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腿软到无法站立,便索性跪下,战栗着道:“大人,这真的不行。”

    “要么带我去见她,要么,你今晚就死在这里。”沈瑾逸的声音冷漠至极。

    “大人!”丫鬟闭上眼,咬牙道,“若大人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定会有见不着头牌的人争相效仿。那最后,苦的不仅是诗云阁中的人,也苦了维持厉州安定的知州啊!”

    “不需要你提醒。”沈瑾逸的声音似乎没有最初的那般冰冷了。

    他将剑从丫鬟脖子上收下来,垂眼看着她想跑,可双腿却不听使唤的样子。

    “我眼下身着官袍,如何也不会当街杀人。”

    此言罢,却听他转折道:“可杀人,从来都不必须大张旗鼓。”

    正回神的丫鬟又被吓得一抖。

    “你服从我的命令,我才能保证你这几日,不会死于非命。”

    沈瑾逸平静地说道。

    *

    看着回来的丫鬟魂不守舍,念亦安猜她定是在沈瑾逸处遭遇了什么事。

    去问,那丫鬟却只说被他发怒的样子吓着了,不说旁言。

    “他发起怒来确实不同常人,却又实在可怕。”念亦安承认着,又发觉自己“本与他只见过一面”,便立即找补道,“光昨日那般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

    察觉丫鬟并未意识到不对劲,念亦安松口气,继续安慰道:“无妨。今日说了,日后就见不到他了。”

    丫鬟眼里含着些泪,却不敢多言,只点点头:“嗯。我给玉娘灭灯。”

    灯火熄灭时,念亦安垂下眼来。

    这一切定没有那么简单。

    按沈瑾逸的性子,他不会真的去守这个诗云阁的规矩,去听从念亦安的摆弄。

    丫鬟走时关上了门。

    念亦安明白自己无法从门口出去。那里时刻都有个彪形大汉守着,说是防贼进来,同样也防着她私自离开。

    若要给云周久传信,她大概只能从一旁的窗户跳下去。

    且不说这楼有多高,就看那些每日守在楼下不肯离去的痴汉,念亦安也明白自己绝对无法从窗下去。

    云周久到这个时辰还没有联系上她,根据她对云周久和沈瑾逸的了解,念亦安几乎可以断定,沈瑾逸已经彻底切断了云周久联系她的可能。

    才来厉州一日,沈瑾逸便可如此迅速地控制住知州。

    三年了,他还是那个他。

    或者说,愈发杀伐果断的他。

    正思索着对策,窗外倏地劈过一道光,随着雷声骤响,大雨倾盆般落下。

    窗下的大部分人都冲回去避雨了,还剩几个不死心的,也被诗云阁巡逻的壮汉逮着往外推,一个接着一个地强行赶走。

    “别想赖着!着凉了别以为能赖上我们!”

    听及此话,念亦安灵光一闪。

    一点一点地,她悄悄给窗户开了一条缝。

    狂风刹时趁虚而入,将整扇窗全然吹开,硕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落入房中。

    为确保达成目的,念亦安褪去身上绝大部分衣衫,而后便躺上床,被子也被特意踢至床尾之下。

    夜雨不断地溅落在她的身上。不过多时,念亦安便发起抖来。

    她强撑着努力睡去,可一次又一次在夜里醒来,下意识地想要找到可以取暖的东西,又强撑着,熬到再次睡着。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总归是熬过了这个夜。

    次日一早,丫鬟依然心事重重,敲门时都有气无力。

    “玉娘?”敲了好几声,里面依然没有传来声响。

    怎睡得这么熟?

