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不加掩饰地发脾气,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林靖乾一时对林慕南的情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甚至莫名生出几分隐忧,忙拽住他的胳膊:“南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慕南把头偏向了窗外,不看林靖乾,冷淡地说:“没有,能出什么事!”

    “你这情绪有问题啊,心情不好?”

    “……”

    “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人家不喜欢你?”

    “……”

    “闯什么祸了,直说吧,爸爸尽量给你兜底。”

    林慕南缓了口气,给出一个不算情绪化的理由:“刚才在附近玩,来见你,还要走。”

    “先别急着走呢。”林靖乾翘了下唇角,一贯冷锐的双眼里暗藏暖光,“南南,爸爸妈妈给你准备的成年礼物,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不想看看吗?”

    林慕南没接这茬,低着头轻声说:“爸爸,你招待客人吧,我出去了。”

    “南南,”林靖乾拉住林慕南,眉头微蹙,不过有意放软了声音,“看来是对我不满呀!说说吧,你爸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听取各方意见。”

    林靖乾这么不依不饶地追问了半天,林慕南也是被哄好了大半,半玩笑半抬杠:“善于听也许是真的,取用却不大可能,你所谓听取意见只是走走过场,起安抚作用而已,何必费事呢?”

    “呵,这话说得真够刁钻的!合着一会儿不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不诚心听取意见,走过场了是吧!”

    “你可以选择不问、不听。”

    “那我还是你老子吗?”林靖乾笑骂一声,转过来对阴丽莎正色道,“丽莎,今天就这样吧,何攸在外头,你让他送你回去。”

    阴丽莎迟疑了一下,卑卑怯怯地跟林靖乾打商量:“靖乾,你就带着小公子过去吧,我大哥已经在家里摆好了席,光吃饭,不谈别的,也不行吗?”

    “取消了吧,抱歉丽莎,有合适机会我做东。”

    阴丽莎脸色一暗,不死心地转向林慕南,劝道:“南南,你阴世叔早就预备请你吃饭,现在酒席都安排好了,和你爸爸一起去吧,好吗?”

    “阴女士太客气了,你和两位阴先生都是大忙人,就别为我的事费心了。”

    “你才太客气了……”

    林慕南摇摇头:“最主要的,我还没休息够,没精力应酬。”

    阴丽莎表情一僵,受伤地看向林靖乾。林慕南刚刚分明是说应付阴家三兄妹是种负累,林靖乾却连象征性地制止一下的态度都没有。

    阴丽莎心里有些失望,勉强笑了一下,道:“那你好好休息,有空去小姑家玩。”

    林慕南点了点头,回以一笑。

    阴丽莎伫立在原地半晌,讪讪地经过门口,丧眉耷眼地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突然看见自己暗悄悄放在林靖乾衣兜里的合照,就搁在礼台的台面上。

    阴丽莎本意在林靖乾那里硬刷存在感,这时再看心里一喜,暗暗把那照片攥入手心,收进包里,心想十六七岁的孩子总该明白一个男人随身带着跟一个女人的合照意味着什么,林慕南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把她的行为看成是他父亲的态度,如此,也算达成部分目的了。

    “说说吧,为啥不高兴呀?”林靖乾待阴丽莎走后,坐到依墙安放的条木椅上,单手去解靠近领口的两粒纽扣。

    林慕南顾左右而言他:“阴良和摆的什么局?庆祝阴良平升职?”

    “你这消息还挺灵通嘛。”

    “爸爸,你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不去?”

    林靖乾挑了挑眉毛:“你现在学得跟爸爸说话也要含沙射影了?”

    林慕南抿着嘴,于是便不说话了。

    林靖乾好整以暇地,微微地向他倾身:“儿子,你跟爸爸说实话,你今儿咋这么反常呢?”

    林慕南哼了一声:“我不喜欢阴丽莎。”

    “可以理解。”林靖乾争取跟儿子统一战线,“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我看你对她挺好。”

    “我对她不是好,是友好。只有小孩子才会用不成熟的公开对抗来表示不喜欢。”林靖乾别有深意,不过口气倒不似责备。

    其实理智地讲,林靖乾认为儿子也该掌握一些灵活变通,甚至是虚与委蛇的手段了,可是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又舍不得破坏赤子般的真性情。

    林慕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阴家的席上想也没什么好吃的。”

    林靖乾笑着迎合:“我想也是。”

    “那我们爷俩自己去吃饭吧。”

    闲话了半天,林慕南一改起始那种丧眉搭眼、爱答不理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和小时候使坏时一般无二的娇憨气儿。

    林靖乾低低笑了:“南南,我今天跟阴良平谈事情,临走时,赶上阴丽莎刚进家门,她坚持送我一趟。”

    “她送你回来的?”

