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逸这才感受到水的凉意彻骨。
念亦安……她确实没有明说过，他跳下去，她便会答应。
念亦安嘴角的笑意掩不住，眸中熊熊火焰燃烧得酣畅淋漓。
不论是曾经害过她父母的，还是让她受过苦的，她都会将债一一算妥。
“小侯爷恐是受惊了，还是随太子殿下的吩咐去换身衣裳吧。”她很快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安靖侯说得有理，沈卿还是先去换衣裳才是。”太子帮腔道。
沈瑾逸眸色沉如黑夜。
他走上前道：“方才是安靖侯与我交谈时，我听得入了迷才意外落水，安靖侯不表示些什么，来表达一番歉意吗？”
念亦安的笑意彻底收回，沉吟片刻，毫不在乎地回道：“小侯爷要我如何表达歉意？改日我送你一身新衣裳便是。”
“既然要予我新衣裳，那是否需要量体裁衣？”沈瑾逸竟丝毫不顾众人皆在，接着念亦安的话道，“安靖侯心下熟知的那份尺寸，恐早不适用了。”
念亦安险些止不住皱眉。
沈瑾逸这段话既驳了她回绝能用的理由，还几乎是在向众人明示他们二人曾经那密不可分的独特关系。
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是在暗暗向想要求娶念亦安的巴勒冬——甚至包括有这方面心思的梁淮琰——宣示着什么。
“也对，该是我的缝子来为小侯爷量体才是。”念亦安将话引至第三人身上，暗暗驳回了沈瑾逸想要她随他去更衣的意思，“既如此，我改日便差缝子去贵府为小侯爷量体。”
“改日多不方便。”沈瑾逸并不打算让念亦安糊弄过去，“不如撞日，今日便借殿下的宫殿，将尺寸量去了最好。”
此时，哪怕最愚钝的官员也明白沈瑾逸在说些什么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用各种理由退离，只剩下太子一人与众无法离场的宫女太监还留着看戏。
“也对，横竖不是我自己穿，不妨就叫小侯爷使唤得顺手的小厮将你的尺寸量好了，再送至我府上也不迟。”念亦安回道。
“是啊，沈卿。”太子在念亦安话一落，便笑着加入，“听闻近日忠祺坊有人闹事，沈卿不便亲自去安靖侯府上取衣，倒不如就在东宫量好，让安靖侯将尺寸拿去便是。”
念亦安朝他一笑：“殿下消息很是灵通。”
沈瑾逸出口欲驳：“我——”
“唉！孤可看在眼中。孤这表弟近日操劳过度，身形都消瘦许多。”太子接着打断沈瑾逸的话，关心地叹口气，“表弟啊，孤都与你讲了。你卫尉寺的事已经令人劳神，府上事务又需要你一人操心，其余的事你放一放，孤自己来做便是。”
他上前一步，好似充满对沈瑾逸的关切，“如今也不知是何人对表弟不利，竟传出这般恶劣的谣言出来。不知孤要表弟歇息，可解了表弟的忧？”
沈瑾逸知道此时怎么答都是死局。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殿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沈瑾逸却道，“我近日为殿下身缠琐事而忧，又怎会因市井闲言而忘却殿下嘱托？”
念亦安不是什么傻子。
她自然听得出来太子在向沈瑾逸下套，而沈瑾逸却又在刻意避开，并将问题抛回到太子身上。
于是念亦安笑笑：“国之政事，殿下与小侯爷还是找个舒适点的地方坐着来聊，更为惬意。”
“而我呢，”念亦安后退一步，行礼道，“便不再多加叨扰二位了。”
“对了亦安姑娘！”太子叫住她，“既然你要走，那可否麻烦你去瞧瞧北屹王？东宫里几个不长眼的侍卫与他闹了矛盾，只有你能去消消他的怒气了。”
果然，他还是会放了巴勒冬。
念亦安忍不住瞥了眼他身边的沈瑾逸。
“巴勒冬擅闯禁地在先，殿下的侍卫并无过错。”沈瑾逸不出所料地开口。
