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紫怜的声音在巴掌声后响起。

    “紫怜!你快过来!”念亦安喊罢,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紫怜的声音,怎么就在自己床下?

    骤然睁大眼,念亦安寻见被她扇到床下的人影,试探道:“……紫怜?”

    床下这才幽幽传来一声哭腔:“家主,你打得好重啊!”

    念亦安连鞋都来不及穿,连忙下床将她扶到床边做好,又去点了灯,凑近了来看紫怜脸上的伤势。

    “抱歉……我做噩梦了。”

    紫怜的半张脸都红肿起来,眼里的泪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对不起,是我手太重了……”念亦安慌忙道着歉,喊了冰袋来,上手给紫怜敷好。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打懵了,念亦安敷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家主,我看你睡着了,就帮你翻了个身。没想到你很快全身都冒起汗来,呼吸也变得不顺畅,叫了你许久都没应,才伏在你耳边,叫了你名字。”

    一想到自己做的梦,清醒过来的念亦安很快便明白了那离奇的梦境是在讲些什么,便不由得有些害臊。

    “啊……对不起,下回我会注意的。”

    “还是别有下回了!”紫怜忙道,“我从未想过家主手劲竟这么大……但愿家主以后千万别再做噩梦了。”

    嗯,做噩梦没什么,只要别再把谁都认成那人,她应该就不会出手。

    念亦安被紫怜说得充满歉意。

    看着她那在冰下都还肿起来的半张脸,念亦安恨不得道歉道上一万遍:“紫怜,这真真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以前练了许久的防身招式,回京后第一次用上竟是在这个时候。”

    念亦安都不敢说,若不是把紫怜当成了沈瑾逸,她在半睡半醒时本是没这么大力气的。

    “不如这样,”念亦安拿出捶背的木棍,“以后若我看起来又被梦魇着了,你就站远些,用这个来敲我。”

    紫怜已缓过了神,可嘴巴依然微微撅起,带着点嗔怪:“我那么近地叫都叫不动,光凭木棍几下敲敲,就能叫醒你吗?”

    念亦安拿着木棍又看了几番,举到紫怜面前:“你看,这头大,总是可以叫醒我的。”

    紫怜一看,觉得十分有理,不由得笑出来,一下子扯到了脸颊,又痛呼起来。

    “好了好了。”念亦安见状,伸手替她把冰袋扶好,“我不说话了,你也别说了。你拿着冰袋先回去歇息吧。”

    “你今夜不会有事吗?”紫怜忧道,“方才真的——”

    “不会有事的。”念亦安不待她说完,立刻抢话,“这种梦平日里梦不到几回。这回醒了,想必想梦也梦不见了。”

    ——不过,一般怕什么便来什么,她不太想再做这种可怕的梦,就不知会不会反而又一次梦见。

    若再次梦见,可千万别把旁人又当沈瑾逸了。

    说来也荒唐。

    那沈瑾逸明明有个杀了她母亲的生母,他自己也多年将念亦安当做棋子榨取利益,她念亦安本已彻底摆脱了他的控制,也彻底对他没了任何牵挂,却因为绣红的一句甚至算不上什么点拨的话,怀念起他的□□起来?

    也许绣红是对的,应该做些什么来摆脱这可怕的思绪。

    一想起绣红的话,念亦安很自然地想到她说的那句“及时行乐”。

    如许多议论所言,她的确是个空头侯爷。她不愿去宫里做女官,那就基本断绝了正大光明接近权力的可能。

    哪怕她能靠以前在沈府积攒的人脉去做些事,自己终究还是一个被排除在权力体系之外的人。

    那她坐的这个位置,就像当初一句话便赐下来一样,也能轻易地被收回去。

    难道她要再去求皇帝下道旨,保证她的爵位与封地绝不会被收回吗?

    当时拥有的天时地利人和,并不能再次出现,让她故技重施。

    更何况,照目前的境况看起来,太子一党蠢蠢欲动,梁淮琰本人对皇位已无再多等待之意。

    他一践祚,纵使眼下俞连枝愿意保她,到那时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三把火。

    而那三把火,会不会烧到她身上?

