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于楼船之上沉着施令:“威寇校尉孙河!领本部兵马改道皖水、掘壕七尺,断城中水粮补给。从事中郎秦松、别部司马蒋钦!追击李术北上信使,与城中内应取得联系,内外相联,煽动民意。”

    “末将领命。”孙河、秦松、蒋钦拱手领命辞去。

    孙权缓缓看向徐琨与孙翊,满怀期盼道:“督军中郎将徐琨!围北、西城而塞路,击鼓以示威。若敌军突围,燃烽火以示。”

    徐琨拱手铿锵,与孙权信心,朗声而答:“是。末将领命!”

    孙权略松了口气,此路上,他并未完全相信徐琨,但今已至此,再疑无意义,便坚决而与之颔首,又看向孙翊:“辅义校尉孙翊,领水师于东城驻守。江面辽阔,当警惕‘水鬼’潜逃。”

    “诺!!”孙翊的眸光亦坚毅万分,本来孙权是不打算带上他,但他一腔热血难凉,孙权敢不带他,他便敢见血,路上孙权总给他派些无关紧要又安全的任务,活像个缩头乌龟,他早就忍不住了,当即领命离去。

    孙权目光回望徐详,恳声请道:“子明且留孤左右相佐,领后军阻断南城。”

    徐详眼带绢纱,行动磕磕绊绊,只得轻一点头,深怕手中腰肢行礼的动作太大,又致摔倒。

    步练师作少年侍从于徐详身旁,暗与孙权眸光相对,一切既安排妥当,直待一举拿下皖城,如今,只需等待一个契机。

    黄昏末时,乌云低黑。孙翊携来风雨,端来烛台,贴近孙权,鬼鬼祟祟道:“阿兄!我以为,此时可攻城!李术定以我军当围城慢攻,正可攻之出其不意!且,攻城之时,令我于旁单枪叫阵,松懈守军之防,助大军深入。如何?”

    孙权:“?”

    孙权惊愕而迟疑,还未说出半个字,孙翊忙起身而单膝下跪,拱手含泪,声凄如啸:“长兄亡故,李术不念旧恩而反叛,我心极恨之,阿兄,难道你非如此?”

    孙权:“……”

    孙权哽咽半晌,坚定地拒绝:“胡闹!你对此战的军事判析并无不妥,但你不能去叫阵诱敌。此时不行,以后,也不行!”

    “阿兄!”孙翊怒而起身,他都到了皖城之外,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砍了李术的脑袋来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大丈夫处世,当建功立业,死生何惜?!”孙翊拔剑出鞘,而指孙权,又横向自己脖颈前,毅然昂首,眼神凌冽而坚定。

    孙权摇头支额,索性不看孙翊,任他胡闹折腾罢。

    “阿翊的心我能理解。”练师轻步移来,伸手夺走孙翊的佩剑,并把剑鞘一并抢走。孙翊怕不小心伤到练师,也不是真心想动刀剑,便也随了她。

    步练师眸光轻转,颔首含笑,取来鹤骨短笛,玩执于手指间:“阿翊诱敌,我御兽相护,将军率大军冲破城防,则、庐江可定。”

    孙翊立刻点头应声,催促道:“阿兄!快同意!”

    但孙权依旧扶额不语,孙翊只得拽练师到孙权跟前,再度急切地催:“阿兄!有练师你还怕何事!”

    “你妻身怀六甲,我不允许你出任何一点意外。”孙权起身重打孙翊捉着练师的手,护练师与身后,并侧眸不解地凝视练师。

    步练师含笑点头,轻拍他的肩膀:“留子明在将军身侧已足矣。练师愿与阿翊同,助君得胜。”

    孙权依旧不允,指孙翊道:“他这脾性你知晓!我不担心你,但甚忧之!”

    “阿兄!你当真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急躁的孙俨么!”孙翊抬手抓住孙权的手腕,将他的食指按回掌心,又用双手握之,诚恳而求:“我将为人父,如何不惜命?请相信我,阿兄!”

    孙权也有最疼爱的弟弟,便是阿翊啊。他虽总是担忧不已,可他内心早已隐隐恻动,这一路来,孙翊对他的任务调遣无任何怨言,虽知他心中不满,可他一句话也不说,较之从前,已是相差甚大。

    连他都变了很多,何况弟弟……

    “允。”孙权不再有迟疑,不再犹豫,取百里剑出鞘,挥指皖城:“明晨寅时,攻城!”

