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亦安本回了屋,正欲继续这几日一直在忙的事,却不料不久之后,便见紫怜皱着眉头走进来。

    “出了什么事?”念亦安合拢书,问道。

    “家主,你可还记得吴小六?”

    “她的妹妹在我府上做工,是吗?”

    “是是是!”紫怜连连点头,“吴小六在忠祺坊做掌柜,今日店被人给砸了!”

    “怎会有这种事?”念亦安思索一阵,抬头问道,“可有什么理由?”

    紫怜气得跺脚:“砸铺子的说是要把沈——那谁——赶出忠祺坊!我说那人就是阴魂不散,害得无辜的人受伤!”

    念亦安站起身,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好了,我们走吧。”

    “家主要去哪?”

    “都来府上找我了,当然是想要我去瞧瞧。”

    于是念亦安带着几人极快地赶往吴小六所在的铺子。

    正要进去,一个瓷花瓶便正好砸在念亦安脚下。

    紫怜立刻上前:“没看见安靖侯来了吗?!还在放肆!”

    里头闹事的人一听,随即停了手,气冲冲地冲出来:“侯爷,那沈家太可恶了,我们给您报仇!”

    “谢谢你们的好意。”念亦安微笑地看着他们,“只是如今这铺子里的人,似乎无一人姓沈?”

    “这是他家的铺子!我们看着讨嫌,不如就毁了!”

    “紫怜,给这几位大哥端些水来喝。”

    念亦安吩咐毕,又温声道,“我明白各位的好意,可冤有头债有主,这铺子里勤恳做工的人不过是与大家一样,想挣口饭吃罢了。伤了他们,倒是让真该被罚的人躲在后面了。”

    那几位大汉听着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念亦安说得有理。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你们受累倒令我不好意思。”念亦安见他们没有反驳,便继续道,“只是市井流言传来传去,真真假假难以分清。我与他的确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但还不至于需要麻烦各位帮我出气。”

    她小心措辞道,“沈家颇受当今圣上器重,若因我使各位被他们针对,我真的会愧疚至死。”

    “侯爷可别说这种话!”听见念亦安说什么死不死的,一个大娘立刻冲过来,叉上腰便朝那几个大汉骂起来,“真是块头大脑子小,也不想想这样做的后果!”

    念亦安嘴角微微一勾,却假意阻止:“大娘,我没怪他们,您——”

    “我说侯爷你呀,就是太年轻!你舍不得骂这几个没眼力见的人,我来!”那大娘拍拍胸脯,扬着头又将那几个大汉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见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念亦安又好言好语安慰了这几个好心的大汉,打发走了,便进铺子里去瞧这一地的狼藉。

    她很快地安慰毕里头的人,让人打扫了一遍铺子,便劝道:“各位都是有头脑的人。沈家的铺子若是难做,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寻寻活路。”

    “说着容易,但难换呀。”有人道,“沈家的产业连成一张网,运行的路数也自成一体,在里头习惯了的人,出去都是懵的。”

    此人说得不错。当年念亦安替沈家打理这些商铺时,便隐约意识到这点。

    那时她便暗自感叹,那些高堂之上的人,竟丝毫不知沈家在这京城早已织下了一张财富大网。

    就连她现在也不能说教他们怎么在其他铺子谋求生路。

    她最为熟悉的,还是沈家这些产业的运作方式。而她自己曾开的绣坊,体量远远不能与沈家的任何一家店铺比。

    若想靠挖空沈家产业去报复,她暂时还做不到。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念亦安道,“这本是场意外,日后应该还能与往日一样,不会再有此事发生的。”

    念亦安说着,走上前去扶住在店里做事做了一辈子的一位老人。

    正欲与她闲聊,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转过头,见是沈瑾逸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色发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有这么可怖吗?”念亦安笑着走过去,“既然你来了,这儿剩下的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啊那个……安靖侯请留步!”小厮反应过来,在念亦安离开前出声道。

    “还有何事?”

    “就是……世子说,忠祺坊的铺子,日后都归您了。”

    听见他提到沈瑾逸,念亦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此话何意?”

