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打开后,飘出了一张手掌大小的邀请函,暖金色的纸张触摸起来光滑平整,四角环绕着一圈缠枝玫瑰,花瓣与枝叶均用肉粉色勾勒出清晰轮廓,精美无比。

    维瑞拉挪到她身旁,将邀请函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在此我们诚挚的邀请您,于三月十日晚十一点三十分整,回到那个印满我们青春脚印的地方,共同参加我们毕业三周年聚会。”

    “在那种时间不睡觉去学校,不会被保安抓起来吗?”纪兰因发出了无比朴实的质问,已经能联想到几人被保安赶出校门的惨状。

    秦麓湖走到沙发旁,强行挤到两人中间,左右手各揽着两人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一般情况下他可能还会报警吧,但如果是那所学校就绝对不会出现你所说的突发状况。兰因姐,你听说过艾斯利国际高中吗?”

    “……这不是那所有名的鬼校吗?”纪兰因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秦麓湖把邀请函团成一团,朝茶几边缘的烟灰缸一扣,正中靶心,沾上烟灰像只发霉的碱水包。闻言道:“只是倒闭了有好几年的废弃学校而已,我之前半夜睡不着,回去探险的时候都没遇到什么,真的没有鬼的,请你放心哦。都市传说里是怎么编排我‘母校’的?”

    她特地加重了某两个字。

    这所高中在过去,是佐证人生第一道分水岭是羊水的最好证明。作为“贵族学校”每年高昂的学费与对学生父母自身的严格审核足以叫相当多的家庭望而却步,并非手里攥了足够多的钱就能浸入,权势才是真正的敲门砖。

    是以听说秦麓湖曾是那里的毕业生,纪兰因丝毫不觉奇怪。

    五年前刚找到这份工作时,初出茅庐的青涩毕业生纪兰因就从同事那里听来了许多的有关的事,但很快那所有的羡艳眼光变成了恐惧。

    ——那件事来了。

    “据说在一年的时间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某个班级不停有学生跳楼自杀,在大规模装上防护铁丝网以后,死者数量却不减反增,死法也越来越多,导致学校不得不关停……这是真的吗?”

    事实上,真正导致该校倒闭的是有权有势的学生家长施加的压力和不断发酵的舆论。直至校长在某名学生头七当晚,从办公室一跃而下,用自己的死堵住了媒体彻底堵死了媒体的嘴。

    秦麓湖点头:“是有这回事,不够我要补充几点,首先,他自杀那天不是在晚上跳的楼,是和今天差不多的大晴天,其次,跳的也不是校长办公室,两层楼高是死不了人的。是顺着校长室后面的小楼梯爬上天台跳下去的。”

    “从五层楼高摔下来,人已经变成一滩不成形的肉饼了,红红白白的液体从很多个口里冒出来,很恶心,我敢发誓人这辈子只要见过那种场面,就算失忆了五六次也不可能忘得掉……在救护车来之前,我是眼睁睁看着他断气的,再神气的人死了不也还是那样。还挺没意思的。”

    “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维瑞拉扯着她垂下的一缕卷发,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秦麓湖“哦”了一声,开始采用纪兰因的意见,“有吗?”

    “我想她说的很可能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死法究竟指的是什么。”得来维瑞拉愈发热烈的注视,纪兰因不但不高兴,非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时常觉得,自己跟他们相比,那些奇怪的爱好都不值一提了。

    正常人是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

    秦麓湖长长“嘁”了一声,“有在教室里割喉喷了我一脸血的,有把自己溺死在游泳池里的,还有吃了在课上半斤夹竹桃和一品红口吐白沫的。”

    “你知道的真清楚啊。”维瑞拉拖着腮道,“他们死的时候都是什么表情?”

    “难不成会是笑着的吗?我想世界上没有人会这么变态吧。”

    纪兰因综合了一下多年的观影经验道:“要是死亡能让某些人得偿所愿,怀揣着世界上最盛大的幸福死去的人,应该会笑得很开心吧。”

    “兰因姐,你有想过在得到幸福后马上死去的if吗?”

    “为什么老是用我听不懂的词语来考我,‘if’是什么?”

    “只是一种假设啦,你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每个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会衍生出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可以大胆想象一下在那个时候如果你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会发生什么。

    “比如说在我向你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如果你拒绝了我,那我们现在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呢?”

    纪兰因摸了下她的头,真如她所言,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道:“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我会继续去做我的夜校老师,而不是在这里照顾两个大龄儿童。至于你说的那种假设,我想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因为我比谁都想要活下去,真的。”

    她没有说的是,也许真走上这条路的自己会过得比现在痛苦一万倍,但绝不会后悔。蒙着眼睛做那个不知道任何事的幸福蠢货,也许会比现在要轻松很多。

    可能是她说的太过一本正经,“大龄儿童”有些不满的用手肘撞了撞她的小臂,维瑞拉则是直接笑出声来。

    天真的、没有任何烦恼能侵扰到她的笑容,降临在了一张与孩子完全搭不着边的脸上,带来的视觉效果是相当具有冲击力的。

    即使是再天真无邪的孩子,也会在后天被强行或自愿染上不属于他的色彩。维瑞拉脸上的表情却是本应出现在婴儿脸上的,呱呱坠地后对着与她血脉相连的母亲露出的,近似濡沐般的亲近与爱。

    她在把她们当成“母亲”爱着吗?

