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觉一脸不可置信，仿佛心中那个火眼金睛、神机妙算的形象轰然倒塌一般，甩甩扇负过身去。
可迟迟等不到身后人给他想要的解释，兀自回头，纪容棠竟已流星而走，偌大殿堂竟只剩他一人，气鼓鼓望窗而立。
纪容棠没有理清的头绪还有很多，她才没工夫在这纠缠。有人自首也要讲证据，连凶器都没找到，如何能结案？
太子若不仔细想想罪犯自首背后的隐情，日后也未必能当个心明眼亮的好皇帝。倒不如早点叫圣上看清了去。
幽暗逼仄的牢房终年不见天日，四壁斑驳，苔藓丛生。满屋子的潮气污秽，呛得人眼睛发酸，就连青石地砖，也散发出霉臭腐败的味道。
纪容棠提灯靠近，照亮躺地上哀声切切的人。
那张白日还神采奕奕的俊俏小脸早已扭曲得不成样，身上锦袍也被换下，粗陋单薄囚衣根本承受不住大理寺的鞭子，现下稀碎破烂挂在他身上，几道腥红血痕横亘其中，甚是刺眼。
她极少来大牢。看活人遭罪、远比检查死人可怖的多。
示意狱卒把裴珩拖出来，她得看清些，才能知道他有没有在撒谎。裴珩可比一般小贼狡猾得多。
“大兴律例，偷盗者依偷盗金额着刑，年月不等。你偷的那两颗宝石价值不菲，粗算下，少说也得在这里关上三年。”
纪容棠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摆，凤目一挑，“前提还是寺卿只给你定罪盗窃。”
话已至此，她料裴珩定能明白其中含义。寺卿可不像她这样执着于真相，让太子和圣上满意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摇曳灯火映出裴珩奄奄一息的影子，他虚弱靠着墙，呼吸沉沉，“他们都叫你纪大人，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死也想死得明白点。”
纪容棠微微一愣，这人还真是不爱按常理出牌，思虑片刻还是冷声开了口，“纪容棠。”
音落，二人都没再吱声，牢房里寂静得、能听到屋顶潮气凝结成珠滴落掉地的声音。纪容棠想打量他，可裴珩低垂着头，鬓边发丝散落粘黏在额前脸颊，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瞥见他嘴角好像有若有似无的苦笑。
“监察御史死的前一晚，我潜入他家。祭酒死的前一晚，我也潜入了他家。”
“凶手刻意跟着我犯案，但我不知道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怨，宁愿枉杀无辜陷害我，也不敢正面找我报仇。”
“纪大人，你说怪不怪。”
也许是太过虚弱，裴珩说出来的话平静如水，甚至带了些纪容棠听不懂的自嘲。她狐疑拧眉，问凭何判定是凶手故意跟着他，而不是碰巧呢？
“我知道监察御史死了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隔好些天才敢再去祭酒家。但是那几日我总觉得客栈附近有双眼睛常盯着我，所以偷完祭酒家的第二天夜里，我又去了一趟。”
明明是盛夏夜，纪容棠却越听越冷，手心里都浮起一层细密冷汗，低哑问道，“你看见凶手了？”
裴珩却咕噜一圈眼睛，略有闪躲，良久才犹豫点头，“嗯，但只有侧脸。”
只有侧脸也够了。
堵在心头三天的郁结终是开解了不少，她长舒一口气，眼角带起点点欣然。又将裴珩所说细细回味几遍，才理清四下飞杂的头绪。
她靠近了一步，紧隔着槛栏。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将刚在她脑中发芽壮大的诱敌计划倾倒而出。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自首，且把你的鬼心思都收起来，乖乖配合我，方才有一线生机。”她语气坚硬，说完笃定而走，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裴珩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纤细身影，心里玩味地默念了几遍，“容棠，海棠，倒是人如其名。”
昏黄灯火不再，牢房又陷入死一样的黑暗沉寂。裴珩展开手掌，手中冰凉莹润的瓷瓶已被他攥得温热。这是纪容棠方才悄然塞进他手里的金疮药，她让他养好伤、再偷一次。
