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雨,风入红窗,桌上青灯如豆,残烛摇晃几下后,蓦地熄灭,一室瞬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床上之人浑然不觉得,呼吸浅浅,入梦香甜。

    江谢春正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现代,拉着好友享受久违的美食,桌旁却忽地路过一人。

    黑色西装,身形俊拔。

    她不由得抬头去看,是一张意料之外熟悉的脸。

    师尊!

    难道他也穿越到现代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我得尽尽地主之谊,关照一下他。

    所以她提步追了上去,可余闻寒人高腿长,没几步就消失人海之中。

    她站在十字路口,寻觅许久,不见那道身影,只能无可奈何地转身,却见一辆庞然货车迎面向她而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求救的信号,似是咽喉被人紧紧扼住,竟连呼吸都困难。

    救……救救我……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薄弱,然而却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像被一根细丝吊着,不知飘向了何处……

    再次睁眼时,周遭景物又变得陌生起来。

    她竟又身处一艘飘摇的红船上,面前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

    绯红的晚霞倒映在水中,整个湖面如同着了火般。

    夜色将近,她本想催促孩子们快点回家,开口时却变成软软糯糯的一句:“不言哥哥,今天的花灯很好看,谢谢你。”

    “鸢妹妹喜欢就好。”

    回话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年纪,模样虽然老成,但到底藏不住心事,悄悄红了耳梢。

    湖面忽地刮起一阵细风,旁边原本默不做声的孩子忽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小女孩年幼的脸上表现出担忧,迈着碎步跑到她面前,替他一边拍背顺气,一边道:“不言哥哥,我们先回去吧,云留弟弟别着凉了。”

    云留?

    这不是云老爷的小儿子、明日成亲的主角?

    那么另一个孩子大概是已经病逝的长子云不言,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又是谁?

    云家长媳?

    她看着名唤不言的孩子点了点头,熟练地吩咐船夫靠岸,神色威严自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几人从红船上岸的一瞬,江谢春低头看了眼水中的倒影——是个粉衫小女孩。

    搞什么?她皱了皱眉。

    怎么会梦到云家小孩儿?

    江谢春意识混沌,像是沉睡在了这具身体中,如同过客走马般,目睹着后来发生的一切。

    就像说书人口中最老生常谈的桥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画面在一转,便是锣鼓喧天,宾客庆贺。

    一袭红服下的新娘人比花艳,沉步踏来的新郎面容俊朗。

    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红烛昏罗帐,烟暖玉生香,无限良辰美景中,却有一人坐在高楼之上,饮酒到天明。

    他孤身一人,与热闹喜庆的场景格格不入,唯独一只黑猫匍匐在他怀里,成就了唯一的温情。

    许是夜凉又饮了寒酒,云不言和长孙鸢大喜的第二日,云家三公子云留病情陡转直下。

    郎中如流水般在云府进进出出,却没一人有法子让云留病情好转。

    长孙鸢到灵光寺亲自祈福,可片刻的清醒对对久病成疴的身体而言,就如同回光返照。

    云留“死”在了十八生辰,就在府上上上下下都为他准备丧事时,他又惊天动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惊得守堂小童连跪带爬跑了出去。

    死人怎么可能复生呢?

    所有人都说他是妖魔!是鬼魅!

    可云知廉却说这是上天怜惜,仙子不忍看他中年丧子,才留得云留一命。

    醒来后的云留像是换了个人,以前他虽然沉默孤僻,可依旧却在坚韧的生长。

    而如今却多了几分死气沉沉,不经意间投过来的视线无端叫人心惊。

    “嫂嫂……”他嘴角挂着没有任何温度的笑,轻佻的话语中带着挑逗,“你也怕我吗?”

    长孙鸢霎时惊怕得不敢言语,她扶住门框,勉强支撑住几近瘫软的身体。

    云留从她身旁慢步经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几人自小一同长大,云留寡言而沉默,但绝非是会调戏嫂嫂的宵小。

    刹那间,她脑中浮现出不知何时听说的风言风语——三公子死而复生,是妖魔在作祟。

    长孙鸢虽然聪慧精明,但此刻还是乱了阵脚,她惊魂未定的和丈夫诉说,云不言却只是笑笑,安慰她这不过是孕中的女人爱胡思乱想。

    真的是胡思乱想么?她扯了扯被褥盖上脸,只觉得黑暗中一双眼睛却如影随形的注视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谢春感受到一阵窒息,蓦地从噩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她看到了床头精致的雕花红木。

    她在云府的客房里,梦见了云府故去的长子长媳。

    或许在以前,她会认为这不过是睡前听了一桩轶事的夜有所梦,但这里是修仙世界,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可为什么会指引她呢?她不过是一个过客。

    云不言长孙鸢的死又是何人所为呢?

    她拧着眉,眼前又浮现出一双阴冷的眼。

    是他吗?

    “哐当!”