“哦？沈卿早已知晓内情，却并未来告诉孤？”
“殿下，小侯爷在你来之前便落水了。”念亦安道，“事发突然，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虽说不愿帮沈瑾逸说话，但此时念亦安若不作声，便会让太子对能将她嫁与巴勒冬多一分把握。
她不想让他有这种把握。
“既是如此，那孤得回去好生查查，北屹王是如何闯入此地的了。”梁淮琰玩味地扫视眼前二人一番，“只是今日本是旧友聚会，倒也不必闹得如此难堪。孤这小练兵场，他远远地看看，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料，一阵冷哼却传入梁淮琰的耳中。
沈瑾逸沉下脸，轻蔑地嘲道：“我那文韬武略的太子表兄，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讨异国欢心，而弃国之安危于不顾。”
念亦安感到身边一瞬间冷下来。
太子的脸色极为难看，而一旁的宫女太监也都吓得屏住呼吸，就连穿叶而过的风，也都静止下来。
“殿下，小侯爷受凉，风又太大，许是脑子烧糊涂了。”念亦安趁着无人开口，立即道，“依我看，还是要赶紧去屋内暖和一下才是。”
“我看沈卿的确是烧糊涂了，指不定忠祺坊的传言里，假中混了一分真。”梁淮琰的语气冷得可怕，“看来接下来几日，你真的得在家好生休养，莫要在操心朝堂之事了。”
说罢，他又看向念亦安，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那亦安姑娘，你随孤先过去，不过多时便有自京外来的歌舞。”
见他没有要过多追究沈瑾逸，也未曾借机提起巴勒冬求娶她的事，念亦安松口气，便要跟着他离开。
刚走上一步，念亦安只觉重心不稳，手臂一阵疼痛，便向后倒去。
沈瑾逸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臂膀之中，看向梁淮琰：“我的确脑子不清醒了，明不了一点事理。这等状况，只有亦安能治。”
“沈卿果真是烧糊涂了。安靖侯从未学医，若她都能治，孤这宫里的医女哪个又不能治呢？”
“只有她。”沈瑾逸不做解释，沉下来的声音里尽是不可辩驳。
“若殿下不放人，我病不治，在宴中出了意外，恐是容易为东宫招惹把柄。”
沈瑾逸也是毫不顾及情面，似乎孤注一掷般如此露骨地威胁如今的东宫之主。
“小侯爷，我可担待不起如此重担！”念亦安无法摆脱沈瑾逸的禁锢，只得转向梁淮琰，希望他能开口。
梁淮琰再打压沈瑾逸，也知若季侯之子在东宫里出了差错，他那还未得手的尊位便会远上许多——哪怕只是远离分毫，他梁淮琰也不愿看到。
沈瑾逸这个人，他不是不了解。知道他何时出格，何时又能恪守规则。
“孤险些忘了，安靖侯总归也是在沈府长住过数年的。”梁淮琰道，“沈卿若在孤面前风寒不消、热病难退，孤可要愧疚了。自然是要经验最丰富的安靖侯来解一解你这热病。”
而后他又转向念亦安，看似郑重地嘱咐道，“素闻安靖侯心细，定能速解沈卿之疾。还望安靖侯尽力救治。等事情办妥，再来与众人听曲。”
什么事情办妥？她念亦安对医术毫无造诣，就算在沈府遇上沈瑾逸得病或受伤，干的也只是帮忙敷药倒水这类不需要脑子的活。
然而如今这个形势，她无论是口头上的辩驳还是身躯上挣扎都毫无用处。她无论如何都必须随沈瑾逸去更衣。
太子一行人迅速离去，湖边又只剩下念亦安与沈瑾逸二人。
沈瑾逸并没有放开手，而是手上一使力，生生将念亦安横抱起来。
“你放我下来！”
念亦安尝试自己滚下来，腿与肩却都被这个“染了热病”的人牢牢禁锢住。
沈瑾逸什么也没说，任凭她打、锤、掐，好似他从不会疼痛般面不改色。
身后奉命跟着去更衣的太监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心下急的是一会儿何时进门送干净衣裳、是否要备几套女子的衣裳。