裴珩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并不及眼底。这些腐铁槛栏哪儿能困得住他，那几鞭子虽打得他皮开肉绽，但没伤及根本，运气调养一晚便可恢复七七八八。
这次是他心急大意了。本以为能靠大理寺的力量找到尾随之人，没成想竟都是些敢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也就那个小海棠有点脑子、心还不黑，但是太单纯了一些。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摩挲半天那瓶金疮药，终还是打开撒了下去，火辣痛感瞬间侵占四肢百骸。
……
乌云遮月，雾霾压顶。一连数日阴雨，片刻停歇，空气却依旧沉闷。
埋伏在谏议大夫府邸外的几人，心里都犹如坠了千斤重的石头。
尤其是沈寺卿，已经后悔前几日听了纪容棠的计划，将好不容易来自首的裴珩偷偷放走再做一次案，以此引出幕后黑手。
若是今日不能抓住真凶，他们要如何给舍身犯险的谏议大夫一个交代？而且圣上的十日之限迫在眉睫，他又看了眼藏在纪容棠身后的裴珩，暗下杀意。
忽而几道闪电撕裂云层，亮彻长空，终见屋顶处有个蒙面黑衣身影一晃而过。
暴雷惊神，却丝毫不及众人心底悸动。
沈寺卿一声令下，四下差役即刻出动，疾风迅雷之势，与那黑衣人纠缠追赶，不分上下。
裴珩趁乱要逃，反被纪容棠一把拽住套上镣铐，而镣铐另一只则果断套在了她自己的手上。眼神犀利，闪出的寒光似刀刃锋利，“戴罪立功，可不是让你全身而退。”
他讪讪扯笑，手上动作却没停，一直扭动着，想把手铐挣下。
恰逢前方传来大呵，“抓住了！抓住了！”裴珩猛地被牵动，踉踉跄跄随纪容棠大步而跑，暗道她看着身量那么小，力气却大得很。
公孙觉一把扯下黑衣人面罩，露出一张黝黑粗狂的脸，鼻梁不高，嘴唇紧闭。唯一有些特点的就是那对吊梢眼，极为刚毅，又充满了不屑。
他大脑飞速反转，终于想起那晚在祭酒府的后院处，曾碰到过此人。当时二人错身而过，那人头顶有几缕发垂于冠外，公孙觉还只当是喝多了。现在想来，定是刚刚杀完人，没来及重新冠好发。
越想越气，懊恼自己竟就那样看着凶手从自己面前大摇大摆而走。他握紧了拳头，狠狠一脚踹在那人身上，“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谋害太傅？”
可那人只是鼻子里冷哼一声，动动舌头，顶起腮帮，好似在搅动嘴里的什么东西。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裴珩已经箭步上前，猛力扒开那人的嘴，果断将手腕伸过去。那人奋力一咬，就结结实实咬在了镣铐上，牙齿崩碎好几颗，顿时鲜血四溢，吐沫横飞。
“还看什么啊？快把他嘴堵上啊，他要吞药自尽！”
那人还在挣扎，用仅剩的牙死死咬住了裴珩的手，暴突着眼球几近癫狂，好像死也要拉个人一起下地狱。
纪容棠毅然拔刀，全力刺向那人大腿，噗呲一声，血柱四涌。但他仍不松口，噗呲又是一刀。差役也争相上前，终于是把二人分开。再看裴珩骨节分明的手背已是胡乱一片，鲜血隐隐发黑，片刻就歪歪栽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裴珩又回到了牢狱里。
但比起上一间牢房，却是明亮干净了不少。有半扇窗悬于高墙，草榻上多了一床暂能抵御潮寒的薄被，破败木桌上竟然还有一壶清水。
他动动缠裹层层纱布的手，暗骂自己没用。可他并不后悔，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凶手是谁。
谁会对偷宝石的毛贼感兴趣？
只有宝石的主人。
谁又会想对他栽赃陷害、赶尽杀绝呢？
只有那个狠心如狼、早早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
裴珩不自觉捏下伤口，疼得他嘶哑一声，恰被来探望的纪容棠听到。“大男人被咬一口，有那么疼吗？”
她话虽如此说，还是大大方方把大夫给的清毒药放到桌上。
裴珩算是命大，他被凶手咬得不浅。多亏公孙觉从宫里带出御医帮他解毒，才勉强从死神手里给拉了回来。现下醒了，看着倒也精神。
“贼人已死，案子已结。太子全程参与，圣上自是不觉有假，昨日已在午门鞭尸示众。而你，将功折过，坐三个月牢就能走了。”
“只可惜凶手毒发太快，没问出任何有用信息。连动机都不知道。”
纪容棠言辞淡淡，只身站在小窗下的阴影里，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表情。
