更是出乎意料，那质女注意到她那一眼，竟然伸手攥着弟弟的下巴将他拉的踉跄栽倒在地上。
而她丝毫不顾及他的难受，抬起他的脸对向萧澜，笑：“很好看对吗？”没等萧澜回答，她语气幽幽，又带着些咬牙切齿。
“多好看一张脸，惹人觊觎再正常不过了对吗？”
“唔……”那郎君勉强撑着地稳住，他被迫仰起头，含糊不清的呜咽一声，却只是垂眸避开和萧澜对视，睫毛不安颤抖，却没有反抗分毫。
他刚才低着头，再加上光线昏暗，萧澜没注意到，此刻他被迫抬头，脸颊和嘴角的青紫就那么漏了出来。
而质女脸上的笑淡下来，按了按那抹青紫，“在我眼皮子底下，在‘自家’营帐，都有人按耐不住……”她顿了顿，眸色一暗，恨恨出声，“你说我带着他，能怎么藏？！”
听出了话外之音，萧澜一愣，而对方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很快收敛神色，脸上的疯狂褪去，她眉眼微扬，笑吟吟看着萧澜，意味不明道：
“不过您可能猜错了，我不仅不想避开当质子，还十分期盼到大昭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烧营帐，不过想要那些人死，”她松开弟弟，定定看着萧澜，“甚至于，我不仅想她们死，还想我那些姐妹，我的母亲，以至于整个匈奴灭族绝种。”
“我要这肮脏的血脉，彻彻底底消失。”
*
李梦欣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再次见到柳娉婷。
不过她的位子靠后，柳娉婷在最前面，估计看不见她。
“柳家主仁善，资助了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对书院的帮助也颇多，甚至时不时与我们会面谈心。”
苏虑的声音不疾不徐，她看着心不在焉往前看的李梦欣，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并不喜酒，柳家下人也一向为她上的茶水，正是这些小事，让她对柳家好感颇深。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虽然柳家主不会在意，可难免会有些小心眼的贵人觉得这样的打量冒犯，苏虑不想这个娘子一时失神惹了麻烦，如是温和开口。
“啊，”这话倒是让李梦欣回了神，她转回头，看着苏虑温和关切的眼神，感觉自己有些没礼貌了，忙端起茶杯喝了口，苦涩的口感并不是她喜欢的，她硬生生咽下去，“没有没有，我就是……嗯，看前面的人长得很好看。”
苏虑便见她大大咧咧端着杯子喝水似的喝了口，又蹙眉咽了下去，好笑道：“不喜欢喝就算了，这茶味道涩些，或许不合娘子口味，”顾及可能是这娘子不喜茶，她问，“娘子要喝酒吗？”
李梦欣摇了摇头，她没喝过，更不知道原身酒量，还是不要冒险，而苏虑也不强求，但她唤下人往这里送了奶和清甜的果酒，放在一边备着，又温声介绍起了菜品。
李梦欣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尝了一道又一道，不说别的，只是比她在山里吃的野草和腥味鱼好吃啊！
后知后觉的饥饿涌上来，李梦欣泪眼汪汪的吃着，苏虑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眉眼更加温和。
这个小娘子真有趣，苏虑心下想着，她看着看着，自己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也忍不住尝尝这菜，好像也真的比以往味道好些。
李梦欣胃部空虚蠕动，忙着祭奠五脏六腑，而苏虑不想自己带着娘子来给她反倒招了祸患，只要她别盯着贵人或是贵人的奴侍之类就好。
两人也便就这么认认真真吃了起来，她们坐的位置靠下，甚至基本是尾端，可其她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攀附前面的人，她们专注的样子就有些显眼。
旁人侧目了几眼，有人觉得是不做作，自然也有人觉得是刻意为之，不过总归，李梦欣和苏虑是旁若无人的吃着。