    这是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随后胃部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她开始产生一种想吐的感觉。

    为什么过了那么久,听到“母亲”这个词,还是会伴随着当初那种强烈的厌恶感。

    纪兰因近乎悲哀地想。明明她已经借他人之手拿掉那个碍眼的器官了,脑内的妄想却还是无法抑制。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周辄之按时来接她去医院,纪兰因如释重负一般起身向玄关走去,留沙发上的两人维护那诡异的和谐氛围。

    “我好像惹她讨厌了。”维瑞拉抱着秦麓湖的手臂说道,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摩挲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好心办坏事吗?”

    秦麓湖推开她的头,“你从一开始就在包藏祸心,死的倒也不算冤枉。”

    “我只是没想到纪老师的反应会那么大,你说,我应该模仿她这一点吗?你们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看上去很有趣嘛。”

    “……我说真的,当初默许她把你捡回来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秦麓湖有些嫌弃地说道,不久,她的态度却又软化了下来。

    “罗帷不可能理解我,我有时候又都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指望纪兰因了……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快点从我身上下来,我要去忙了!”

    她打开笔记本,挑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姿势,在邮箱里一条条查阅下去,即使后台某一条指标一直在红色范围上浮动,也懒得去看。

    那条指标的名字是——存活人数。

    *

    “比起刚出院的时候,你的身体状况恢复得很好,过两个礼拜再来复查吧。”医生端详着她的报告说道,周辄之的母亲、同时也是她的主治医生周言,对她这几日来的恢复情况感到惊喜,接连说了好几声“真好”。

    这期间纪兰因只是乖乖地听着,医生说的话都牢记于心。原因无他,纪兰因是个很怕死的人,从不敢违抗医生任何一句叮嘱。

    走出诊室,门诊部工作日下午的医院非常冷清,行人寥寥无几。出门左拐,就能看见坐在医院铁制座椅上,一边背书一边等待她的周辄之的侧脸。

    “她已经拿到下一场游戏的邀请函了,大概还要等一周多开始。”纪兰因在周辄之身边坐下,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道,“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小周?”

    胸片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出来,虽然医生嘱咐她提早回去也没有关系,但纪兰因一时半会儿,更愿意待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

    周辄之轻轻捏了捏瓶盖,微笑着摇头,“我最近有些事要去做,你的身体还能适应吗,高强度参加副本会不会太勉强了?”

    “不,她一开始其实并不打算带我一起的,只是我急着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她也说了,这次的副本应该会是任务模式,带着我一起熟练流程也好。”纪兰因垂下眼帘道,在车上经过她的再三要求,秦麓湖最终还是松口,同意带上她一起。

    也许是怕她会拖后腿,又或许是在顾虑某种更加深层的、还不能够被如今的她知道的原因。

    人一直待在舒适圈里,是会连着根一起烂掉的。纪兰因与社会脱节的那几年,过的是一种相当病态的生活,无需思考、无需行动,只要放任自己去享受当下就够了。

    渐渐地,她反而离自己追求的正常越来越远。

    就在刚才,她的B超结果已经出来了,形势非常喜人,不仅没有出现其他的妇科疾病,就连过去一直被医生叮嘱要注意的,附着在卵巢上的囊肿都不见了。

    那仿佛看见了医学奇迹的表情,纪兰因不愿再回想。

    周辄之加深了笑容,抚着书页道:“你应该和罗姐见过面了,有她管着那两个人还会好一点”

    “你们怎么在这里?!”

    正要起身,眼前忽然走来一个白影,差点和他们迎面撞上。

    颜尹言有些狼狈地从座椅边离开,纪兰因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一头撞到对面的墙。

    他穿着连帽卫衣,全副武装,几乎把自己包成一只茧,口罩快有半张脸大,只有双眼裸露在外。

    纪兰因有些哭笑不得:“来医院当然是来检查身体。你的肩膀好了吗?”

    她友善的态度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颜尹言稍微别过脸去,语气生硬道,“哪有那么容易。”

    “祝你早日康复。”纪兰因举起手,同时放下上排手指,重复了两遍道:“之前对你太粗暴,真是不好意思。”

    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事后纪兰因复盘了自己的行为轨迹,发现处处是疏漏,对于她错误行为的第一受害人,总有种莫名的歉疚。

    “你把我一脚踢开的时候很干脆,现在又后悔上了?”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在接触的周辄之目光后住了嘴,闭口不谈。

    他们到底在隐瞒她什么?难道当她和秦麓湖走向另一边时,发生过某种绝对不能告诉她的事吗?纪兰因心生狐疑,却选择了按下不表。

    周辄之开口说道:“你只是为了来跟我们说这些的话,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吧?”

    “……”颜尹言把手插进口袋,不太自然地道,“你们应该也收到邀请函了吧,下一场副本乔皖也跟别人一起逃票去……喂,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可不想挨他一顿骂。”

    纪兰因有心打趣他道,“是看在维瑞拉的面子上吗?”

    她早觉得,颜尹言对维瑞拉。有种太过于冒犯的在意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探的机会。

    维瑞拉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话,是不可能直白的告诉自己两人究竟有过怎样的恩怨。

    “谁让你问那种无聊的问题的!”走出几步,颜尹言戴上帽子,浅淡的长发如白纱般从脸颊两侧坠下,身形纤薄得一折就断,他压低了声音,竟然有些紧张地说道,“你……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做那种事?顺着那个电子幽灵的话说下去不就好了吗,反正只是在玩个无聊的游戏。”

    但那空茫茫的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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