    “也不是,她随何攸的车,同我一道回来的。我本不同意阴丽莎远送,但她声称是她二哥阴良平朝我讨要两张私人票据,安排了她随着我来取。我既答应了,就不必在这个地方毫不变通。”林靖乾解释,磊落大方。

    林慕南看着林靖乾眼底的笑意,带着包容的戏谑,突然有些赧颜,便没再提起林靖乾和阴丽莎合照的问题,暗自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开口说:“那,爸爸,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

    “成年式的礼物。”

    “嗯?不是不感兴趣吗?”

    “不管感不感兴趣,你这礼也总是要送吧。你之前说爸爸妈妈给我准备的……什么意思?我妈妈她,为我准备了礼物吗?”

    “上车。”林靖乾说,“吃了饭,我带你去看。”

    “去哪儿吃饭?”

    “红色精灵会馆。”

    林慕南应了,打开车门上了车。

    林靖乾坐进驾驶位,启动车辆前,先从礼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芯条交给林慕南:“把这个收好,副中心小筑21号院的钥匙,你妈妈花了三年时间给你布置的私人空间。”

    林慕南将芯条插进指端读芯口里,说:“谢谢爸爸。”

    “不谢。”林靖乾回道,又从车载提箱里取出一个信封交到林慕南手上,暖声地,“冯鉴知寄来的信件,给我的,但全是关于你。你看看吧。”

    “批评我的吧?”林慕南接过信封,预测了,又解释说,“天南星的一场研学旅行,可能冯会长还亲自做了指示,我应邀参与了一节,就退出研学团了。”

    “批评倒没有,冯会长只表达了和你共事的期待。”

    “切,我何德何能,那么大面子,可能吗?”

    林靖乾淡淡笑了下。

    林慕南打开信封,从中取出了信纸,内容是手写的,数百字,洋洋洒洒。信中,冯鉴知提到了他对林慕南加入天南星学会的欣然,列举了星会会员未来能够参与的重要活动,后面甚至提前透漏了林慕南已经被沥央大学计算力学专业录取的信息。

    要说冯鉴知这信里的内容全是关于自己,倒也没错,但林慕南不至于不明白,字字句句的,那都是在讨好林靖乾。

    林靖乾余光瞥着林慕南读完了信件,又开口说:“计算力学专业相对还是小众的,你学它,搞不好连同学都没有。”

    “有的。全卞国每年有六七百人申请计算力学专业,沥央大学每年也要录取三四人,这样最好,我就喜欢走那些少有人走的路。”

    林靖乾偏头看林慕南一眼。这个孩子,每当兴奋、得意,或者心怀期待的时候,总是双眼晶亮地凝视着他的交流对象,在下眼沿勾描出一弯饱满狭长的苔线,从小就是这样,林靖乾百无例外地会被打动。

    林靖乾目光落在前挡风玻璃外,点头,温柔含情:“那倒是,你小时候,和你的小猎狗金刚,可没少锻炼咱们的安全测算队伍!”

    林慕南自我辩护说:“那是因为金刚玩性大,它是弟弟,我向来迁就它。”

    林靖乾开玩笑逗他:“金刚现在十三岁了吧?差不多等于人类七十岁年纪。你看你这亲戚论的,根本经受不住时间考验!”

    “爸爸,你总是说不同质的东西,不能做量的比较,还真的是这样啊!”林慕南眨了下眼睛,“要按七十岁论,金刚确实不像我弟弟了,做我爷爷都得晚婚晚育才行!”

    林靖乾哭笑不得,一点儿都不想再跟他论这亲戚。

    车辆一路前往红色精灵会馆,迎着即将逝去的晚霞,天边正红艳着,宛如红颜。

    林靖乾有些回忆,关于顾晓闻给儿子准备这宗礼物的初始,一帧一幕,汹涌而至——

    大约三年前,林慕南十三岁,林靖乾和顾晓闻夫妇俩有意识去适应视他做一个大人的新关系,进一步,退两步,每每地会开倒车;林慕南也一样,时而表现得已经足够成熟,时而满身的童真童趣。

    有一次,林慕南跑去父母的卧室,拧开小夜灯,伏在床边唤林靖乾:“爸爸……”

    林靖乾睁开眼睛,看了看林慕南,又把眼睛闭上:“乖,饿了跟厨房要宵夜,少喝高糖饮料。”

    “不是,爸爸,”林慕南忙伸手去推林靖乾的胳膊,“好像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嗯,谁进你房间了?”

    “没看见人,但我房里的摆设被动过了,而且我醒时床好像有些摇晃。”

    “床有些摇晃?”林靖乾睡意渐消,坐起身把床头的小夜灯拧亮一些。

    顾晓闻也坐起身来,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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