    “就是日后,忠祺坊的铺子,都不再属于世子了。”小厮把方才的话又换了个方式说。

    想了想,说还不够,他很快去取了地契等物交予念亦安,“世子说以前对不住您,这些铺子是他赔罪用的。”

    念亦安冷下脸,撇过头去:“我收不了这份赔礼。”

    “侯爷,这么好的东西,收下吧!”旁边的人劝道,“若是您收了,我们岂不是就在为您做事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纷纷附和。

    小厮也趁此机会换个法子劝道:“您若不收,我真不知一会儿回去……”

    念亦安就知道,哪怕他看着不大机灵,能被沈瑾逸选中,替代念亦安贴身侍女的位置,说明他脑子还是不傻。

    他知道念亦安对沈瑾逸的行事风格极为熟悉。她也知道,若他完成不了沈瑾逸交代的事,沈瑾逸会如何罚他。

    曾经做过奴仆的人,总会在这时候软下心来。

    “你可知,我并不愿看见自己的东西与他还有所沾连?”念亦安虽这般说着,语气却已软了许多。

    *

    安靖侯府的东角门处,一行人正在依次进入。

    念亦安坐在茶案前,已亲手点了几杯各具特色的茶,待他们落座。

    “家主,他们到了。”紫怜笑呵呵地走进来。

    念亦安抬首望去,前来的男男女女都身着麻布衣裳,但其中的两位,眉眼间都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

    “安靖侯,你寻的人,我带来了。”

    那位气度不凡的男子笑着拱手道。

    “多谢陈副使。”念亦安起身,引二人入座,又将茶水亲自送至二人面前。

    陈平弯着腰接过道了谢,目送着念亦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全部的人都沉默着,直到紫怜带着人在外转了一圈,回来将门窗拉好。

    侍女们点上早已准备好的灯,灯架华美无比。在暖黄的光下,整个房间泛着隐隐的金光。

    “亦安姐姐!”

    那本端坐的女子刹那间起身,快步跑向念亦安身侧,跪在她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侍女们被惊得抬起眼,又很快硬生生咽下去。

    “绣红,你这是做什么?”念亦安连忙起身,扶住她的双臂,“快起来!我可受不了这份礼!”

    绣红埋在念亦安的臂弯里,双腿软得如同无法支撑身子般,无论念亦安怎么扶,她都依然跪着。

    “亦安姐姐,”她抬起头,那双仍然水灵灵的眼睛里溢满泪水,“我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念亦安只得弯下腰,轻轻擦拭她的泪,轻声道:“有什么不能想的?难道,你以前还能想到,如今的你已贵为一国王后吗?”

    提到此处,绣红的双眸又变得有神起来。

    似乎是念亦安的话点醒了她。

    她抹去眼角的残泪,端端正正地站起身,转至陈平面前,行上一礼:“陈大人的恩情,绣红也时刻铭记于心。”

    陈平立马起身回礼:“陈平不敢贪功。”

    说毕,他又向念亦安拱手道,“既然卑职已将王后带到,卑职还需回枢密院处理他事,便先行告辞了,还请王后、侯爷恕罪。”

    “等等。”念亦安微笑着走过来,将腕间的一串珠子取下,交付到陈平手中,“听闻陈副使夫人行将临盆,恕我不便登门,只能在此时献上薄礼,聊表心意。”

    陈平道着谢接过,在看清那上头的金饰后又很快地送回去:“这么贵重的手串,拙荆受之有愧。”

    “陈副使,你这就见外了。”念亦安将他的手推回去,“当年若非遇上陈副使,又得令正相助,我指不定早已殒命于沈府。”

    念亦安笑着与一旁的绣红对视一眼,“同样的,若非陈副使鼎力相助,我怎能与绣红相聚?”

    “那还是得益于侯爷的智慧,卑职不过是照吩咐办事而已。”

    “好了,陈副使,你这么见外我真的会伤心的。”念亦安收起笑,认真地说道,“我一直记得你们一家的恩情,之前送的些小礼根本不足以让我还清。加之你如今升上副使,我总该有更多表示才对。”

    陈平无奈地摇摇头:“我本不是为了回报才助人。”

    “我当然明白。”一提及此处,念亦安的鼻子不禁有些酸,“当年你的话,总让我想起我的父亲。”

    她的眉间染上忧色,“行好事不求回报,可受到好处的人,总该有颗知恩图报的心。”

    陈平未曾料到竟让念亦安想起旧日往事,脑子一瞬间有些发懵,只会道:“侯爷说得是……这手串,我先替拙荆谢过侯爷了。”

    而后再来回两三句,陈平便先行离去。

    绣红端着身子,将所有的侍女也都打发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两人,绣红便又一次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的侍女很怕你。”念亦安道出观察结果,“这么几年,你也长高了不少。瞧瞧,站起来都比我高了。”

    绣红拉住念亦安的手晃了晃:“亦安姐姐还不快夸我。如今在夷灵,谁都不敢惹怒我呢!”