    丫鬟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来——

    只见榻上之人只着寸缕,身上还残留着水迹,几绺发丝黏在脸上。本有些透明的贴身衣物因沾湿了水贴在身上,都能瞧见泛红的躯体。

    这般场景,让她一个女子都看得面红耳热。

    却在此时,她惊觉昨夜暴雨,一旁的窗户早已被吹开,窗下积了许多水,本应在床上的被子也被吹落在地。

    丫鬟猛然反应过来,回头将门关上,再跑过去将大敞的窗户也关好,才跑过去继续唤她。

    可叫了很久,眼前之人只是动了下头,并未有其他任何反应。

    见时辰已不早了,丫鬟便走过去想摇醒她,却在触碰到她肩膀时发觉她整个人滚烫无比。

    昨夜的雨吹进来,让她得了温病。

    丫鬟反应了片刻,便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出门,偷偷藏了好几块干净的布,再进去把她的身子擦干净,穿上暖和干净的衣裳,又找了新的被子给她盖上,最后再去收拾窗边的狼藉。

    感受到暖意的念亦安这才缓缓醒来。

    她想开口说话,但口干舌燥,浑身酸痛,难受得厉害。

    可这般感受却教她心下安定许多。

    大概去求求情,诗云阁的老鸨能允许她歇息一日。

    “玉娘!”见念亦安醒来,丫鬟忙道,“昨夜窗未关好,没想到会让你受凉成这样!”

    看着念亦安干裂的嘴唇,她连忙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喂念亦安喝下。

    缓缓喝上几口后,念亦安才得以出声:“我要找妈妈聊聊。”

    “你找她做什么?”丫鬟忧心道,“她若是知道自己的摇钱树说今日挣不了钱,定会痛骂你一顿。”

    “可我也做不了什么。”念亦安的声音细弱蚊蝇,“说不出话,连脑子都不清醒。”

    “不如趁还有些时间,我去悄悄找些药来。”丫鬟又掖了掖念亦安的被角,“你暂且挺一挺。”

    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念亦安便又昏了过去。

    待念亦安再次醒来,面前不是丫鬟端来的汤药,而是一脸怒气的老鸨。

    还来不及等念亦安积攒足够的力气讲话,老鸨便生气道:“平日里你也不蠢,怎昨夜窗都未曾关好?”

    念亦安移开目光,在老鸨身后寻找着。

    “我想喝药。”她开口艰难地说出四个字。

    老鸨却身子一歪,挡住念亦安的视线:“说说看你今日怎么办?每日都有那么多人想见你,昨日还好不容易钓到一个出手阔绰的大人,我绝不可能直接告诉他们说,你今日不见客。”

    “就一日。”念亦安努力求道,“今日休养,明日继续。”

    老鸨闭上眼撇过头:“你算过那些人光从进门到骑楼前便能花多少钱吗?今日,你不可能就在这儿白白躺着,至少也得给我去那屏风后弹上一曲。”

    念亦安本就失神的眼在此刻更加灰暗下去。

    见她这般弱柳扶风的模样,老鸨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下来:“你知道你眼下这般模样更惹人怜爱吗?那些男人要是见到你这幅模样,只会愈加痴迷于你。”

    “可我浑身酸疼,”念亦安细声道,“真的起不来。”

    看她不像在说谎,老鸨便让身后的丫鬟把药端上来:“喏,把这个喝了,弹琴的时候就感觉不到疼了。”

    “喝下去,何时才能退了这温病?”

    “在乎这做什么?只要你撑着把前面的场面撑起来了,后面你不愿见客,随便找个理由都行,比如出些难题——不找理由都行!”

    可她现在能和老鸨谈话都花光了全部力气,哪来的力气去再想些什么更难题——能拦住沈瑾逸的难题。

    也许喝下药,没了疼痛,便有精力来想了吧?

    于是念亦安忍痛起身,咬牙接过药来,一口灌了下去。

    最后一口药还未下肚,老鸨便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丫鬟道:“还愣住作甚?快去给玉娘上妆。对了,衣裳挑件浅色的。”

    念亦安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等着丫鬟摆弄。

    而后药效终于上来时,念亦安被扶至镜前,已上完了妆。

    老鸨满意地看着今日的念亦安:“瞧瞧,穿这身衣裳,恰巧能隐约瞧见你不同寻常的肌肤,还不显俗气。”

    可这衣裳……

    念亦安看着镜中自己若隐若现的手臂,想到自己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这样的衣裳,不禁有些慌张。

    “这衣裳太透了。”她摇头道,“我得换一件。”

    老鸨当即将她按住:“那些男人站那么远,看不清楚的。”

    明白自己没有办法说服她,也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念亦安只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静待上场。

    琴台的确离众人很远。念亦安为了好生弹琴,不出一点错,她甚至没有办法分出分毫精力,去看看台下有没有疑似沈瑾逸的身影。

    但赞叹声接连不断地传过来。

    “今日的玉娘,看上去美艳许多。”

    “定是因她是天仙下凡,什么样的美都有呢!”

