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堂檐,夏来春去。

    泾县之西,镇守石城的丹阳都尉程普、镇守历阳的校尉孙辅及孙暠,同时奔赴而来,会兵于泾县。

    孙策大点兵将,合计近八千余兵力,拿下拥兵不过三千的太史慈可谓有碾压之势。

    但孙策依旧谨慎而行,许是为等吕范兵至,许是不愿轻敌,便派步翾、蒋钦各领别部,从泾县南北分道佯攻,战则退避,南北各有程普、李术领兵接应,如此往复,极大消耗太史慈麾下兵力精神。

    孙策又设江岸篝火宴,大肆鼓作欢呼,弦音靡靡,焰火高涨。与他一江之隔的泾县城中,必是一览无遗。孙策暗令各营防备,欲为请君入瓮。

    星夜月隐,太史慈登上泾县西城楼,隔江眺望那将士壮舞欢饮,和乐融融之景,默然捋须。

    酒过三巡,乍见有官吏持火炬来,惊呼:“将军!宣城山越骤起,欲强攻城,恳请将军援之!”

    孙策收旋正在挥舞的银枪,破空如空弦震荡,他蹙眉凝须,垂睫沉思,如此回兵支援,恐被这太史慈趁机追击偷袭,若是只遣一两千兵力前去支援,必将又与太史慈对峙良久,消耗粮草,错失战机。

    他,一定能守住。

    孙策淡然扫眉,正欲下令,却见一旁的孙辅沉醉酣畅,怒摔酒觞道:“这个孙仲谋!阳羡守不好、宣城亦守不好,将军,你怎会有如此亲弟弟?”

    孙策睥睨之:“子烈。将孙辅拖下去,鞭刑十。”

    “喏!”陈武立刻拱手领命,上手去架孙辅。

    孙辅奋力推开陈武,指他鼻子道:“我乃校尉!你岂敢动我?”

    “孤敢动你!”孙策抬手一掌击退孙辅,又将银枪挥斥:“国仪,你为我孙氏子弟,岂可轻蔑族中之人,岂欲离间我孙氏上下之齐心!”

    孙暠虽也对孙权的能力持有意见,但看如今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拦抱住孙策:“从弟息怒、息怒!”

    孙策怒意未歇,扫视这两位从兄,孙辅与孙贲为亲兄弟,是孙坚长兄之子。孙暠则是坚弟孙静之子。尽管孙静年岁小于孙坚,但这一辈中,倒是孙暠年长于孙策。

    孙辅被那一掌击得浑身筋骨一颤,便是有醉意,也全然清醒,赶忙半跪于地,拱手道:“将军!国仪知错,愿令此罚!”

    “知何错。”孙策冷声反问,霸气难抑,他虽非同辈年最长者,却是最有声望者。毕竟,这一辈的年岁之长,是孙辅的亲兄,孙贲。

    孙贲投效孙策,愿为其麾下,则余宗亲,如何不能从。

    孙辅冷汗直冒胆战心惊,他自幼仰慕叔父破虏将军孙坚,对这位有其遗风的堂弟孙策,全是崇拜与骄傲,他对孙坚这支的期望实在太高,看到孙权不成个才,不免嫌弃,但孙策的威严毫无侵犯的可能,被他逼问,倒是异常冷静:“孙氏宗亲自当上下一力,国仪知错。”

    孙策收敛狠厉的目光,声色稍稍温和,却仍无笑意,不紧不慢道:“两位从兄,年岁皆在我之上。权、俨、匡尚年幼,如何能与卿比。”

    孙策微微顿了顿,扫眉睥睨在场将士,长叹良久,尾音不绝,深作悔痛之意,而后怒将银枪抛于半空,单手抓握,将其遁入泥地七分:“许是——有邪祟于孤军中,散乱祸言,动摇君臣之心!”

    孙辅垂首汗颜,却能感觉到孙策直视于他,微有纠结,但不敢隐瞒,起身将亲信捉至孙策跟前,再单膝跪请:“此人,妖言惑众,望将军处置!”

    孙策松开银枪之柄,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上下打量这孙辅亲信,冷声道:“便是你在背后议论孤之仲弟。”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亲信连忙双膝跪地求饶:“我、我只是将阳羡战况禀与校尉啊……”

    孙策抬眸睥睨,孙辅大惊不已,慌忙指责道:“放你娘的屁!你在我耳旁道仲谋无守城之力,毫不如我,将军有如此仲弟实为可惜。你、你是何用意!”

    孙策反手拔出沾有尘泥的银枪,横举于孙辅跟前,不再言语。

    孙辅大惊未定,他已料到这亲信居心叵测,恐为细作,不禁背脊一凉,接过孙策的银枪,毫无犹豫,倒枪直贯那人的胸膛。

    孙辅处决罢,忙将银枪双手奉还孙策:“孙辅罪深,请领鞭刑二十!望将军息怒,辅绝无离间孙氏之心!”

    孙策亦用双手接过银枪,立其于地,又执孙辅之手,回眸道:“诸将士当知我孙策最重情义,凡有间者,死。凡有间孤军心者,亦死。”

    篝火噼里啪啦作响,场面气氛凝重而带有一丝尴尬,步翾捕捉到,立即拱手回应:“将军兄弟亲义深厚,又以诚待我等,步翾,必生死效劳!”