    “我从织绿那儿听闻了你的近况,就等着这一日,能当面夸夸你。”

    念亦安笑着说毕,神情认真下来,“只是不知,这些年你是如何扛过来的?”

    此后绣红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如何一路得到部阿宽完全的信任、身边侍女的敬畏,乃至夷灵的大臣们的臣服。

    “当然,这些事,我一个侯府侍女最初是不知道怎么做的。”绣红垂下眼,默了片刻,放小声量道,“我知道当年部阿宽再蠢笨,都会有人将他托举至王位。而当年暗中与我联络并教导我去帮助他的……是……”

    念亦安见她瞬间变得小心翼翼,便自己接上话来:“沈瑾逸?”

    念亦安说完有些后悔。

    她没有料到这个名字自她口中说出时,还是会带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寒意。

    “我自姐姐信中得知你离开了沈府,而后三年杳无音讯。”绣红道,“我曾想过去寻你,可那时我自身难保,只得日日北望,愿你平安。”

    “有这份心便好了。我如今不是好生生地站在这里了吗?”

    念亦安轻抚着她的发丝,“罢了,还是莫要提他,或是任何往事了。我们总要向前看的。不妨说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绣红听她问到此处,却绽开明媚的笑容:“亦安姐姐,你知道部阿宽那个侄子,部阿定吗?”

    听她提起这个传言中妄图篡位之人,念亦安忧道:“自然听过。你在夷灵时,他是否难缠?”

    “那是真的难缠。”绣红虽这样说着,脸上却笑开了花,“阿定年岁与我相仿,生得俊俏,脑子也极为灵光,说起话来甜得发腻。”

    念亦安隐约明白了绣红的意思,但又担心自己想得不对,便继续等她说下去。

    绣红揽住念亦安的一条胳膊,下巴垫在念亦安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道:“亦安姐姐,你猜,如今的夷灵世子,是何人的孩子?”

    此话一落,念亦安感到一阵惊雷自身体内劈过。

    她吃惊地看向绣红,不知该回答什么。

    “那时……你才过去不久吧?”她只能问出这句话。

    绣红笑得红了脸,抓着念亦安的手摆了几下,并未直接回答:“前些日子,沈——那人——知道了夷灵的局势,便想着要与我联系共商对策。他们起先以为我不答应,没料到我答应得极快。”

    念亦安在拜托陈平去打探绣红之事时也听闻过了些许细节。

    能想出让夷灵王后用美人计诱部阿定先按兵不动、扶持更易控制的幼主上位,倒也符合沈瑾逸的作风。

    “那之后呢?他们可曾答应了你们什么?”念亦安问道。

    “若能使夷灵依然掌握在他们手中,阿定自然还是我的。”绣红的眼睛闪烁着憧憬的光。

    只是……既然是沈瑾逸,他定不会为自己留下什么后患。

    陈平没有向她提起过太多的细节,因为他自己也并不了解。

    但单单凭她对沈瑾逸的了解,以及多年来读过的那么多史书,念亦安觉得,沈瑾逸一众与绣红商量对策时,一定向绣红隐瞒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年壮气盛又有勇有谋的部阿定,一定会是这个中原王朝不会任由其丰满羽翼的雏鸟。

    最后的结局,大约就在痴、残、亡三者中任选其一吧。

    念亦安默然片刻,小心措辞道:“这其中定有一定风险。若是部阿定出了什么差池,你可怎么办?”