    心绪万千,念亦安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李常碧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依照她眼下的境况,要想彻彻底底地查清此事很难。更何况,如今她自己,也并非稳坐高台。

    此后几日没什么大事。只听说绣红见到了织绿,日后的通信也不必掌握在沈瑾逸手里。而朝堂那边的事,倒也没什么进展。

    唯一传来的动静,是念亦安收到了东宫的请柬。

    看上去又是为了迎接巴勒冬的“叙旧”宴席。

    至于为何邀请她,请柬上并未说是因二人有旧情,却是给了个冠冕堂皇又不容拒绝的理由:

    京内的公侯都被邀请,前来参加聚会。

    这既是肯定了念亦安的侯位得之有理,又巧妙地隐去了她相较而言“不大光彩”的过去。

    尽管这场聚会定会再次遇见沈瑾逸,还会遇见两个或许会成为她夫君的男子,但念亦安明白,她必须去。

    指不定,这也能为她想不通的事情带来一些头绪。

    *

    自俞连枝有了那番提议后,念亦安已经许久没有再去过东宫。

    她依旧无法做到将女子的婚姻之事当做一种仕途,于是不可避免地,一想到俞连枝夫妇与他们的提议,遂觉窘迫。

    此番念亦安抛却任何粉黛,衣裳是特意命人做的一身既不逾矩、又乍一眼看与男装无差的袍子,头发也极尽简朴之风,未加赘饰。

    东宫的宴会一如既往地富丽堂皇。不似最初的罔知所措,念亦安如今已然能够抬起头,与人自若地交谈。

    只是汉白玉砖反射的日光过于强烈,令她生出在云端行走、不知何时便会坠落的幻觉。

    这些名流巨子确实体面。无论他们究竟所想为何,在念亦安面前,该尽的礼数与客套一分不少。

    只是各怀心思,说上几句,便会扯上沈瑾逸和巴勒冬来。

    在他们眼里,念亦安只不过是能让他们攀上这二人的阶梯而已。

    “令郎既任职于枢密院,那定比我更能寻得沈小侯爷以往的同僚。亦安不才,实在是尽不了什么力。”

    念亦安不知这是她回绝的第几个人。

    若说只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巴勒冬对她有意,而只要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便都知她与沈瑾逸关系不一般。

    念亦安有些心烦。不知要到何时她才能让他人在提及她时,不会将她与沈瑾逸绑在一处。

    “若是亦安引荐到我面前的有识之士,本王照单全收。”

    巴勒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念亦安面前众人一时间皆俯身行礼,眼中讶异之色皆在垂眸前被念亦安瞧见。

    “巴——殿下,你怎这个时候到此处来了?”念亦安行过礼,问道。

    “室内无趣,听太子和小侯爷谈天说地,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巴勒冬说着便走至念亦安身侧,抬手让众人免礼,“这不就巧了?恰好遇见你,还有各位大人。”

    巴勒冬虽口头与他人打着招呼,但目光却一直不离念亦安。

    摆明了就是说,他出来就是为了找她。

    “亦安,我还从未见过这几位大人,不妨麻烦你来引荐一番?”巴勒冬笑道。

    “我来引荐?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念亦安讶道。

    依巴勒冬的能力,他不可能在赴宴前对赴宴者毫无了解。

    “我这次来此,本就仓促。不知怎的就被邀至东宫,无措至极。”巴勒冬笑着俯下身,“多亏我能遇见你。亦安,救我一把?”

    巴勒冬的双眸剔透得如同两颗黑宝石,配上他示弱的语气,倒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念亦安自错觉中回过神,低头笑了笑,只好应下来。

    而后她一一为巴勒冬介绍了在场的官员。巴勒冬也十分热情地与每个人打着招呼,还问了他们有什么需要求沈瑾逸的难处,并当场解决了几人的问题。

    每当巴勒冬收起笑沉思时,他们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像是被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压迫感折服。

    而后他四两拨千斤,一个外族之王却能将这群京中大臣的麻烦轻松解决,实在令人震撼。

    “看吧,多亏了我们的安靖侯,这才能让我见到这么多朋友。”

    巴勒冬真诚得仿佛真的是念亦安带他走出了什么困境,与方才顺手解决他人麻烦的模样天差地别。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念亦安带着他认识了几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如同那夜他教念亦安骑马一样,念亦安总是会忘掉巴勒冬就是那个叱咤塞北的霸主。

    在高处去俯视高位者,念亦安只在他这里体会到过。

    而他似乎也乐此不疲,愿意在二人的相处中做那个看起来需要帮助与施舍的一方。

    ——哪怕从第一回见面开始,都是巴勒冬在帮她逃离、教她如何抬头做一个不被奴役的人。

    面前几位官员听见巴勒冬将念亦安抬得如此之高,竟心下也觉得有理了起来,便顺着巴勒冬的夸赞也专程朝念亦安行礼道谢,眼里都有了些敬佩之意。

    “既然几位大人已无他事,本王便与亦安先行告辞了。”巴勒冬朝几人点点头,又转向念亦安,“亦安,这东宫这么大,不妨麻烦你带我转转?”

