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有归门请来的职业琴师,他们自然更看得出门道,特别其中一人,始终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慕南和杨晚儿的表演,在曲终后刻意凑上前,同林慕南搭话说:“真是出人意料,不枉我专程来看一眼。”

    对方的声音十分地去性别化,林慕南微感异样,并不露痕迹,随口回道:“雕虫小技。”

    “这可不是雕虫小技,大师也难有的手笔。”

    林慕南也不再寒暄拉扯,付之一笑,牵杨晚儿走下了舞台,一路上声音低低地和小姑娘交谈着:“小晚,你觉得南哥哥弹琴好听吗?”

    杨晚儿点了点头。

    “其实我并不喜欢弹琴。”林慕南说,在就近的木马上坐下来,将杨晚儿拉近膝前,婉颜正色而带几分哄诱,“小晚,我想告诉你真的不喜欢是什么样的,这回你要相信我,好吗?”

    杨晚儿深深看着林慕南,不假思索地点头。

    林慕南说:“一件事,你充分尝试过,足够了解了,不带偏见地感受它,确实觉得它让你不快乐,那才是真的不喜欢。不要让‘一看就不好’、‘一想就讨厌’这样的思维,抹杀掉不该抹杀的可能性,那太可惜了。”

    杨晚儿静息顺应林慕南的引导,隔着一步之遥,用她惯常沉寂的、幽深的眼波去试探着触碰着他面庞,讨巧地答应道:“南哥哥,如果你要我尝试,我就尝试。”

    “用不着什么都尝试,也做不到。就好比,我一直不爱吃秋葵、香椿,不喜欢□□游戏,从来没有人建议我克服过。很多时候,我们尽可以凭想象去做好恶判断。但是交朋友这种事,它很重要,值得去试试,而且值得多试几次,我不希望你随口就说不喜欢。小晚,你这么聪明,我说这些,你听得懂,对吗?”

    杨晚儿应声点头,用鲜嫩的声音说:“嗯。”

    “跟朝暮在这里玩吧,开心点。”林慕南说,站起身,朝纪朝暮招了招手,“朝暮,带小晚好好玩。”

    纪朝暮是林慕南的信徒,又是孩子王,立刻力排众议,打破小圈子的壁垒,坚定地接纳了杨晚儿。

    “她哪里漂亮了?”林慕南刚背过身走出几步,就听一个小朋友在众人低语呢喃间蓦地高扬了声音,话语里满是否认的急切。

    纪朝暮也提高了嗓门,不由分说地强硬回应:“就是漂亮!小晚比这里所有人都漂亮!”回怼的气势很足,只下论断,但并不给出理由。

    林慕南唇角轻扬起来,心里吐槽纪朝暮:这个小鬼就是这么带杨晚儿跟小伙伴玩的!不调和杨晚儿同钟雨浓的关系也就罢了,一句“小晚比这里所有人都漂亮”简直是在挑动群体不满情绪……同时,林慕南隐约地也知道,儿童们聚在一起,天然地就会有他们自己的小社会,那个小社会的运行规则可能不公平,甚至残忍,圈外人不必也不可能处处干预。

    林慕南自始知道自己这次是勉强杨晚儿屈从了自己的意志,之所以仍然这样坚持,受唐幽人所托只是直接原因,按照林慕南自己的直观感受,他同样不想让杨晚儿做一个离群索居的小孩。

    杨晚儿的确可以享受孤独,林慕南想,但她也一定要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基本的支持体系,很简单也无妨。

    而未来发展是林慕南当下怎么也料想不到的,杨晚儿答应了去尝试,那么一做就做到了极致。

    和音乐接龙会场隔着一面玻璃墙的休闲卡座,不像会场内部那样沸反盈天。

    夏青璇坐在休闲卡座里,拿着大厚涂鸦册正安静写画着什么,见林慕南走近了,夏青璇便收纳好随身物品,站起身来。

    “走吧,”林慕南迎面走到夏青璇跟前,示意出口方向,“招呼上菁华他们,旅游去。”

    “好。”

    话音刚落,还没走出休闲服务厅,左菁华已经找过来了,站在这一功能厅的门口,明显地有兴致:“南南,我跟归、林、左门都打过了招呼,用车也联系好了,出去玩赶早,现在就启程吧。”

    林慕南点头回道:“真能干,得夸一夸你。”

    “你还是别夸了!”左菁华小声吐槽,迷花笑眼地,很是轻快,“那不成王婆卖瓜了!”

    “不稀罕我夸,等着你夸呢。”林慕南忍着笑,转过来对夏青璇说,“菁华是个天生帅才,计划组织协调能力极强,做事周到高效,以后你就知道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现在也能看得出来。”

    这么说说笑笑的同时,林慕南、左菁华、夏青璇三人并肩一路穿过礼堂,缓步去往庭院方向。

    蒋白槐也从大堂门廊前经过,遇见了林慕南三人,迎面往跟前走来,同时扬声朝林慕南喊道:“小公子,麻烦等一等!”

    “蒋先生,怎么?”

