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廉为郡举,茂才为州举,各一年一名额。曹操此番,意在拉拢孙氏,其意明显。许是担心于袁绍对峙官渡,江东会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动静。

    孙权含笑斟茶浅酌,并不搭刘琬的话,且看他该如何。毕竟如今,火烧眉毛的,是曹操。

    刘琬起身而拱手道,“不知太夫人与孝廉,意下如何?”

    “啊?”孙权佯作不知此事,懵然而道:“使者所言是?”

    刘琬尴尬地浅笑两声,再次诉道:“司空愿结曹孙姻亲。今我此行,受司空重托,已携其弟女曹亭渡至江东,年恰豆蔻年华,欲与讨逆四弟匡,缔结姻亲。”

    孙权似作恍然而惊,颔首附和道:“四弟匡年岁正可相配,定是段佳话。”

    听闻此言,刘琬满意地捋须,却见孙权又惋惜地摇头道:“可惜,权非讨逆,而母卧病,一应事项,当与兄长细论。他如今尚在庐江,不如,权带使者前去见他如何?”

    刘琬:“……”

    再跑一趟庐江,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但为达成曹操的任务,就是孙策再打到东冶去,他也得追去商讨联姻之事。

    “便有劳孝廉。”刘琬笑而点头,却又蹙眉凝神,委婉而道:“只是,如今曹氏女已至,当以孙匡同行,若是佳期相适,或可由长兄策待为许姻嫁。”

    曹氏女已至,实则联姻已成定局,孙权此番,不过是拖延时间,只好点头应允。

    孙俨听闻此事,与徐辛夷皆大惊失色,他二人先行去看望孙匡,却见四弟异常平静,已整理衣衫,待行出发。

    “匡弟你……这便已接受?”孙俨满目心疼地关心,于他而言,娶到心许的女子,为天下之大幸,若是晚一年,估计,曹孙联姻者,便该是他。

    孙匡缓缓抬眸,冷静回答:“身于家族,当为家族尽心,匡等此刻,已良久。”

    孙俨:“……”

    翌日,孙权、孙匡与使者行路之时,孙俨携辛夷默然相随而行,孙俨自认年岁已足,已决意从孙策征战,立一番事业,亦为家族尽心。

    彼时大江茫茫,六十日之期将至,孙策大军抵临柴桑,吕范、程普、周瑜等将于柴桑口,临大江督兵操练,随时待以三军同发,南下取豫章。

    又几日后,约期已至,太史慈如约而归,单膝跪与孙策赴命:“慈已尽探。豫章太守华歆无将帅筹略之才,据一郡但求自守。前年水患、去年旱灾,庐陵、鄱阳积怨已深。

    有丹阳僮芝自擅庐陵,诈言被诏书为太守。鄱阳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华子鱼所遣长吏,言'我以别立郡,须汉遣真太守来,当迎之耳'。

    华子鱼不但不能谐庐陵、鄱阳,近自海昏有上缭堡壁,以汉室宗族为首,结聚六千余家,筑壁垒堡,不纳税赋。华子鱼发召,无一人响应,只堪睹视之而已。”

    孙策听时已在忍笑,待太史慈一一诉尽,终是忍不住拊掌大笑,华歆无能,这豫章郡四分五裂无人听他调宣,竟还有些可怜。

    如此看来,豫章郡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地,有华歆这无能太守,取郡堪是轻而易举,倒是那一群反贼,需多花些时日。

    “刘繇部曲如何?”孙策收笑而肃问,取郡兼并之志萦与眸中,诸臣无不知也。

    太史慈拱手昂首,目光里志气凌云,朗声答请:“此前其旧部欲投华歆,为华歆拒绝。今或愿随将军左右,定扬州太平。慈愿往之,安恤众部,率为将军所用。”

    “好!”孙策拔剑出鞘,挥指西南。

    顷之,三军浩荡而行,走历陵而南下,途径海昏,上缭宗名闻孙策来至,出城请降归顺,自此一路南下,及至南昌之北,孙策下令筑椒丘城,攻防皆备,率三军休养,又诏诸臣会宴。

    虞翻起身端而拱手谏:“华子鱼失一郡之心,然豫章战具兵马少必无力阻明府南下。不若遣翻游说之,令其开门献城,不刃血而取之。”

    张昭亦赞同,自请道:“昭愿使之!”