    此语罢,诸城纷纷诉来,震呼不绝。

    孙策无奈地浅笑作罢,令陈武把孙辅带去一旁领罚,恢复作舞之际,乍闻声声马蹄逼近,孙策立即下令:“防!”

    号角吹响,全军涌动,各归其位。隔江之城似是一惊,篝火急速增多,备全力而防御之姿。

    转瞬间,闻熟悉之声高呼:“将军!子衡来迟!”

    原是吕范拥兵赴至,把孙策众将乍一惊,更是将泾县全城给吓得不轻。

    吕范下马奔迎,孙策亦含笑迎之,无奈地摇头又摇头,喜悦之际,恨不得与吕范拥抱以庆重逢之喜,但这诸多将士都在,抹不开这个脸,便紧握他的手,指尖相扣带他入篝火宴中入席,方作松手。

    吕范未作寒暄,立即禀报与分析:“我率军赴泾县,路经宣城,逢山越作乱,遂助仲谋扫荡,俱平之。捉其俘虏,辨为太史慈之兵,应有一千余众。如此,他城中兵力,绝非将军料想之足。”

    “好!”孙策大喜拍案,扫目知诸臣在等他发令,他亦有此意,当即起身,出鞘佩剑百里,帅令道:“全军听令!都督吕范携别部司马步翾、董袭进南线,定武校尉孙暠携会稽功曹虞翻、丹阳都尉程普进北线,其余众部,随孤与长史张昭,并领水师渡江,引其主力,破晓之前,拿下泾县,生擒太史慈!”

    “喏!”三军激然领命,吕范、孙暠分别行动,各领走两千兵力。

    孙辅愧疚请命:“将军!请城拔之后,辅再领罚!”

    孙策回眸道:“大战在即,不罪将领。国仪,且戴罪立功。”

    “喏!”孙辅昂首而破声,激然领命。

    艨艟桨动,孙辅领先锋舰熄火潜行,破江于前,抢登录之机。孙策率水师大军,浩浩荡荡,锁江阻浪。

    孙辅登岸率军临泾县城下,高呼震唤,反复念诵:“将军传信:顾念子义,神亭之会;乱世安平,愿与君偕。”

    孙策于江上楼船之顶眺望泾县城楼上的火光,熠熠生辉,如繁星银河一列,甚是绚烂。转瞬间,城楼上陨火似流星,照亮城前孙辅兵力阵伍,随后,疾箭如雨下直冲孙辅而去。

    电光火石间,孙策帅旗大挥令下,则万箭齐发,势如破竹。在孙策的箭雨对峙掩护下,孙辅急领麾下撤至江岸。

    李术不知孙策为何在泾县拖拉如此久,不满道:“将军,为何还不强攻?那太史慈昔年险些伤你,当速报此仇才是!”

    张昭诧道:“昔年、险伤?”但闻此言,倒是明白孙策近日的做法,他从一开始,便不愿伤太史慈,毕竟,若是强攻,必是流血漂橹,战况难料。

    孙策目光眺望泾县城楼,未曾移过,“能险伤孤者,当为世之英杰。得之,我幸。”当年之事,张昭未骑随他身侧,自是不知巨细。

    太史慈,字子义。彼时兴平二年末,扬州牧刘繇渡江往曲阿,太史慈随护左右,为刘繇断后,与他会于神亭。当时他身侧有十三从骑,皆是韩当、宋谦、黄盖等勇猛之士。而太史慈独与一从骑,敢与孙策正面交锋,甚至斫及他马鞍,夺走他头上兜鍪。

    彼时,孙策果决倒枪扫刺太史慈,揽得太史慈系于颈后的手戟,扳回一成,却也愈战愈勇,直至两方兵马并至神亭,才罢战解战。

    疾风动劲草,烈火连天焚。

    转瞬间,泾县城中战火纷飞,兵民大乱,西城楼上一位体格雄浑的威武大将乍惊回眸而望,知是遭偷袭腹背受敌,今此一战难矣,立即回身引弓挽箭,千钧待发,大声呼道:“孙伯符!可敢与我单挑!”

    孙策默然含笑,不作回答,而他身旁的李术震惊于孙策还不下令趁势攻之,磨磨蹭蹭个没完,不耐烦地怼之:“敢……啊!”

    便是他回答那片刻,太史慈锁定声源,引劲箭疾射。孙策听闻弓弦声震,立即以长枪挥挡,便见那利箭震落于李术脚下,而李术久久惊魂未定。

    孙策挥旗下令攻之,又道:“生擒太史子义者,赏。”

    两军交战,太史慈不敌孙策军力浑厚,连连败退,封城自守,不再主攻。久之,太史慈却退离城楼,许久不再出现。

    未过两刻钟,吕范、孙暠南北夹击拿下城池,大开西城门而迎孙策,扫荡太史慈余力,收降纳己。只是,步翾入城后,径直往仓库寻去。

    只是,城中未能见得太史慈的踪迹,孙策果断携近卫陈武追其于城东,留张昭主将帅之令,镇守泾县,处置军中事宜。

    孙策一骑当先冲出三里,于勇里拉弓发箭直中太史慈的坐骑,太史慈跳马驻枪,立地而候,身边骑从皆崩弦待发。

    孙策含笑挥枪:“太史子义,且与孤一战!”

    太史慈回眸冷声道:“英雄惧英雄,今日一战,非为你死,便是我活。”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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