    孙翊换上轻装,牵来快马,领孙策故军中两百余卒,携练师悄然潜去皖城外的层林中,直至夜幕降临,有百余人已将干草堆捆好,点燃火把来回走动,以示人众兵足之貌。

    孙权和城内的李术皆看到这一动静,但李术并不认为孙权今夜便会出动,而现在南城火光闪动,正是趁机从北城派遣信使许昌求救曹操的好时机。

    不巧,孙权派陈武麾下得力亲信马忠等十数人与城北盯梢,见城中有异动,使者来一个则斩一个。

    及至天将明时,城南突地爆发躁动,原是孙翊纵身上马,左手持重遁,右手持长鞭,而后冲锋入阵,高呼“攻城!”身后另一百余士卒皆举盾潜行,呼声高涨。

    转睫间,孙翊单骑纵马飞驰,直冲城门,吓得皖城城兵急忙集合,以流矢阻之。

    步练师于林中继续领百余人于林中点燃火把助威,并令弓箭手于两侧放箭压制,而她缓缓吹奏御兽笛音,引来蝙蝠冲击城墙扰乱防兵,缓释孙翊的压力。

    孙权正率军集结,一旁的孙河担心孙翊陷入箭雨伤亡难料,果断取来重盾,朗声激昂道:“快护我江东子弟!”

    孙权惊愕半晌,孙河真是有勇无谋,徒增累赘,他的一番心意是懂,可、可总得用点脑子罢?刻不容缓,孙权立即下令:“全军熄灭火光,隐入林中!护伯海安然!”

    趁夜色黑蒙迷障,孙河快马入阵,可刹那间,数支箭矢唰唰射来,孙河没有寻得孙翊,只得举盾抵抗,直至青筋暴起,汗水不断渗浮在额头眉角,可如此冲阵,易入难退,他断不能松手。

    徐琨亦瞠目而望,与孙权对视一眼,果断率大军强攻皖城,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把孙河给拽了回来。

    孙河身受轻伤,但神色慌乱不安,痛心而求:“嗣主!叔弼不知去向……”

    大敌当前,孙权先将孙河扶起,回眸挥令道:“伯海领部留城外阻杀潜逃贼子。其余众部,随孤冲阵破城!”

    “喏!”转瞬之际,大军乌泱泱地向皖城蚕食而进。

    却不料,城楼之上号角冲天,李术悬提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悬挂于城墙外,宣道:“贼子杨弘、张勋,外通敌人,罪无可赦!”

    孙策亲部有不少曾是随他辗转袁术掣肘下者,素知张勋、桥蕤等善待孙策,见此情形,不免迟疑而停驻脚步。

    “攻!杨弘、张勋已亡,休被欺蒙!”孙权喉咙微颤,眼神里充盈着愤怒与杀意,也闪过一丝悲哀。若那真是杨弘、张勋的尸身,李术实是,万死难恕!

    可大军似被重山隔断,竟难再向前。昔日广陵之战调宣兵将不动的局面,似已无情地再次重演。

    徐琨当即挥枪,肃声道:“若此真为杨弘、张勋,琨当以命偿之!众将听令,强攻皖城,违者立斩!”

    语罢,徐琨率自己麾下数千战士冲阵而上。孙权所领之部半数迟疑、半数随征,他驭马仰面,眺望深空,一颗明亮的将星正高悬于黑幕之中。

    他的唇角泛起一丝无奈又庆幸的笑,缓之,笑意尽收,眸光冷冷地投向城楼。那青涩的脸庞早已不再稚嫩,浅浅的红褐色的胡须映着他那俊朗的轮廓,坚毅的眼神与风发的意气,似兄长,却又还是差了些许。

    “兄长,多谢。”

    忽闻一声巨响,城门被大破开,徐琨率军冲城之际,却见百数城民手持棍棒兵刃,恰与皖城守军厮杀拼斗。

    不过短短两刻钟后,战场诡异而迅速地陷入安宁寂寥。

    徐详护孙权直奔入城,却见孙翊快马来赴,并有一绳捆缚一人,拖拽着在皖城街巷四处疾跑,迎接旭阳的降临。

    “孙权小儿!孙翊小儿!胆敢伤我!小心我休你那姐,让她颜面扫地!”

    “呵。”孙翊高扬马鞭,纵速奔驰。

    清点战机时,才知是孙翊和练师早已潜入城中,迅速煽动城民,又大开城门而迎。孙翊生擒李术,虽欲斩之而痛快,但也忍住了那一事意气,留其性命来听孙权发落。

    孙翊将李术驭马拖拽于地足足半个时辰,待徐琨、孙河将皖城内外事宜处置完毕,才拖着下身已布烂血染,血肉模糊的李术到太守府中见孙权。

    李术支着地面,早已满头大汗,青筋暴起,嘴角发颤,切齿咧咧辱骂:“黄毛小儿,无功无绩,怎堪担此江东之主!”

    彼时已着孙权衣装发冠的徐详忽地伸手拦住孙权,而是自己出列,仰面而俯身,佯作是孙权,哂笑而道:“杀了你,我便可功震江东。倒是多谢。”

    李术冷汗急渗,却没听出来声色不对、也没发现容貌不对,只将眼前那人当作了孙权,忽地狂笑不止:“我便是死,也要一双陪葬!杀!”

    话语落罢,悬梁上乍地袭来暗箭,数发直冲徐详而去。

    “小心!”孙权急推开徐详,刹那间,不慎被箭矢擦伤左手背,徐琨当即取下手戟,一击而毙一贼落,速护孙权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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