    周瑜轻摇羽扇而捋美须道:“长史当于将军左右,依臣所见,不若虞仲翔也。瑜在庐江,曾闻昔日仲翔说候官县长商升迎接王朗,又曾劝魏腾释怀出仕将军,能力可鉴,当为首选。”

    虞翻被这一顿猛夸,喜色浮于脸庞,意则愈发坚定,为不负孙策交心,诸臣信赖,此行,必是他了!

    孙策亦含笑而凝眸,他召集诸臣,本是有此意,周瑜也是与他有预谋的一唱一和,见诸臣无异议,便斟酒与虞翻,特意请道:“华子鱼自有威名,然非我敌也。加闻其战具甚少,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伤亡难料,卿便在前具宣孤意。”

    “翻!定不负明府所托!”虞翻的目光久久落在孙策身上,他比孙策年长九岁,却打心底里佩服敬仰之,更觉孙策威武俊美,如有金辉与其身,飒踏青年意,如何舍得移开目光!

    孙策注意到虞翻的眸光似异,不免轻咳一声,虞翻才收眸而赔笑。他是孙策会稽太守幕府中人,区别于诸将,唤孙策尊称“明府”,可这一唤,便是不能停,纵是张昭与他道是征战在外可尊唤将军,但虞翻还是不改口,只有他一人如此唤,岂非更妙哉?

    孙策念中原开战在即,也不愿于豫章折损兵马,此事既定,他亲自送其行去虞启程而去。虞翻则更是感动,壮志满怀,势在必得!

    至豫章郡治南昌,虞翻深思熟虑后,更衣素服披葛巾,登门拜谒太守华歆。

    华歆自以名士而居,自是礼待这位会稽孝廉,与之对席而坐。何况虞翻曾与华歆有些许交情,此番他来使之意,华歆与他心知肚明。

    但虞翻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笑叹夸赞道:“明府与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翻虽在东垂,常怀瞻仰。”

    华歆客气道:“孤之名声不可比之王会稽。”

    虞翻浅笑半声,开门见山道:“不知豫章资粮可充实?械甲兵器可精良?可比鄙郡?”

    他的“鄙郡”,便是王朗曾据的会稽郡。故府君王朗的结局,华歆如何不知晓。此番言语,弦外之音,华歆清楚得很,只得惋叹道:“大不如也……”

    虞翻笑哂而缓道:“明府言不如王会稽,是谦逊也;精兵不如王会稽,诚如是也。则,与孙会稽何如?”

    华歆尴尬一笑,垂首默然。他这郡下,连王朗在时的会稽都比不上打不过,哪里有能力和孙策比。

    虞翻立时肃然正襟而对华歆,拱手向北遥敬孙策大军所在方位,诚恳劝道:

    “讨逆将军吴侯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逐刘牧,君所亲见;后定鄙郡,亦君所闻。今君自料资粮械兵不足,不如早为计,休待追悔莫及。”

    华歆顿时汗颜,感脊背发凉,且不说孙策有席卷江东之能,就他这豫章郡一堆破烂摊子都没法收拾,拿什么和孙策对抗,必是输局。

    虞翻站起身来,正声厉色,声色慷慨,循序渐进,略有逼迫之意,亦有诚恳而劝之色:“今讨逆大军已抵椒丘,待明日午时,若未见降迎檄文,君恐与我长辞矣。”

    华歆眉头拧巴成一团,沉重地长叹一声,若是强制开战,只会徒惹将士们生死,不知多少家庭该家破人亡,他素来仁义,只得屈服而答:“歆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既来,我正可归去。”

    虞翻会意,连夜归椒丘禀报孙策。

    是夜,华歆房中灯火通明,檄文却迟迟未写。

    华歆终是犹豫不决,暗中诏来豫章功曹刘壹商议,“此豫章太守之位,虽为刘繇所置,但得陛下旨许,为真汉臣也。”

    “府君之顾虑为何?”华歆吞吞吐吐言语不尽,刘壹则揣着明白装糊涂,追问华歆具体之意。

    华歆长叹良久,凄容满面:“今若主动请降,愧对汉室,万死难恕罪……唯有,以死明志,方不负汉室所托也。”

    刘壹沉着而分析,冷静劝道:“王景兴亦为汉室所任,彼时会稽实力盛强,犹不能敌孙讨逆。后王景兴虽战败而降,犹见朝廷宽恕,征召其归,拜上议大夫。明府何须多虑?”