“孙兴，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仔细核实过当晚参加祭酒寿宴的名单，只有这个名字没找到人。想来是凶手的化名。”
他敛眉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一抬眼却发现纪容棠在偷窥他。明明是精灵小鹿一般的眼睛，总要装成狩猎老鹰，死死盯着人。
旋即扬起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腔调散漫，“我是长得好看了些，纪大人也不必这样盯着看吧。”
“总觉得你是同谋，没那么清白。”纪容棠无语睨了一眼，不咸不淡。
但这话是真的。裴珩的出现太过蹊跷，她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才将他换到了宽敞明亮一些的牢房，以便她日后常来问话。
见他还有心思扯皮，看来伤得也不重。负身要走，却听后面传来一句险让她惊掉下巴的话。
“清不清白的，反正我没那龙阳之好。倒是纪大人看我的眼神算不得清白，还是请大人少来几趟吧。”
她脚下不稳，踩在平坦青石地面也愣是磕绊两步。脸颊悄然爬上抹温热红晕，忿忿好久才疾步而走。走时还不忘一记眼刀杀过去，怎么那人咬的不是他的嘴。
裴珩目送她离开，漾起嘴角闷声低笑。心想纪容棠若不是官，倒是很想和他交个朋友。正直又有趣，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
只可惜自己是贼，官贼不相容。
娘亲的红宝石没找到，他还得继续偷，只希望不要再犯到纪容棠手上。
而纪容棠并不知道裴珩的这些小九九，她还想着等孙兴醒了，要叫二人当面对质呢。
是的，孙兴没死。准确的说，还没死透，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当然，也是纪容棠不让他死。她请示了公孙觉，特留下名御医寸步不离，务必要将孙兴救活。
此事，自然也禀报了圣上。虽没再给出十日之限，但话里话外，也表明了无论日后调查结果如何、都不得翻案的意思。
这是太子参与破获的大案，翻案就是打太子的脸。
可迟迟等不到身后人给他想要的解释，兀自回头，纪容棠竟已流星而走，偌大殿堂竟只剩他一人，气鼓鼓望窗而立。
纪容棠没有理清的头绪还有很多，她才没工夫在这纠缠。有人自首也要讲证据，连凶器都没找到，如何能结案？
太子若不仔细想想罪犯自首背后的隐情，日后也未必能当个心明眼亮的好皇帝。倒不如早点叫圣上看清了去。
幽暗逼仄的牢房终年不见天日，四壁斑驳，苔藓丛生。满屋子的潮气污秽，呛得人眼睛发酸，就连青石地砖，也散发出霉臭腐败的味道。
纪容棠提灯靠近，照亮躺地上哀声切切的人。
那张白日还神采奕奕的俊俏小脸早已扭曲得不成样，身上锦袍也被换下，粗陋单薄囚衣根本承受不住大理寺的鞭子，现下稀碎破烂挂在他身上，几道腥红血痕横亘其中，甚是刺眼。
她极少来大牢。看活人遭罪、远比检查死人可怖的多。
示意狱卒把裴珩拖出来，她得看清些，才能知道他有没有在撒谎。裴珩可比一般小贼狡猾得多。
“大兴律例，偷盗者依偷盗金额着刑，年月不等。你偷的那两颗宝石价值不菲，粗算下，少说也得在这里关上三年。”
纪容棠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摆，凤目一挑，“前提还是寺卿只给你定罪盗窃。”
话已至此，她料裴珩定能明白其中含义。寺卿可不像她这样执着于真相，让太子和圣上满意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摇曳灯火映出裴珩奄奄一息的影子，他虚弱靠着墙，呼吸沉沉，“他们都叫你纪大人，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死也想死得明白点。”
纪容棠微微一愣，这人还真是不爱按常理出牌，思虑片刻还是冷声开了口，“纪容棠。”
音落，二人都没再吱声，牢房里寂静得、能听到屋顶潮气凝结成珠滴落掉地的声音。纪容棠想打量他，可裴珩低垂着头，鬓边发丝散落粘黏在额前脸颊，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瞥见他嘴角好像有若有似无的苦笑。
“监察御史死的前一晚，我潜入他家。祭酒死的前一晚，我也潜入了他家。”