上首的几位也注意到了些，萧凝往那边看，不知为何觉得那低头的娘子身形有些熟悉，她多看了几眼，柳家主就笑呵呵开口。
“殿下，那是柳安书院的学生，天资不错，是个聪颖卓越的后辈，可要她上前来？”
书院的学生？那就应该不是了，萧凝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接过风语递来的酒，“不必了，让她们安心用膳吧。”
“是”
柳家主自然是应下，苏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若是殿下有意她不介意为她开这个头引荐一下，但殿下无意她也不强求，只是她看着死死缠着殿下的风语和被挤在一边的美人，心下开始思忖着怎么破这个局。
——到底还是美人计更方便些，有个自己人服侍殿下，不管是枕边风还是单单摆着，总归殿下能记得柳府三分。
她当然知道京兆门庭显贵者众多，她这样的，殿下很难看上眼，除了钱和利，自然也得想办法动动其她心思。
*
“你……”
萧澜讶然，作为匈奴皇女，她的怨气和对匈奴的恨竟然要比她这个镇守边关，看着匈奴肆虐妄为的大昭将领还要重。
她一时沉吟不知如何开口，而质女敛眸，“很难想象吧，我这个皇女在那里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
她淡淡道：“没和你说是不是，我和他的父亲是她们抢过去的大昭人，刚开始是充作军伎，被可汗临幸过一次，甚至在发现怀孕前还在她人身下承欢。”
“后来他被接回去，也不过在王庭受尽折辱，我们五岁时终于忍不住自尽了，所以我和他是不是皇子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没了什么怨毒，可萧澜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悲凉，如果这么算，她们也不过是可怜的大昭后裔了。
她好像明白匈奴的意思了，这样的质子，何尝不是对大昭的挑衅和羞辱，是大昭被劫掠欺辱儿郎的血泪骸骨，是大昭和匈奴的血海深仇。
“哦，怎么说来着，”质女没在意她的神色，兀自说着，神色带上了几分古怪的玩味，“他是公狗，我们是小杂狗？”
萧澜神色一变，可她却看见质女的神色诡异的平静，木着脸道：“不过要来当质子，我们就是皇子了。”
她终于注意道萧澜脸上的表情，“你在可怜我们？”她眸色动了动，红唇又扬起来，“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我甚至是期盼到大昭的。”
“我不是狗了，我是人，甚至是个可怜人，以至于她们都承认了这个皇子的身份，不再是什么杂种，”质女指尖挑了挑自己的湿发，“甚至，我把那些人杀了，把大帐烧了，只要可来到你这里，她们就不敢妄动。”
“还有，”她打量着萧澜，轻笑，“我还是很好奇父亲口中心心念念的故土的。”
“总归，”她这次没有动弟弟，反而掀起了自己的袖摆，以至于胡乱扯开了领口，漏出层层叠叠的血痂，歪头，她无辜眨眼，语气有些吊儿郎当的坦荡，“唔……大昭礼仪之邦，总不能比我那些姐妹暴虐，对吧将军？”
萧澜心尖一颤。
质子皇女担任的不少，甚至应当算是礼法要求，但其实派质子这件事本身就要比和亲少见的多，这些年匈奴送来的所谓“质子”也不过是一些美貌男子，更多是送给大昭贵族取乐罢了。
而历数前代那些质女，其一可能是对宗主国的重视敬仰自发为之或宗主国主动要求武力压迫不得不被迫献上，其二最有可能就是这个皇女实在不受重视，还极有可能是在夺位中势弱被排挤出来的。
甚至本朝以来，留在京兆的类似“质子”这种角色的，主要是亲王或大将的夫儿，多是为了表明自己忠诚让陛下安心。
因此如今这个匈奴皇女作质就有些不寻常了，再加上依匈奴一方历来的尿性，这样怎么也不可能是出于对大昭的敬仰。
所以，萧澜一早就猜测过这对姐弟可能在匈奴那边不受待见，但是尽管如此，当这位匈奴皇女说出她亲手放火烧了自家营帐的时候，萧澜还是不可避免惊讶了一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既然能狠下心烧毁营帐，甚至可能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留下了营帐里那些人的命，那为什么不跑？而是来找她——一个敌国的将领、大昭的皇女。