    念亦安本不愿多加走动。此处是她最喜爱的湖边凉亭,她能独自坐上一整个下午。

    可在众人面前,巴勒冬又如此请求了,她也不便拂了他的面,只得应了他,起身与他一并逛去。

    巴勒冬看起来真的不曾在东宫来过一般,走过一处亭台楼阁,都会细细地问是什么、这些屋檐与屋顶有何深意,诸如此类,详细得好似需要自己去建造一处新宫殿一样。

    也幸亏念亦安爱看各式各样的书,营造工艺方面也有所涉猎,竟将巴勒冬所有问题都回答了上来。

    “亦安,你真的很厉害。”巴勒冬亮闪闪的眼睛看向念亦安。炽热的目光令念亦安低下头来。

    “看些闲书而已,若我能像殿下一样驰骋疆场,那才能叫做厉害。”

    听上去像什么礼尚往来的客套话,可念亦安实在是将内心的困扰说了出来。

    日子过得越久,最初获得爵位的踏实感便越发渺小。

    巴勒冬不知是否是抓住了念亦安流露的不安,趁此机会劝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跟我——”

    “只是看闲书?”沈瑾逸的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巴勒冬的话。

    他转过小径,扫过巴勒冬的目光里隐约透露着杀意,“能将一国之后偷渡回京的人,可不只是有纸上谈兵的本事。”

    巴勒冬的笑容在沈瑾逸出现的一瞬消失。

    眼见二人又要剑拔弩张,念亦安无心去管,只想着绣红,便随即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哪知目光一触及沈瑾逸,那日的梦便浮上心头。她急忙撇开头,摸上变红的耳廓,免得被人瞧见。

    这一幕被另外二人尽收眼底。

    巴勒冬的眉头略微蹙起,而沈瑾逸则将目光锁在了她的耳上,被她这副许久未见的羞涩模样吸引过去,甚至忘了答话。

    “亦安问你话呢。”巴勒冬声音沉下来。

    沈瑾逸回过神,带着些许不适瞥巴勒冬一眼:“此乃我与安靖侯的私事,还请殿下自行离开。”

    “哦?小侯爷和府外的安靖侯竟还有私事?”巴勒冬笑道,将“府外”二字咬得十分清晰,“亦安,是何种私事,你可否与我说上一二?”

    “我可没什么和他的私事。”念亦安撇开头,不愿看见沈瑾逸,“又不是心里有鬼,有什么要私下说的?”

    她笑着看向巴勒冬,“小侯爷要说什么,不妨让殿下也一并听听。否则,外头又有些人要乱讲话了。”

    沈瑾逸的面色凝重至极,他朝念亦安走近一步,低下声来:“亦安,你明白这牵扯到——”

    “小侯爷请自重!”念亦安在他上前时同步后退,并不打算听他的悄悄话。

    虽然她明白沈瑾逸的担忧。

    哪怕不排除他不喜她与巴勒冬接触,这等涉及到夷灵的事,无论大小,都最好不要被他国人听见。

    巴勒冬轻笑道:“小侯爷,你平日里说话可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

    沈瑾逸的脸色愈发阴沉:“我说了,我的话不是给殿下听的。”

    “可是亦安要我留下呀。”巴勒冬嘴角的笑意里充满挑衅。

    “我当然要听亦安的话。”

    “最后说一遍。”沈瑾逸沉声道,“殿下,请三思。”

    “罢了,若你实在不愿说,我便不听了。”念亦安见气氛变得紧张,便不愿再继续下去,只想着脱身。

    她转过身,走上最近的一条道,顺着小路的方向离开。

    本身她并不打算往这个方向走,但被沈瑾逸靠近的一步打乱了计划。

    沈瑾逸定会想办法再联系她,她不必担心自己掌握不了绣红的消息。

    但她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东宫里闹起来。

    “失陪了,小侯爷。”巴勒冬见念亦安离开,笑着同沈瑾逸挥挥手,转身跟了上去。

    沈瑾逸的目光跟随着巴勒冬的脚跟,一句话也不说,心下默默数着数。

    三、二、一。

    ——到了。

    “擅闯禁地,拿下!”

    随着沈瑾逸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立刻出现执锐武士,将巴勒冬团团围住。

    “你在做什么?”念亦安回过头,看向慢慢走过来的沈瑾逸,“这哪里是禁地?!”