    “瞧上去她今日肤色泛着红,衣裳又换了风格。想必是因此才有了美艳感。”

    “玉娘这巧思……真是妙极了啊!”

    那么多赞叹与议论中,竟没有一句是意识到她今日温病未退。

    念亦安麻木地奏完一曲,正要行礼退下,却被上台的老鸨挽住,再度走向台前。

    “各位客官可知,今日呀,玉娘温病未退,便来为大家抚琴了呢!”

    台下便一堆人唏嘘道:“就连生了病,玉娘都还美得让人心颤,这琴曲也还奏得这么好。果真是绝世佳人啊!”

    “这还不得多赏些钱?”老鸨提前安排的人开始起哄。

    很快,许多人也便附和起来,甚至有人说,这不叫“赏”,对天仙应该用“贡”。

    看着他们头脑发热不断掏钱,念亦安心笑道,这些钱又到不了她的手上。他们花再多,取悦的不是她,而是这诗云阁的所有者。

    没有力气再在台上耗下去,念亦安没有再做什么,便直接转身离去。

    老鸨见目的达到了,也没管她没道谢便离场的事。

    横竖在那些爱慕玉娘的人眼中,这只是她应有的傲气而已。

    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只会让他们更加喜爱。

    念亦安刚转入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腿便因再次袭来的疼痛软下去。

    方才的药效并不能持续太久,老鸨几乎满打满算,只抓了够她撑够亮相的时间的药。

    “玉娘小心!”丫鬟说着,冲过来扶起她,一路上将她扶回房中。

    念亦安一到了房内,便直直向床走去。

    “玉娘,这会压坏头发的。”丫鬟上前阻止。

    “不是说了,今日赛诗打茶围后便不会有下一步了吗?”念亦安说着便要自己去拆头上的钗饰,“这些已经没用了。”

    丫鬟听她此话,支支吾吾,不敢说有什么不对,只上前道:“我来替你拆掉一些。这样你既可以躺下,起来了又能很快梳好。”

    念亦安敢百分百断定她一定隐瞒了事情。也许她早就在为沈瑾逸做事了。

    可她脑子混沌无比,根本想不出沈瑾逸能有什么法子,在今日、诗云阁内、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她面前。

    除非他愿意刚上任便丢了民心。

    他就算不在意民心,也该在意丢民心之后办事的难度。

    “你记得,赛诗前莫要让昨日的那位大人入场即可。”念亦安撑着最后的力气吩咐,“给他留些面子,不要当众说,也可以编个过得去的理由。此外,至于赛诗结果,你替我选吧。”

    接着她尽力举起手,指向桌下:“昨夜我想好了题,放在老地方。这些题很难,一般人都答不上来。”

    “可是,”丫鬟看着念亦安写的题道,“玉娘你昨日临时加的那道难题,还是被答出来了。”

    念亦安已几乎没了力气,瘫在床上,只能说出两个字:“没事。”

    只要沈瑾逸不在,念亦安相信厉州暂时不会有谁能答得上来。

    丫鬟欲言又止,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念亦安道明,就发觉她已沉沉睡去。

    *

    今日的诗云阁较往日要更为热闹。

    众人都说今日的玉娘非比寻常,要是能更近地见到这样的她,再嘘寒问暖几句,说不定会让她印象深刻。

    沈瑾逸着常服站在其中,一言不发,只用更多的银钱打赏来倒水引路的丫鬟小厮。

    有几个看见他的人小声议论,说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看他仪表不凡、出手阔绰,恐怕又是个为了玉娘而来的贵公子。”有人道。

    “哎呦,有这样的人,我们岂不是更难见上玉娘一面了?”

    “担心什么?之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贵公子来,结果还不是直接败在了骑楼赛诗上!绣花枕头罢了!”