    蒋白槐面带难色:“小公子,我……我老家就在腴原市嘛这不是,我就想,方便的话,回去探望一下父母。”

    林慕南恍然:“蒋先生,这样,我帮你要几天探亲假,真是抱歉,疏忽了这事。还有秦桑,对吧?趁这个机会,你们都回家看看。”

    蒋白槐面上张扬起明显的喜色:“那敢情好。”

    话题一路顺到这里,林慕南于是立即给顾长亭拨去语音会话。

    接通便是顾长亭热切的声音:“南南,你看堂舅这通忙乱,都没顾得上你。怎么?你说。”

    “堂舅,我替蒋白槐和秦桑跟你请个探亲假。”

    “应该的,应该的。”顾长亭一迭声地说,“南南,你帮堂舅准备点儿慰问礼,回头堂舅好好酬谢你。”

    “堂舅客气了。谢谢堂舅体谅。”

    征得顾长亭这位顾门当家的同意,林慕南转而对蒋白槐说:“蒋先生,你招呼上秦桑过来找我,我来安排通勤车。”

    这边应承了蒋白槐,林慕南又特意去找了归门总管,提出希望给蒋白槐和秦桑放个探亲假。

    归门总管一口答应,并且没等林慕南开口,主动提出给蒋白槐和秦桑提供通勤车。

    林慕南略一思忖,回道:“配车我代蒋先生和秦女士接了,谢谢归总管关爱。杨晚儿在幻乐场跟宗门小朋友玩,请总管多关注,别有闪失,也多从旁提醒我归世伯和世伯母。”

    归门总管和声说“好”,并说:“祝林小公子你们一行出游愉快。”

    这边一切安排妥当,蒋白槐那边也招呼上了秦桑,两人一道赶到林慕南跟前时,归门车管员也正把配车送过来。

    林慕南拿到车钥匙,随手就给了蒋白槐:“归门给你们提供的通勤车,先用着,返程之前自己还回去。”

    “谢谢你,小公子。”

    “不用谢,长亭先生给了你们两天假,”林慕南随口定下“两天”这个时限,是觉得出于对顾长亭的尊重,如果要假过长,两天后应该再同他打个招呼,“其实也不算假期,工作本该只占一天的三分之一左右时间,二十四小时工作之后理应休息两天,是顾门安排得不妥当,让你们夜班连着白班。”

    “小公子这是爱惜我们。其实,顾门补人过来属于突发情况,我和秦桑是自荐来补缺的,不是安排的问题。”蒋白槐温和解释。

    “对了,蒋先生,说起回乡探亲,我突然想起你是有个失踪的姐姐来的,你的姐姐,有音讯了吗?”

    蒋白槐摇了摇头,响应不如素来快速,林慕南有所察觉,因为宙和失踪案,林慕南对此有物伤其类之感,也以为在情理之中。倒是秦桑,明显看起来特别地紧张。

    左菁华也看出来了秦桑的紧张,开了一句玩笑:“秦女士,你看起来有点紧张,是有多久没回家,近乡情怯吗?”

    秦桑微微笑了下,表情仍然僵硬。

    路门的车管员这时将路云兮的私车开了过来,车窗打开,后面坐着路云兮和行天望。

    车停下来,路云兮紧随司机之后也下了车,接过车钥匙转手就交到了左菁华手里:“你开车。”说着自己率先开车门坐进了副驾座里。

    左菁华叹口气,对林慕南抱怨一声:“你就坑我吧。”

    这话从何说起……林慕南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左菁华抱怨归抱怨,也只能绕去驾驶位,入座,打火。

    “蒋先生,你们开车前面带路,我送你们一程。”林慕南跟蒋白槐交待,又招呼夏青璇,“青璇,上车吧。”

    左菁华从内后视镜里看了看坐在后排的林慕南、夏青璇与行天望。

    林慕南也瞧着镜子,与左菁华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牵了下嘴角:“菁华,沿线经过超市或烟酒行停一下车,咱们买点慰问品。”

    “慰问谁?蒋白槐和秦桑家属吗?”

    “既然都路过家门口了,也该表表心意。”

    “不用买,”路云兮开口接话,“这车后备箱里现成的,烟酒茶叶、水果干果,都是礼盒,随便拿嘛。”

    “够两份吗?”

    “再多两份也够。”

    林慕南点头:“那敢情省事了。”

    行车路线一直没有溢出归门门邸所在的崇昉(fǎng)区,由蒋白槐的车领头,两车七人一路来到一条青石老街。

    看路边标识,这条街名字叫做大榕树路,名号如雷贯耳,林慕南这样的外来人口也多有耳闻。

    大榕树路是腴原市最古老的街道,曾经一身荣光,如今沦为了城市迭代发展被抛下的地方,后起的富人视这里近乎贫民窟,行车其中,游人得闲看老街安静下来的模样,破落、孤独,而清高。

    车辆在老街走得缓慢。那如观赏古邈画卷的一程,约摸十数分钟。

    领路的蒋白槐在一座青铜门斜对面停下车来,操作车辆入库位。

    青铜门口,有两个小姑娘似在那里话别。姑娘们目测十二三岁的年纪,跟张晴蓝差不多观感,青涩水灵,像五月的满天星。

    左菁华挨蒋白槐将车泊停,下车打开后备箱码理物品,挑选了品相不错的两个礼盒转手递给林慕南,再挑一份自己提着,关合后备箱,锁车,走近蒋白槐和秦桑站立的车旁,等他们带领着进门。

    秦桑隔在车身后头,远远看对面门口,眸色亮了又暗,低声说:“那就是我家,我妹妹买了麻辣烫不敢拿回家,我妈很刻薄的。”

    林慕南乍听秦桑这话还不以为意,仿照平日里大人的说法随口回应:“看来尊萱的威严深入你心了。宽严相济的教养,其实是笔财富。”

    秦桑面有难色,仿佛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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