    绣红先是一愣,眼中的光黯然下去。

    就在念亦安想方设法要说些什么时,她却又抬起头,坚定地回答:“只要我还能好好活着,好好做我的王后,或者任何高位,我以后也能找到像他一样的少年郎。”

    念亦安不禁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料到绣红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亦安姐姐,高位之上,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绣红见她吃惊,便笑道,“我这几年在夷灵见了太多,便觉得有权在手,及时行乐便够了。”

    念亦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赞同还是反对,亦或者……真的不知该如何表态。

    “亦安姐姐,如今你已是皇帝亲封的侯爷。”绣红见她不说话,遂接着道,“你若想,一定会有许多合眼缘的男子召之即来的。”

    念亦安瞬即躲开绣红的目光:“我暂时不想。”

    “哦……”绣红有些懊恼地嘟囔着,“我想着以前在府上,你经常主动去找……”

    说到这里,绣红反应了过来,使劲摇了摇头,“我怎么现在才明白!亦安姐姐你当时只是为了讨好他!”

    念亦安的脑子又转了一会儿。

    所以绣红说的是,当年念亦安为了讨好沈瑾逸,特意去用身子取悦他吗?

    侯府里,果真没什么事不会传遍全府。

    只是……虽说她最初的确是为了取悦沈瑾逸才频繁地主动求欢,但不得不说,自诗云阁回来后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她能感受到此事带来的愉悦。

    ——甚至若非理智尚存,念亦安都要说一句喜欢了。

    绣红这般一讲,倒果真将那些欲望都摆上了明面。

    “绣红,你真是在夷灵学坏了。”念亦安摸了摸耳廓,妄图遮掩住它泛红的迹象。

    “是我不好!”绣红忍着笑,假意道歉道,“可惜我搜罗了好些京城俊男,如今可都用不上咯!”

    “你还去搜集这些?”

    “不就是想着为亦安姐姐准备份礼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来白吃白喝呢!”

    “胡闹!”

    念亦安转过身,佯装生气地走向一旁,“自己夷灵的事都那么多了,还有心来做这等事!”

    绣红笑着追过去,轻轻锤锤念亦安的背:“我的好姐姐,你不喜欢,我自己留着就行。”

    说罢,又伏在她耳侧悄声道,“等你想要了,我再给你也不迟。”

    绣红的气息在耳边像羽毛般挠得痒痒的。念亦安的耳朵变得通红。

    叫她好生坐下,念亦安转了话题,与她接着闲聊起来。

    直至行将日落,念亦安将绣红一路送至最先安排的住所,又嘱咐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这一日下来,腰背有些累了。

    “紫怜,你来替我按摩按摩腰背。”吩咐罢,念亦安很快坠入梦境之中。

    朦胧之中,她坠入一片火海。

    火舌迅速舔舐干净她的衣衫,在她皮肤上留下一阵接着一阵的轻微的痛感与酥麻感。

    哪怕四下无人,念亦安依然为未着寸缕而焦虑不安。

    她不断走着,想要寻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庇护之所,却因脚步碎乱,一头栽入火海之中。

    而后火海上刮起一阵狂风,将分散的火苗裹出变幻莫测的形状,朝念亦安扑来。

    它咽噬着她、裹挟着她,指尖一般游走在她的耳廓、下巴、脖颈……她皮肤的每一寸。好似一双捧着她脸庞的手,在她头颅上仰时,又有新的火苗一下又一下地掠过她的双唇。

    随着风的助力,每当她想要张口呼吸,便会有火焰挑逗一般进入她的嘴中,轻轻扫过她的牙与舌。

    之后,火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它无言地包裹住她。每一寸肌肤,都在同一时刻受着它的逗弄。每一滴流下的汗,都被它立刻舔舐干净。

    火化作蛇,自细小的缝隙钻入了她的血液。

    血液随着火蛇极速奔走着,冲上头顶,令她不禁轻启双唇,通过细微的声音去释放火焰带来的炙热。

    她的心脏狠狠跳动,接着皮肤之下的血管也都随之跳动起来。皮肤下好似有无数鼓点,一齐跳动着。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拥抱无从抓握的火焰。

    火焰却在这时候化作了实体。

    “亦安。”

    耳边的声音如自山间传来,清亮明澈。

    沈瑾逸?!

    念亦安猛然睁眼,看见一个人影俯在她身上。

    她甚至能感受到人影将双手放在她肩上,还使了些力。

    是他?!

    那方才的梦……

    “你醒了?”人影低低地开口,一副假惺惺关切的模样。

    “滚开!”

    念亦安一巴掌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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