不出念亦安所料，沈瑾逸并未进入距二人最近的宫殿，而是轻车熟路，拐入一个僻静的地方。
若不是他常来东宫，又是当今太子最为信任的表弟，他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如此隐秘又环境雅致的地方。
“既然到了，为何还不松手？”念亦安再次试图脱身，又失败后说道。
“亦安觉得呢？”沈瑾逸的眸色深不见底，光听语气，倒以为只是在说什么轻松的玩笑。
沈瑾逸拐过一个弯。
一张美人榻出现在念亦安眼前。
念亦安瞬间警觉。
“我以为你不是个龌龊之人。”她嗤道，“或者说，至少不是这般低劣的龌龊。”
念亦安只听耳边沈瑾逸轻笑了一下：“在忠祺坊众人口中，我还不够低劣？”
“怎么，你这时候又开始在意他们的话了？”
“我在想，若我真这般低劣，你会怎么样呢？”
他缓缓俯身，将念亦安放在美人榻上，又在她能伸手反抗之前压住她的双肩，屈一边膝盖压上她的小腿。
“替我更衣，我便放你起来。”沈瑾逸埋下头，双唇若有若无地扫过念亦安的鼻梁。
“或者……”
他话音如同飞起的羽毛，悠悠落在念亦安的耳畔。
接着便又是一声短促却意味深长的轻笑，引得念亦安后背发痒。
“你要我更衣，就得先放我起来。”念亦安道。
“不。你先答应了，我才能放你起来，然后你替我更衣。”沈瑾逸慢慢地说着。
“这回，我要你好好说出来，真正地答应下来。”
“倘若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念亦安嘲道，“在东宫白日宣淫，难道你能全身而退？”
“我可没想过全身而退。”
念亦安不信。
她不信做事周全的沈瑾逸会没有想过任何退路。
但她左思右想，不知道若他果真对她动了手，他能以什么说辞将罪过全部推走。
“这可不是沈小侯爷的作风。”
“不像我的作风？”沈瑾逸又是一笑，“那看来安靖侯对我还是不甚了解，还需多加交流才是。”
“谁还想与你交流？”念亦安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脱口而出。
看起来眼下的利害无法威胁到他，念亦安便只得换一个法子。
“若我没有记错，你胸口还有一个未痊愈的疤吧？你说，若我再将它挖开，你会血溅当场吗？”
她记得当时沈瑾逸痛苦的神色。那定不是个能轻松愈合的小伤，指不定直到现在，他动作幅度大一些，都能扯得生疼。
“好啊。”沈瑾逸却答，还拉住她的一只手，要往他伤疤处贴，“你将我心口挖开，掏出我的心来瞧瞧。”
念亦安猛地抽回手：“我只会嫌脏了我的眼！”
沈瑾逸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双眸瞬时变得空洞，好似踩上了崖边松动的石块，随着石块一同坠落。
趁此机会，念亦安即刻起身，脱离沈瑾逸的控制——
并没有。
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沈瑾逸栓上一根绳，任她如何解都无法挣脱。
“你拿绑细作的绳结来绑我？”
“权宜之计。”沈瑾逸在美人榻上坐正，好整以暇地看向念亦安，“只要你给我更衣，我便解开。”
见他这副模样，念亦安不禁咬着牙，低声道：“真是下作。”
“我不是说过，无论事态发展成何模样，我都会让结局利好于我吗？”沈瑾逸慢悠悠地说道，“时辰快到了。若到了时候我们还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说闲话的，恐怕要十传百、百传千了。”
念亦安只觉心下一股闷气。
“下作！”
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时，她抬脚踹向沈瑾逸的胸口。