她既然反抗，应该是不想当什么质子的，为什么又来这里自投罗网？甚至，她怎么敢保证，她不会为了利益把她送回去任由匈奴处置？
萧澜这么想，也这么问了，而那匈奴皇女眉眼间神色淡漠，嘴角却微微上扬。
“逃？逃到哪里？王庭和大昭，哪个会放过我？”她语气中似乎有几分疑惑，笑容扩大，好像觉得这样的问题十分幼稚，“还有，”她挑眉，随手点了点身边安静的郎君，“带着个这样的废物，我能怎么逃？”
这个匈奴皇女戾气有些重了。
萧澜看了眼面色苍白不言不语的郎君，暗自摇头，作为姐姐，她对这个弟弟有些轻慢了。
可接下来的情况更是出乎意料，那质女注意到她那一眼，竟然伸手攥着弟弟的下巴将他拉的踉跄栽倒在地上。
而她丝毫不顾及他的难受，抬起他的脸对向萧澜，笑：“很好看对吗？”没等萧澜回答，她语气幽幽，又带着些咬牙切齿。
“多好看一张脸，惹人觊觎再正常不过了对吗？”
“唔……”那郎君勉强撑着地稳住，他被迫仰起头，含糊不清的呜咽一声，却只是垂眸避开和萧澜对视，睫毛不安颤抖，却没有反抗分毫。
他刚才低着头，再加上光线昏暗，萧澜没注意到，此刻他被迫抬头，脸颊和嘴角的青紫就那么漏了出来。
而质女脸上的笑淡下来，按了按那抹青紫，“在我眼皮子底下，在‘自家’营帐，都有人按耐不住……”她顿了顿，眸色一暗，恨恨出声，“你说我带着他，能怎么藏？！”
听出了话外之音，萧澜一愣，而对方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很快收敛神色，脸上的疯狂褪去，她眉眼微扬，笑吟吟看着萧澜，意味不明道：
“不过您可能猜错了，我不仅不想避开当质子，还十分期盼到大昭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烧营帐，不过想要那些人死，”她松开弟弟，定定看着萧澜，“甚至于，我不仅想她们死，还想我那些姐妹，我的母亲，以至于整个匈奴灭族绝种。”
“我要这肮脏的血脉，彻彻底底消失。”
*
李梦欣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再次见到柳娉婷。
不过她的位子靠后，柳娉婷在最前面，估计看不见她。
“柳家主仁善，资助了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对书院的帮助也颇多，甚至时不时与我们会面谈心。”
苏虑的声音不疾不徐，她看着心不在焉往前看的李梦欣，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并不喜酒，柳家下人也一向为她上的茶水，正是这些小事，让她对柳家好感颇深。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虽然柳家主不会在意，可难免会有些小心眼的贵人觉得这样的打量冒犯，苏虑不想这个娘子一时失神惹了麻烦，如是温和开口。
“啊，”这话倒是让李梦欣回了神，她转回头，看着苏虑温和关切的眼神，感觉自己有些没礼貌了，忙端起茶杯喝了口，苦涩的口感并不是她喜欢的，她硬生生咽下去，“没有没有，我就是……嗯，看前面的人长得很好看。”
苏虑便见她大大咧咧端着杯子喝水似的喝了口，又蹙眉咽了下去，好笑道：“不喜欢喝就算了，这茶味道涩些，或许不合娘子口味，”顾及可能是这娘子不喜茶，她问，“娘子要喝酒吗？”
李梦欣摇了摇头，她没喝过，更不知道原身酒量，还是不要冒险，而苏虑也不强求，但她唤下人往这里送了奶和清甜的果酒，放在一边备着，又温声介绍起了菜品。
李梦欣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尝了一道又一道，不说别的，只是比她在山里吃的野草和腥味鱼好吃啊！
后知后觉的饥饿涌上来，李梦欣泪眼汪汪的吃着，苏虑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眉眼更加温和。