“凶手刻意跟着我犯案，但我不知道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怨，宁愿枉杀无辜陷害我，也不敢正面找我报仇。”
“纪大人，你说怪不怪。”
也许是太过虚弱，裴珩说出来的话平静如水，甚至带了些纪容棠听不懂的自嘲。她狐疑拧眉，问凭何判定是凶手故意跟着他，而不是碰巧呢？
“我知道监察御史死了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隔好些天才敢再去祭酒家。但是那几日我总觉得客栈附近有双眼睛常盯着我，所以偷完祭酒家的第二天夜里，我又去了一趟。”
明明是盛夏夜，纪容棠却越听越冷，手心里都浮起一层细密冷汗，低哑问道，“你看见凶手了？”
裴珩却咕噜一圈眼睛，略有闪躲，良久才犹豫点头，“嗯，但只有侧脸。”
只有侧脸也够了。
堵在心头三天的郁结终是开解了不少，她长舒一口气，眼角带起点点欣然。又将裴珩所说细细回味几遍，才理清四下飞杂的头绪。
她靠近了一步，紧隔着槛栏。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将刚在她脑中发芽壮大的诱敌计划倾倒而出。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自首，且把你的鬼心思都收起来，乖乖配合我，方才有一线生机。”她语气坚硬，说完笃定而走，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裴珩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纤细身影，心里玩味地默念了几遍，“容棠，海棠，倒是人如其名。”
昏黄灯火不再，牢房又陷入死一样的黑暗沉寂。裴珩展开手掌，手中冰凉莹润的瓷瓶已被他攥得温热。这是纪容棠方才悄然塞进他手里的金疮药，她让他养好伤、再偷一次。
裴珩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并不及眼底。这些腐铁槛栏哪儿能困得住他，那几鞭子虽打得他皮开肉绽，但没伤及根本，运气调养一晚便可恢复七七八八。
这次是他心急大意了。本以为能靠大理寺的力量找到尾随之人，没成想竟都是些敢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也就那个小海棠有点脑子、心还不黑，但是太单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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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沈寺卿，已经后悔前几日听了纪容棠的计划，将好不容易来自首的裴珩偷偷放走再做一次案，以此引出幕后黑手。
若是今日不能抓住真凶，他们要如何给舍身犯险的谏议大夫一个交代？而且圣上的十日之限迫在眉睫，他又看了眼藏在纪容棠身后的裴珩，暗下杀意。
忽而几道闪电撕裂云层，亮彻长空，终见屋顶处有个蒙面黑衣身影一晃而过。
暴雷惊神，却丝毫不及众人心底悸动。
沈寺卿一声令下，四下差役即刻出动，疾风迅雷之势，与那黑衣人纠缠追赶，不分上下。
裴珩趁乱要逃，反被纪容棠一把拽住套上镣铐，而镣铐另一只则果断套在了她自己的手上。眼神犀利，闪出的寒光似刀刃锋利，“戴罪立功，可不是让你全身而退。”
他讪讪扯笑，手上动作却没停，一直扭动着，想把手铐挣下。
恰逢前方传来大呵，“抓住了！抓住了！”裴珩猛地被牵动，踉踉跄跄随纪容棠大步而跑，暗道她看着身量那么小，力气却大得很。
公孙觉一把扯下黑衣人面罩，露出一张黝黑粗狂的脸，鼻梁不高，嘴唇紧闭。唯一有些特点的就是那对吊梢眼，极为刚毅，又充满了不屑。
他大脑飞速反转，终于想起那晚在祭酒府的后院处，曾碰到过此人。当时二人错身而过，那人头顶有几缕发垂于冠外，公孙觉还只当是喝多了。现在想来，定是刚刚杀完人，没来及重新冠好发。
越想越气，懊恼自己竟就那样看着凶手从自己面前大摇大摆而走。他握紧了拳头，狠狠一脚踹在那人身上，“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谋害太傅？”