沈瑾逸吃痛，却及时后撑，又借力一拉绳，将念亦安拉入他的怀中。
“我的确下作。亦安不会是才发觉吧？你那些街坊邻居都知道得比你早。”
好，他如今算是把针对他的恶意流言反过来压制她了。
“手放开！”念亦安深吸一口气，“不然我还怎么给你更衣？！”
在这里，沈瑾逸能有一百种法子牵制住她。念亦安明白自己只能遂了他的愿才能离开。
“好。”沈瑾逸果然松开手，与她一同站起身来。
念亦安环视一圈：“没有衣服，我如何给你更衣？”
“蒋公公。”
沈瑾逸一唤，屏风后的太监便笑嘻嘻地招呼着身后的宫女将衣裳呈上来。
念亦安一惊，手上被绑的绳子不知该如何藏才是好。
若要将绳子勉强藏起来，她只能走过去和沈瑾逸挨在一起。
……罢了。这些人一声不吭地躲在屏风后，就当什么话没听见。
“沈世子，这几件衣裳都合礼制，您挑一件吧。”蒋公公垂着眼，假装没有看见念亦安的任何异常。
“亦安来挑。”
念亦安瞪他一眼：“自己去。”
沈瑾逸也没再劝或者威逼：“那就要那件月白色的，和安靖侯相称。”
“我一身碧青色，有什么相称不相称的？”念亦安皱眉道。
沈瑾逸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只待宫女将月白色的衣裳放好后跟在蒋公公身后悉数退出，便张开双臂，待念亦安为他更衣。
“最后一次。”
念亦安瞪着他，僵硬地开始动作。
她早已不是沈瑾逸的贴身丫鬟，动作生疏点也是应该的。
这般想着，念亦安便趁此机会，多次用力掐他，或者特意将衣绳勒得过紧，还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打了好几个死结。
一旦沈瑾逸出声提醒，她便以手法生疏为由，就是不改。
最后一条衣带，念亦安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绑得要说不出话来。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解开手上的绳子了吧？”
念亦安伸过手。
沈瑾逸不说话，要去解念亦安死死栓住的衣带。
念亦安眼疾手快地抓住衣结：“先来后到。”
见念亦安坚持的模样，沈瑾逸只得伸出两指在她手腕上一动，轻巧地将那绳结解开。
念亦安却没有放开衣结。
“给我道歉。”
“道歉？”
“侮辱安靖侯，要安靖侯做奴仆之事，不值得道歉？”
沈瑾逸忍俊不禁：“好，我道歉。”
“不许笑。”念亦安严肃地命令，“认真道歉。”
沈瑾逸倒也算听话地收回笑，作揖道了歉。
念亦安这才将手松开。
不料念亦安打的结毫无章法，哪怕沈瑾逸见过也会无数种打结方式，这衣结却始终解不开。
“亦安，你这结是怎么系的？”他无奈问道。
“不知道啊。”念亦安佯装茫然，“许久没有为他人穿过衣衫，手不听使唤。”
“实在不行，找把剪子剪开好了。”
沈瑾逸才不会做这么掉面子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背还保持着挺直。
“行。看你也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念亦安说罢，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
“又怎么？”念亦安恼怒地停下。
“你说过要量尺寸，给我送身新的衣裳来。”
“方才说的，眼下不作数了。”念亦安说着，继续抬步朝外走，“我屈尊为你更衣，早就抵消了上百件衣裳。”
一转过屏风，念亦安却立即对上了蒋公公的笑脸。
“安靖侯啊，还请稍待片刻。”
“太子殿下请来的歌女舞女都要开场了，不知公公还有什么事？”
“很快，很快！”他笑着说着，一道目光越过念亦安朝后投去。
随着目光看去，不出意料地，又是沈瑾逸与他对视。
“你还要做什么？”念亦安转过身，带着怒气质问。