    沈瑾逸轻笑着绕着巴勒冬踱步,对念亦安悠悠道:“你是安靖侯,此处自然不算禁地。”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将它自鞘中拔出的瞬间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而后便在手指中转上几圈,再缓缓将刀尖对准了巴勒冬,“可是殿下,你似乎是个外族人吧?”

    念亦安扫视一圈四周,才注意到这条路引至一处被绿植遮掩的场地。

    透过缝隙看去,那似乎是太子在东宫建的一个小练兵场。

    以往路过,因其绿植茂密,并未特别注意过。

    这下可真是惹了大麻烦了。

    巴勒冬高抬下巴,睨着一个个对准他的刀尖,毫不在意地开口:“小侯爷可知,若非是在贵国东宫,这十几个武士,我早就一并撂倒了?”

    沈瑾逸勾起嘴角:“殿下也知,这是在东宫啊。”

    念亦安恍然大悟。

    恐怕最初沈瑾逸从出现到走上那一步都是设计好的。

    他今日来东宫,就是等一个瓮中捉鳖。

    “殿下引诱安靖侯带路至东宫禁地。此事若传出去,对殿下乃至整个北屹,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沈瑾逸说罢,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立即大喝,“带走!”

    “小侯爷,你可真会给人安罪名。”

    巴勒冬明白此时挣脱毫无意义,便任由这几个兵士将自己押解离开。

    “殿下怎会不记得,我可是自枢密院出来的。”

    看着巴勒冬从眼前离开,沈瑾逸嘴上的笑意不减。

    “那我是不是也要被一并抓走?”念亦安看着巴勒冬远去,冷声道。

    “当然不必。”沈瑾逸嘴角的笑在听见念亦安说话时快速消失,他看过来,认真回道。

    “果然是早已预谋好的吧?”念亦安绕过他,走回最初的位置,挑了个石凳坐下,“若我没有来此,你还会怎么做这个捉鳖的瓮?”

    “随机应变罢了。”沈瑾逸抬头见巴勒冬已被送远,便朝念亦安走上几步,在五尺开外停下,确保念亦安不会再度退开。

    “亦安,方才我不在巴勒冬面前讲话,并非是因私情。”

    “我知道。”念亦安扭过头,不愿与沈瑾逸有视线接触,“那现在可以说了。”

    “我没有对绣红做任何事。”沈瑾逸真诚地说道,“亦安,我讶于你办事的能力。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实在是让我……自叹弗如。”

    听罢,念亦安微微回头,微微笑道:“原来沈小侯爷还有自认不如的时候。”

    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念亦安用的法子,是她之前还是沈瑾逸侍女时,靠帮沈瑾逸办事而学来的。

    只是她善于变通,与当下情境一结合,便成了如此完美之事。

    沈瑾逸没有提到自己的功劳,念亦安也坦然接受着他的赞叹。

    若是在以前,她早就将所有功劳推回到沈瑾逸身上了。

    “所以,你就放弃这个用于牵制织绿的法子了?”念亦安有些不信。

    沈瑾逸垂眸沉吟片刻,轻声道:“是。”

    念亦安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不要骗我。”

    “你这一连串计谋滴水不漏,夷灵大局也未曾受到影响,我没有去破坏的必要。”

    沈瑾逸自知在逃避话题。他默默吸一口气,才接着说到重点,“我要挟织绿本就不对。既然错误已被拨正,又何必再犯呢?”

    念亦安实在是太习惯他避重就轻了,可这回竟勉强算讲到该讲的话,这令念亦安又有些意外。

    “但你或许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有人阻止我去插手夷灵之事。”沈瑾逸降低音量,小声道。

    “嗯。”念亦安略有耳闻,加上自己的猜测,也能摸索出个一二来。

    “如何?你决定硬着头皮介入吗?”念亦安明知故问。

    “我无法正面干涉,但,”沈瑾逸往巴勒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能有其他路径。”

    “知道了。”念亦安对他话中有话感到疲倦。

    她站起身,活动一番筋骨,抬步便要原路返回,“你同我说,没有什么作用。”

    “亦安别走!”

    沈瑾逸的语气里有些失措。慌乱之中,他倾身抓住念亦安的手。

    “做什么!”念亦安狠狠甩开,退上一大步。

    “抱歉。”沈瑾逸低头收回手,好似做错了什么大事般缓了缓,才再度抬头。

    他的眼神里是念亦安从未见过的央求。

    “亦安,不要嫁给巴勒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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