可那人只是鼻子里冷哼一声，动动舌头，顶起腮帮，好似在搅动嘴里的什么东西。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裴珩已经箭步上前，猛力扒开那人的嘴，果断将手腕伸过去。那人奋力一咬，就结结实实咬在了镣铐上，牙齿崩碎好几颗，顿时鲜血四溢，吐沫横飞。
“还看什么啊？快把他嘴堵上啊，他要吞药自尽！”
那人还在挣扎，用仅剩的牙死死咬住了裴珩的手，暴突着眼球几近癫狂，好像死也要拉个人一起下地狱。
纪容棠毅然拔刀，全力刺向那人大腿，噗呲一声，血柱四涌。但他仍不松口，噗呲又是一刀。差役也争相上前，终于是把二人分开。再看裴珩骨节分明的手背已是胡乱一片，鲜血隐隐发黑，片刻就歪歪栽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裴珩又回到了牢狱里。
但比起上一间牢房，却是明亮干净了不少。有半扇窗悬于高墙，草榻上多了一床暂能抵御潮寒的薄被，破败木桌上竟然还有一壶清水。
他动动缠裹层层纱布的手，暗骂自己没用。可他并不后悔，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凶手是谁。
谁会对偷宝石的毛贼感兴趣？
只有宝石的主人。
谁又会想对他栽赃陷害、赶尽杀绝呢？
只有那个狠心如狼、早早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
裴珩不自觉捏下伤口，疼得他嘶哑一声，恰被来探望的纪容棠听到。“大男人被咬一口，有那么疼吗？”
她话虽如此说，还是大大方方把大夫给的清毒药放到桌上。
裴珩算是命大，他被凶手咬得不浅。多亏公孙觉从宫里带出御医帮他解毒，才勉强从死神手里给拉了回来。现下醒了，看着倒也精神。
“贼人已死，案子已结。太子全程参与，圣上自是不觉有假，昨日已在午门鞭尸示众。而你，将功折过，坐三个月牢就能走了。”
“只可惜凶手毒发太快，没问出任何有用信息。连动机都不知道。”
纪容棠言辞淡淡，只身站在小窗下的阴影里，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表情。
“孙兴，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仔细核实过当晚参加祭酒寿宴的名单，只有这个名字没找到人。想来是凶手的化名。”
他敛眉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一抬眼却发现纪容棠在偷窥他。明明是精灵小鹿一般的眼睛，总要装成狩猎老鹰，死死盯着人。
旋即扬起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腔调散漫，“我是长得好看了些，纪大人也不必这样盯着看吧。”
“总觉得你是同谋，没那么清白。”纪容棠无语睨了一眼，不咸不淡。
但这话是真的。裴珩的出现太过蹊跷，她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才将他换到了宽敞明亮一些的牢房，以便她日后常来问话。
见他还有心思扯皮，看来伤得也不重。负身要走，却听后面传来一句险让她惊掉下巴的话。
“清不清白的，反正我没那龙阳之好。倒是纪大人看我的眼神算不得清白，还是请大人少来几趟吧。”
她脚下不稳，踩在平坦青石地面也愣是磕绊两步。脸颊悄然爬上抹温热红晕，忿忿好久才疾步而走。走时还不忘一记眼刀杀过去，怎么那人咬的不是他的嘴。
裴珩目送她离开，漾起嘴角闷声低笑。心想纪容棠若不是官，倒是很想和他交个朋友。正直又有趣，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
只可惜自己是贼，官贼不相容。
娘亲的红宝石没找到，他还得继续偷，只希望不要再犯到纪容棠手上。
而纪容棠并不知道裴珩的这些小九九，她还想着等孙兴醒了，要叫二人当面对质呢。
是的，孙兴没死。准确的说，还没死透，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当然，也是纪容棠不让他死。她请示了公孙觉，特留下名御医寸步不离，务必要将孙兴救活。
此事，自然也禀报了圣上。虽没再给出十日之限，但话里话外，也表明了无论日后调查结果如何、都不得翻案的意思。
这是太子参与破获的大案，翻案就是打太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