念亦安……她确实没有明说过，他跳下去，她便会答应。
念亦安嘴角的笑意掩不住，眸中熊熊火焰燃烧得酣畅淋漓。
不论是曾经害过她父母的，还是让她受过苦的，她都会将债一一算妥。
“小侯爷恐是受惊了，还是随太子殿下的吩咐去换身衣裳吧。”她很快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安靖侯说得有理，沈卿还是先去换衣裳才是。”太子帮腔道。
沈瑾逸眸色沉如黑夜。
他走上前道：“方才是安靖侯与我交谈时，我听得入了迷才意外落水，安靖侯不表示些什么，来表达一番歉意吗？”
念亦安的笑意彻底收回，沉吟片刻，毫不在乎地回道：“小侯爷要我如何表达歉意？改日我送你一身新衣裳便是。”
“既然要予我新衣裳，那是否需要量体裁衣？”沈瑾逸竟丝毫不顾众人皆在，接着念亦安的话道，“安靖侯心下熟知的那份尺寸，恐早不适用了。”
念亦安险些止不住皱眉。
沈瑾逸这段话既驳了她回绝能用的理由，还几乎是在向众人明示他们二人曾经那密不可分的独特关系。
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是在暗暗向想要求娶念亦安的巴勒冬——甚至包括有这方面心思的梁淮琰——宣示着什么。
“也对，该是我的缝子来为小侯爷量体才是。”念亦安将话引至第三人身上，暗暗驳回了沈瑾逸想要她随他去更衣的意思，“既如此，我改日便差缝子去贵府为小侯爷量体。”
“改日多不方便。”沈瑾逸并不打算让念亦安糊弄过去，“不如撞日，今日便借殿下的宫殿，将尺寸量去了最好。”
此时，哪怕最愚钝的官员也明白沈瑾逸在说些什么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用各种理由退离，只剩下太子一人与众无法离场的宫女太监还留着看戏。
“也对，横竖不是我自己穿，不妨就叫小侯爷使唤得顺手的小厮将你的尺寸量好了，再送至我府上也不迟。”念亦安回道。
“是啊，沈卿。”太子在念亦安话一落，便笑着加入，“听闻近日忠祺坊有人闹事，沈卿不便亲自去安靖侯府上取衣，倒不如就在东宫量好，让安靖侯将尺寸拿去便是。”
念亦安朝他一笑：“殿下消息很是灵通。”
沈瑾逸出口欲驳：“我——”
“唉！孤可看在眼中。孤这表弟近日操劳过度，身形都消瘦许多。”太子接着打断沈瑾逸的话，关心地叹口气，“表弟啊，孤都与你讲了。你卫尉寺的事已经令人劳神，府上事务又需要你一人操心，其余的事你放一放，孤自己来做便是。”
他上前一步，好似充满对沈瑾逸的关切，“如今也不知是何人对表弟不利，竟传出这般恶劣的谣言出来。不知孤要表弟歇息，可解了表弟的忧？”
沈瑾逸知道此时怎么答都是死局。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殿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沈瑾逸却道，“我近日为殿下身缠琐事而忧，又怎会因市井闲言而忘却殿下嘱托？”
念亦安不是什么傻子。
她自然听得出来太子在向沈瑾逸下套，而沈瑾逸却又在刻意避开，并将问题抛回到太子身上。
于是念亦安笑笑：“国之政事，殿下与小侯爷还是找个舒适点的地方坐着来聊，更为惬意。”
“而我呢，”念亦安后退一步，行礼道，“便不再多加叨扰二位了。”
“对了亦安姑娘！”太子叫住她，“既然你要走，那可否麻烦你去瞧瞧北屹王？东宫里几个不长眼的侍卫与他闹了矛盾，只有你能去消消他的怒气了。”
果然，他还是会放了巴勒冬。
念亦安忍不住瞥了眼他身边的沈瑾逸。
“巴勒冬擅闯禁地在先，殿下的侍卫并无过错。”沈瑾逸不出所料地开口。
“哦？沈卿早已知晓内情，却并未来告诉孤？”