    听得此言,众人纷纷点头,欣然接纳了这个自我安慰的话。

    沈瑾逸听他们又谈起了与念亦安无关的话,便不再听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水,一抬眼,恰巧看见昨天来传话的丫鬟。

    丫鬟看见沈瑾逸时又愣了一下。

    沈瑾逸穿着常服带着幞头,但一身贵气依然难以遮掩。

    丫鬟深吸一口气,才哆哆嗦嗦地过来:“大人,我已经拿到了今日玉娘出的问题。赛诗的和打茶围的都有。”

    沈瑾逸挥挥手,语气里又充满了昨夜完全不存在的温柔:“只需要放我去参赛即可,这些我不必看。”

    “可今日的会很难。”丫鬟见他温柔下来,说话都变得顺畅许多。

    听她这般说,沈瑾逸在一瞬间笃定此人一定就是念亦安。

    陌生的玉娘,怎会在吩咐丫鬟不要他去与她相见后,还会不放心地将自己惹出温病、又出难题?

    若单单是个傲气的头牌,是绝不会心虚地做这么多功夫的。

    他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勾起一个弧度。

    “不用。”他再次说道。

    丫鬟见他不接,便向他行过礼,又绕了好一圈,出现在众人面前,说到了去骑楼的时辰了。

    接下来便是一样的步骤。沈瑾逸也极为顺利地被请到茶室。

    甚至出结果的时间比昨日还快。

    打茶围的题也在他意料之中。

    念亦安所出的所谓难题,仅仅针对于这些未曾有机会混迹于京城名流之中的厉州人。

    念亦安在京城时见过的一切,都是他沈瑾逸见过、甚至更熟悉的。

    于是,他又一次被请到了念亦安的房外。

    丫鬟十分局促:“大人,玉娘今日不愿见客,此时还睡着。我……她吩咐了要我不要选人来,我也没办法——”

    “无妨。”沈瑾逸没有听完她吞吞吐吐的话,撩开层层纱帘,便往里走去。

    “大人,您不能进去!”丫鬟惊道,“这不符合规矩!”

    “那今日的规矩是什么?”沈瑾逸转过身,俯视着矮他两三个头的丫鬟,“若我直接将她买下来,或者按你们的讲法,替她赎身,我是否可以进去了?”

    丫鬟摇摇头:“妈妈定不会轻易答应给头牌赎身的。何况这价钱定不会低,还请大人三思!”

    沈瑾逸拿出一锭金:“那这样的价钱进她的房,有人出过吗?”

    丫鬟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金块,痴痴地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沈瑾逸没有在开玩笑。

    “我……我把这个给妈妈。”丫鬟颤巍巍地接过金锭,双手捧着离开,假装没有看到沈瑾逸正在朝念亦安的房内走去。

    反正那里还有两个壮汉,他应该会知难而退。

    沈瑾逸快步向内走去,距房门三尺开外,果然有两个壮汉挡了上来。

    沈瑾逸没有废话,拿出两锭银:“先礼后兵,各位不妨挑一个。”

    “去你娘的礼!”那壮汉粗俗,并不懂何为先礼后兵,只扬着鼻子骂道,“此处是玉娘居所,滚远些!”

    沈瑾逸见状,笑着收起银锭:“既然如此,得罪了。”

    不过片刻,几声巨大声响后,沈瑾逸脚下趴了两个人。

    “得罪了。”沈瑾逸又说了一次,便又一拳一个,将他们彻底打晕过去。

    转转手腕,他推开念亦安的门。

    头一转,只见那人蜷缩在床榻之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被子也都被掀起来,露出更多还淌着汗的皮肤。

    沈瑾逸走过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

    在清晰地见到这张脸的瞬间,一阵自己竟无法控制的怒火自心头而起。

    这个为了躲避自己的女子,这么多年,不惜改名换姓,甚至流落风月场所,还宁可惹温病也不愿见他。

    沈瑾逸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衣裳。

    方才在远处,本就对这衣裳有疑,走近来看,才发觉果真是件能看清她躯体的纱衣。

    她甚至愿意穿这样的衣服,在那么多男子面前出现。

    念亦安温病未退,加上额边颈上晶莹的汗珠与较为粗重的喘息,泛红的躯体在纱衣下若隐若现,艳丽得如同一朵妖冶的鼓子花。

    为了不见他,她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寻了她三年,他终于又站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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