    未及细究的思绪骤然被瓷器破碎声一打断。

    一只黑猫站在桌上,四肢修长,尾巴高高地翘着,眼睛莹蓝如同宝石一般。

    是云留怀里的那只黑猫。

    江谢春警戒的看了它一会儿,而后环顾了眼紧闭的门窗。

    她十分确定在睡前,这个房间是密闭的,这只猫先前也不在房中。

    那么……它是怎么进来的?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猫后脚一抬,敏捷地从桌上跃了下来。

    外面忽的刮起一道大风,门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吹开,像纸糊的一样。

    黑猫脚步优雅的探出门去,跨出门槛时还回头和床上之人对视一眼,那一眼目标很明确,是想让自己也跟着出去。

    屋外天色不明,冷风像阴风似的。

    还有将才梦中云留难以言喻的的笑容,以及那只诡异的猫儿。

    她这一出去,不出事才有鬼了。

    江谢春“嘁”了一声,不再搭理她,倒头便还想再补个回笼觉。

    门口“提嗒提嗒”的脚步声又折了后来。

    江谢春翻了个身,正好见黑猫从门后偏着脑袋看过来。

    先前诡异的气氛顿时消散,江谢春莫名从黑猫眼中读出了疑惑的情绪,像是在思考她为什么没跟上去。

    江谢春困极了,捂嘴打了哈欠。

    她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人托了梦,梦中之人想借此向她求救。

    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隔壁道:“要申冤就找隔壁,我现在这两把刷子,还不够被别人当菜切的。”

    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江谢春如愿将身体砸进了暖软地被窝里。

    ……

    天幕和远处山头相连一片,星子稀疏,月亮还吻树梢,将离未离、几经缠绵。

    一声鞭炮炸开这寂静的夜色。

    云府宾客纷至沓来,恭贺声不绝于耳。

    盘腿而坐的余闻寒先吐出口浊气,感受到最近修炼似乎已至瓶颈。

    他皱了皱眉头,下床开了门。

    门口的小厮似乎候了许久,见他出来,忙应了上去。

    “上仙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修炼到他这个境界,已经不再有有五谷之欲、阴阳之念,可他又不能对一个不相识的人说明,只能高冷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房间大门紧闭,余闻寒分出抹神识探了进去。

    房间空荡荡的,其中空无一人。

    他脸色微变,问那小厮:“昨夜和我同来的蓝衣公子可曾起床?”

    “没有,”小厮摇了摇头,“我天不亮就在这儿候着了,那道门一直没开过。”

    余闻寒闭上眼,神识铺天盖地地探了出去,神识网很快将方圆十余里的地界都搜寻了一遍。

    人很快便有了线索,对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算得上是拙劣,像是故意在等他发现一般。

    小厮正想问上仙何时落座,转头是面前之人已无影无踪。

    他摸了摸脸,刚才卷起的一阵凉风在脸上凉意犹存。

    ……

    醒来时,入眼是一片夺目的红色,近在咫尺。

    许是昨夜没睡好,江谢春感觉到太阳穴那儿一突一突的,泛着疼意,连带着思绪都凝滞了似的。

    她看着眼前的红布反应了好一会,才分析出这应该是张红盖头,而她应该如今是在花轿里面。

    怎么回事?她昨晚不是乖乖地待在床上吗?

    说好床会保佑每一个胆小的孩子呢?

    她感觉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大概是坐得久了,腰有些发疼,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她只能艰难地挪了个身子,歪歪斜斜地靠着轿壁,才感觉舒服了些。

    离家出走的脑子渐渐回笼,她开始分析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昨夜那个梦让凶手有所察觉,所以才想杀人灭口吗?

    江谢春直直喊冤,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可是一概不知。

    所以后面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云老爷所说,大少爷云不言后面应该是死了,长孙鸢也死了。

    是谁害死了他们?会是三少爷“云留”吗?

    可云留不是喜欢长孙鸢吗?怎么后面会杀了她呢?

    她想起死过一次后,醒来性情大变的云留,一时也不好轻易判断云留真假,只恨自己如今实力不足,不能亲自去揭开答案。

    明明身怀惊人的天赋,偏偏一无所展,像个废柴弱鸡。

    可气可气啊!

    她气得冷哼了口气,呼出的气息扬起了盖头的一角。

    霎时,喜轿也停了下来,耳梢风声可闻,万籁寂静。

    “有人吗?”

    并没有人回答她,周围空旷无人,就好像是这台喜轿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江谢春心中一寒,正准备召出惊风剑,下一刻一双手拨开轿帘,揭开了大红的盖头。

    江谢春眯了眯眼,才适应突然而至的光线。

    余闻寒看着她浑身的束缚,打了个响指,绳索应声而断。

    江谢春看着他逆光而来的身影,愣了一瞬,才慌忙活动了下筋骨,从喜轿里钻了出来。

    脚被绑得太久,有些发麻,她差点跌倒,幸亏余闻寒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点儿。”他叮嘱道。

    手腕处一道凉意传来,江谢春鬼使神差问了句:“师尊,你很冷吗?”

    余闻寒摇摇头:“不冷。”。

    江谢春这才想起来这人的身份,活了三百年的上仙,怎么可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揣测。

    她觉得可能是在盖头下闷得太久,脑子已经缺氧坏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跳过了这个愚蠢的话题,环眼四顾了下这荒山野岭,又问:“这是哪儿?”

    她一身喜服穿在身上,比初升的朝霞还要艳烈几分,不知为何,余闻寒忽然想到了昨夜庭院中的一树桃花。

    昨夜雨疏风骤,也不知那花被摧残得怎么样了。

    他从她身上慢慢移开了眼,低沉的音调里带着冷意:“喜服穿了,花轿坐了,为师倒想看看这新郎到底配不配得上你。”

    喜服?糟了!

    她心虚地拍了拍两侧红裳,为避免余闻寒看出端倪,面上做出愤愤之色道:“我堂堂一男儿,竟拿女装羞辱于我!着实可气!”

    等等!这衣服又是谁给她换的?

    她动作一滞,却见余闻寒手一挥,身上红装尽数退去,又换回了原本的蓝袍。

    这是飞来峰最常见的弟子装,穿在身上总有种学生时代校服的踏实感。

    江谢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袖口,余光在余闻寒身上一扫,见他面色无异,才终于安了心。

    应该……没看出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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