“殿下，小侯爷在你来之前便落水了。”念亦安道，“事发突然，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虽说不愿帮沈瑾逸说话，但此时念亦安若不作声，便会让太子对能将她嫁与巴勒冬多一分把握。
她不想让他有这种把握。
“既是如此，那孤得回去好生查查，北屹王是如何闯入此地的了。”梁淮琰玩味地扫视眼前二人一番，“只是今日本是旧友聚会，倒也不必闹得如此难堪。孤这小练兵场，他远远地看看，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料，一阵冷哼却传入梁淮琰的耳中。
沈瑾逸沉下脸，轻蔑地嘲道：“我那文韬武略的太子表兄，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讨异国欢心，而弃国之安危于不顾。”
念亦安感到身边一瞬间冷下来。
太子的脸色极为难看，而一旁的宫女太监也都吓得屏住呼吸，就连穿叶而过的风，也都静止下来。
“殿下，小侯爷受凉，风又太大，许是脑子烧糊涂了。”念亦安趁着无人开口，立即道，“依我看，还是要赶紧去屋内暖和一下才是。”
“我看沈卿的确是烧糊涂了，指不定忠祺坊的传言里，假中混了一分真。”梁淮琰的语气冷得可怕，“看来接下来几日，你真的得在家好生休养，莫要在操心朝堂之事了。”
说罢，他又看向念亦安，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那亦安姑娘，你随孤先过去，不过多时便有自京外来的歌舞。”
见他没有要过多追究沈瑾逸，也未曾借机提起巴勒冬求娶她的事，念亦安松口气，便要跟着他离开。
刚走上一步，念亦安只觉重心不稳，手臂一阵疼痛，便向后倒去。
沈瑾逸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臂膀之中，看向梁淮琰：“我的确脑子不清醒了，明不了一点事理。这等状况，只有亦安能治。”
“沈卿果真是烧糊涂了。安靖侯从未学医，若她都能治，孤这宫里的医女哪个又不能治呢？”
“只有她。”沈瑾逸不做解释，沉下来的声音里尽是不可辩驳。
“若殿下不放人，我病不治，在宴中出了意外，恐是容易为东宫招惹把柄。”
沈瑾逸也是毫不顾及情面，似乎孤注一掷般如此露骨地威胁如今的东宫之主。
“小侯爷，我可担待不起如此重担！”念亦安无法摆脱沈瑾逸的禁锢，只得转向梁淮琰，希望他能开口。
梁淮琰再打压沈瑾逸，也知若季侯之子在东宫里出了差错，他那还未得手的尊位便会远上许多——哪怕只是远离分毫，他梁淮琰也不愿看到。
沈瑾逸这个人，他不是不了解。知道他何时出格，何时又能恪守规则。
“孤险些忘了，安靖侯总归也是在沈府长住过数年的。”梁淮琰道，“沈卿若在孤面前风寒不消、热病难退，孤可要愧疚了。自然是要经验最丰富的安靖侯来解一解你这热病。”
而后他又转向念亦安，看似郑重地嘱咐道，“素闻安靖侯心细，定能速解沈卿之疾。还望安靖侯尽力救治。等事情办妥，再来与众人听曲。”
什么事情办妥？她念亦安对医术毫无造诣，就算在沈府遇上沈瑾逸得病或受伤，干的也只是帮忙敷药倒水这类不需要脑子的活。
然而如今这个形势，她无论是口头上的辩驳还是身躯上挣扎都毫无用处。她无论如何都必须随沈瑾逸去更衣。
太子一行人迅速离去，湖边又只剩下念亦安与沈瑾逸二人。
沈瑾逸并没有放开手，而是手上一使力，生生将念亦安横抱起来。
“你放我下来！”
念亦安尝试自己滚下来，腿与肩却都被这个“染了热病”的人牢牢禁锢住。
沈瑾逸什么也没说，任凭她打、锤、掐，好似他从不会疼痛般面不改色。
身后奉命跟着去更衣的太监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心下急的是一会儿何时进门送干净衣裳、是否要备几套女子的衣裳。
不出念亦安所料，沈瑾逸并未进入距二人最近的宫殿，而是轻车熟路，拐入一个僻静的地方。