    豫章功曹与一众府吏意皆为降,加之孙策盛兵临椒丘,华歆已明大势,已无路所选。他只得夜作降迎檄文,待次日清晨,更衣着幅巾而持藜杖,亲手奉印绶与檄文于城门外等候,又遣吏去北丘迎接孙策。

    俄顷,吏从归来呼道:“孙将军至!”

    孙策御马奔来,近身一左一右跟着吕范与周瑜,而后是张昭所领的浩荡大军。

    至城门时,孙策下马施行拜礼,恭敬道:“华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尚幼,当修子弟之礼。”

    “臣无能以安定一郡,孙将军至,为豫章之幸。”华歆躬身拱手,沉声长叹,声色中仅限无奈,百般纠结仍未散去。

    孙策含笑而执华歆手共入郡守府中,待其以上宾,接以朋友之礼,与他共坐谈议,谦逊鸿儒,抚恤豫章吏民。

    毕竟有囚禁会稽王朗的前车之鉴在,孙策这次很是谨慎谦逊,力求洗刷自己身上那“残暴”的污名。

    华歆将印绶及郡中诸事一应交于孙策处置,孙策接手后,即刻令太史慈在收拢刘繇旧部后,迁刘繇棺椁还其故乡东莱郡牟平安葬,妥善安置刘繇家眷妻子。

    孙策又飨赐三军将士,诏来诸臣,将豫章太守的印绶授予孙贲,昔年孙贲追随破虏将军征战,官拜偏将军,后孙贲舍弃妻儿逃离袁术麾下孤身投奔孙策,及至今日,他的“长子”方出生。如此恩情,孙策不会不念,将此郡托付与他,百般放心。

    诚如华歆此前面临的局面,豫章郡这块糕点,并不好分。

    在太史慈尽心尽力处理刘繇后事、努力收编其旧部时,张纮的书信暗中自许都传来,书信中言:曹司空闻将军平定江南,意甚难之,常呼“猘儿难与争锋也!”,加遣严象任扬州刺史,其已生忌惮之心,望将军审重。

    孙策轻笑几许,能得北方这位枭雄的称赞,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的下一步,便是——问鼎中原。

    曹操与袁绍于官渡交战已有数月,胜负未分,然兵力粮草物资一应消耗,百姓民不聊生,若他此时北上中原,便是渔翁也。

    孙策暗召张昭、吕范及周瑜于室中密谋,君臣一心无异议,皆定先取彳余州,顺入许昌,迎天子归入洛阳,把持朝政,而后,定四海昌平。

    暗室内,孙策眼眸余光里,野心尽显,张昭、吕范及周瑜,彼此心照不宣,暗将计划筹谋隐于心。

    翌日,孙策下令三军整备,归吴郡而计封赏。

    恰是时,不速之客已到来。

    孙权一行人自庐江而转豫章,已抵达豫章郡治南昌,刘琬不作歇息,立即马不停蹄地前来拜谒孙策,宣曹操之令。

    孙权暗将联姻之事与孙匡之意向孙策道来,孙策便设宴款待刘琬,同意成此姻亲之美。

    却没想到,刘琬得寸进尺,含笑试问孙策:“司空四子彰已年十二,愿结姻亲,迎孙氏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孙策心下思忖,曹操联姻之女为其宗室女,但求女者,却是为其亲子,其中之意,可不简单。

    算来,此前因曹操在率兵进攻驻在宛县的张绣时,强纳张绣婶母邹氏为妾,而引张绣夜中造反,长子曹昂、大将典韦等英勇之士,皆死乱兵之中。

    曹操原配丁氏无子,膝下唯养曹昂,此番又与曹操决裂。由是其妾卞夫人,膝下曹丕、曹植、曹彰,当最为贵重。

    曹操愿为曹彰娶妻孙氏女,其意,当是直指孙家小妹。而其最终目的,是迎小妹孙灵泽接入许都联姻——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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