这个小娘子真有趣，苏虑心下想着，她看着看着，自己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也忍不住尝尝这菜，好像也真的比以往味道好些。
李梦欣胃部空虚蠕动，忙着祭奠五脏六腑，而苏虑不想自己带着娘子来给她反倒招了祸患，只要她别盯着贵人或是贵人的奴侍之类就好。
两人也便就这么认认真真吃了起来，她们坐的位置靠下，甚至基本是尾端，可其她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攀附前面的人，她们专注的样子就有些显眼。
旁人侧目了几眼，有人觉得是不做作，自然也有人觉得是刻意为之，不过总归，李梦欣和苏虑是旁若无人的吃着。
上首的几位也注意到了些，萧凝往那边看，不知为何觉得那低头的娘子身形有些熟悉，她多看了几眼，柳家主就笑呵呵开口。
“殿下，那是柳安书院的学生，天资不错，是个聪颖卓越的后辈，可要她上前来？”
书院的学生？那就应该不是了，萧凝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接过风语递来的酒，“不必了，让她们安心用膳吧。”
“是”
柳家主自然是应下，苏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若是殿下有意她不介意为她开这个头引荐一下，但殿下无意她也不强求，只是她看着死死缠着殿下的风语和被挤在一边的美人，心下开始思忖着怎么破这个局。
——到底还是美人计更方便些，有个自己人服侍殿下，不管是枕边风还是单单摆着，总归殿下能记得柳府三分。
她当然知道京兆门庭显贵者众多，她这样的，殿下很难看上眼，除了钱和利，自然也得想办法动动其她心思。
*
“你……”
萧澜讶然，作为匈奴皇女，她的怨气和对匈奴的恨竟然要比她这个镇守边关，看着匈奴肆虐妄为的大昭将领还要重。
她一时沉吟不知如何开口，而质女敛眸，“很难想象吧，我这个皇女在那里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
她淡淡道：“没和你说是不是，我和他的父亲是她们抢过去的大昭人，刚开始是充作军伎，被可汗临幸过一次，甚至在发现怀孕前还在她人身下承欢。”
“后来他被接回去，也不过在王庭受尽折辱，我们五岁时终于忍不住自尽了，所以我和他是不是皇子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没了什么怨毒，可萧澜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悲凉，如果这么算，她们也不过是可怜的大昭后裔了。
她好像明白匈奴的意思了，这样的质子，何尝不是对大昭的挑衅和羞辱，是大昭被劫掠欺辱儿郎的血泪骸骨，是大昭和匈奴的血海深仇。
“哦，怎么说来着，”质女没在意她的神色，兀自说着，神色带上了几分古怪的玩味，“他是公狗，我们是小杂狗？”
萧澜神色一变，可她却看见质女的神色诡异的平静，木着脸道：“不过要来当质子，我们就是皇子了。”
她终于注意道萧澜脸上的表情，“你在可怜我们？”她眸色动了动，红唇又扬起来，“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我甚至是期盼到大昭的。”
“我不是狗了，我是人，甚至是个可怜人，以至于她们都承认了这个皇子的身份，不再是什么杂种，”质女指尖挑了挑自己的湿发，“甚至，我把那些人杀了，把大帐烧了，只要可来到你这里，她们就不敢妄动。”
“还有，”她打量着萧澜，轻笑，“我还是很好奇父亲口中心心念念的故土的。”
“总归，”她这次没有动弟弟，反而掀起了自己的袖摆，以至于胡乱扯开了领口，漏出层层叠叠的血痂，歪头，她无辜眨眼，语气有些吊儿郎当的坦荡，“唔……大昭礼仪之邦，总不能比我那些姐妹暴虐，对吧将军？”
萧澜心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