若不是他常来东宫，又是当今太子最为信任的表弟，他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如此隐秘又环境雅致的地方。
“既然到了，为何还不松手？”念亦安再次试图脱身，又失败后说道。
“亦安觉得呢？”沈瑾逸的眸色深不见底，光听语气，倒以为只是在说什么轻松的玩笑。
沈瑾逸拐过一个弯。
一张美人榻出现在念亦安眼前。
念亦安瞬间警觉。
“我以为你不是个龌龊之人。”她嗤道，“或者说，至少不是这般低劣的龌龊。”
念亦安只听耳边沈瑾逸轻笑了一下：“在忠祺坊众人口中，我还不够低劣？”
“怎么，你这时候又开始在意他们的话了？”
“我在想，若我真这般低劣，你会怎么样呢？”
他缓缓俯身，将念亦安放在美人榻上，又在她能伸手反抗之前压住她的双肩，屈一边膝盖压上她的小腿。
“替我更衣，我便放你起来。”沈瑾逸埋下头，双唇若有若无地扫过念亦安的鼻梁。
“或者……”
他话音如同飞起的羽毛，悠悠落在念亦安的耳畔。
接着便又是一声短促却意味深长的轻笑，引得念亦安后背发痒。
“你要我更衣，就得先放我起来。”念亦安道。
“不。你先答应了，我才能放你起来，然后你替我更衣。”沈瑾逸慢慢地说着。
“这回，我要你好好说出来，真正地答应下来。”
“倘若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念亦安嘲道，“在东宫白日宣淫，难道你能全身而退？”
“我可没想过全身而退。”
念亦安不信。
她不信做事周全的沈瑾逸会没有想过任何退路。
但她左思右想，不知道若他果真对她动了手，他能以什么说辞将罪过全部推走。
“这可不是沈小侯爷的作风。”
“不像我的作风？”沈瑾逸又是一笑，“那看来安靖侯对我还是不甚了解，还需多加交流才是。”
“谁还想与你交流？”念亦安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脱口而出。
看起来眼下的利害无法威胁到他，念亦安便只得换一个法子。
“若我没有记错，你胸口还有一个未痊愈的疤吧？你说，若我再将它挖开，你会血溅当场吗？”
她记得当时沈瑾逸痛苦的神色。那定不是个能轻松愈合的小伤，指不定直到现在，他动作幅度大一些，都能扯得生疼。
“好啊。”沈瑾逸却答，还拉住她的一只手，要往他伤疤处贴，“你将我心口挖开，掏出我的心来瞧瞧。”
念亦安猛地抽回手：“我只会嫌脏了我的眼！”
沈瑾逸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双眸瞬时变得空洞，好似踩上了崖边松动的石块，随着石块一同坠落。
趁此机会，念亦安即刻起身，脱离沈瑾逸的控制——
并没有。
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沈瑾逸栓上一根绳，任她如何解都无法挣脱。
“你拿绑细作的绳结来绑我？”
“权宜之计。”沈瑾逸在美人榻上坐正，好整以暇地看向念亦安，“只要你给我更衣，我便解开。”
见他这副模样，念亦安不禁咬着牙，低声道：“真是下作。”
“我不是说过，无论事态发展成何模样，我都会让结局利好于我吗？”沈瑾逸慢悠悠地说道，“时辰快到了。若到了时候我们还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说闲话的，恐怕要十传百、百传千了。”
念亦安只觉心下一股闷气。
“下作！”
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时，她抬脚踹向沈瑾逸的胸口。
沈瑾逸吃痛，却及时后撑，又借力一拉绳，将念亦安拉入他的怀中。
“我的确下作。亦安不会是才发觉吧？你那些街坊邻居都知道得比你早。”
好，他如今算是把针对他的恶意流言反过来压制她了。
“手放开！”念亦安深吸一口气，“不然我还怎么给你更衣？！”
在这里，沈瑾逸能有一百种法子牵制住她。念亦安明白自己只能遂了他的愿才能离开。
“好。”沈瑾逸果然松开手，与她一同站起身来。
念亦安环视一圈：“没有衣服，我如何给你更衣？”
“蒋公公。”
沈瑾逸一唤，屏风后的太监便笑嘻嘻地招呼着身后的宫女将衣裳呈上来。
念亦安一惊，手上被绑的绳子不知该如何藏才是好。
若要将绳子勉强藏起来，她只能走过去和沈瑾逸挨在一起。
……罢了。这些人一声不吭地躲在屏风后，就当什么话没听见。
“沈世子，这几件衣裳都合礼制，您挑一件吧。”蒋公公垂着眼，假装没有看见念亦安的任何异常。
“亦安来挑。”
念亦安瞪他一眼：“自己去。”
沈瑾逸也没再劝或者威逼：“那就要那件月白色的，和安靖侯相称。”
“我一身碧青色，有什么相称不相称的？”念亦安皱眉道。
沈瑾逸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只待宫女将月白色的衣裳放好后跟在蒋公公身后悉数退出，便张开双臂，待念亦安为他更衣。
“最后一次。”
念亦安瞪着他，僵硬地开始动作。
她早已不是沈瑾逸的贴身丫鬟，动作生疏点也是应该的。
这般想着，念亦安便趁此机会，多次用力掐他，或者特意将衣绳勒得过紧，还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打了好几个死结。
一旦沈瑾逸出声提醒，她便以手法生疏为由，就是不改。
最后一条衣带，念亦安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绑得要说不出话来。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解开手上的绳子了吧？”
念亦安伸过手。
沈瑾逸不说话，要去解念亦安死死栓住的衣带。
念亦安眼疾手快地抓住衣结：“先来后到。”
见念亦安坚持的模样，沈瑾逸只得伸出两指在她手腕上一动，轻巧地将那绳结解开。
念亦安却没有放开衣结。
“给我道歉。”
“道歉？”
“侮辱安靖侯，要安靖侯做奴仆之事，不值得道歉？”
沈瑾逸忍俊不禁：“好，我道歉。”
“不许笑。”念亦安严肃地命令，“认真道歉。”
沈瑾逸倒也算听话地收回笑，作揖道了歉。
念亦安这才将手松开。
不料念亦安打的结毫无章法，哪怕沈瑾逸见过也会无数种打结方式，这衣结却始终解不开。
“亦安，你这结是怎么系的？”他无奈问道。
“不知道啊。”念亦安佯装茫然，“许久没有为他人穿过衣衫，手不听使唤。”
“实在不行，找把剪子剪开好了。”
沈瑾逸才不会做这么掉面子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背还保持着挺直。
“行。看你也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念亦安说罢，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
“又怎么？”念亦安恼怒地停下。
“你说过要量尺寸，给我送身新的衣裳来。”
“方才说的，眼下不作数了。”念亦安说着，继续抬步朝外走，“我屈尊为你更衣，早就抵消了上百件衣裳。”
一转过屏风，念亦安却立即对上了蒋公公的笑脸。
“安靖侯啊，还请稍待片刻。”
“太子殿下请来的歌女舞女都要开场了，不知公公还有什么事？”
“很快，很快！”他笑着说着，一道目光越过念亦安朝后投去。
随着目光看去，不出意料地，又是沈瑾逸与他对视。
“你还要做什么？”念亦安转过身，带着怒气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