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南带着打包的小食饮品到了左记云阁,左菁华迎上来,接过食品袋,目光大略地打量他,问:“突然下起雨来,没淋湿吧?”

    “没有。”林慕南换了室内健身鞋,挂起外套,经过室内,坐在最常坐的飘窗榻上,临窗听雨。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左菁华又问.

    “我自行准备了必须要用的,剩下的都是白荷在准备。你呢?”

    “准备好了。昆子答应同游吗?”

    “社交版上,给我发了一条简短消息:有事,不便出行。”

    左菁华点点头:“对了,南南,我们将宙和先生的基因片段和他出生时的基因留存做了比较,这么些年确实积累了很多突变,但目前应该还是很健康的。”

    “人还好就是好事。”林慕南说,身体向后靠到了飘窗榻的靠背,内心世界里有束阳光,却莫名地混融在阴霾里。

    脑海里骤然跳出八年前,舅舅对他说过“将要去做有意义的事”的恍惚记忆,第一次,林慕南对顾延琢的失踪产生了别的猜测。

    一直以来,全家人都恐怕顾延琢是遭了厄运,顾深流和顾晓闻父女二人在临近离世前夕,都还不忘安排对顾延琢施救,而现在,林慕南却开始思考舅舅主动离家的可能性。

    这样的猜测让林慕南百感交集——便是人生的死别不去怨天,生离却又如何不去尤人!

    “南南,”左菁华递上茄瓜冰沙,在榻旁软扶椅坐下,“想什么呢你?”

    林慕南苦笑:“不得不说,如果我舅舅他并没有身不由己,那他这八年来音讯全无,简直是场犯罪。”

    “也不能就这么武断。”左菁华说,“就算宙和先生没有失去人身自由,他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林慕南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转朝窗外看雨,二百多米的离地高度,居高临下。

    “对了,”左菁华笑着,说,“我最近关注了一下股市,‘盛世华章’的股票一直处在涨势中,自你购买以后,依然是节节攀升的,这半个月下来,倒是赚到了好几顿饭钱。南南,恭喜你出师大捷。”

    以茄瓜冰沙代酒,林慕南同左菁华碰了杯:“你的大捷,标准这么低吗?”

    说笑之后,坐在飘窗榻上认真想了想,林慕南向实际操盘股票的秦海曼提请了语音会话:“秦女士,‘盛世华章’股票全部抛售。”

    “南南,你……开玩笑的吧?现在涨势正猛……”

    “今天不是跌了0.02个百分点吗?”

    “这点小跌只是盘整。”

    “不是盘整,是形势转坏的序幕,抛吧。另一个,我堂哥林士从这段日子一直在投钱跟我们较劲,我们撤出后他搞不好要顶上去,局势有变,你跟他打声招呼。”

    “知道了。”

    切断通话,林慕南对左菁华解释:“你说到股票,倒是提醒了我。”

    “易繁姿也说盛世华章的股票最好减持,至少不要再加仓。”左菁华说,“要不要玩游戏?我叫白日晞上来组队。”

    “好。”

    几局游戏后,雨势转缓,而雾气昭昭。

    捋顺好了纸牌,将其置于桌面,林慕南从指端社交板问夏青璇:“你那本书看完了吗?”

    夏青璇回道:“还差不到十页。”

    林慕南:“我送你回去。你等等,我马上到。”

    “怎么了?”左菁华见林慕南关上指端拟幻屏,从榻上站起身,仰头问道。

    “不玩了,我出去一下。”

    “下着雨呢。”

    “去接个人,一会儿不回来了。”林慕南说着,走到衣柜边,伸手拿自己的外套。

    林慕南开车到夏青璇所在的“一寸当时”清宴馆。

    车乍停稳,夏青璇就打进一通电话来,隔着窗,叮嘱说:“慕南,我看见你了,我现在过去,你在车里稍等,不要下车了。”

    “没关系。”林慕南说。

    切断会话后,林慕南换了驻车挡,拉起手刹,还是打开车门,下车接应了夏青璇一段。

    苍茫天地,风雨像是其间跃动的生机,林慕南投入其中,步速快而不紊,身体很舒展,没有因为风雨而蜷曲,也没有试图闪避的动作,半分看不出狼狈。

    “不是说了车里等,别下车吗?”夏青璇迎面走到林慕南跟前,迅速把雨伞盖移向他头顶,将起纳入遮挡范围之内。

    林慕南则捏住伞柄又将伞盖往夏青璇那边移,说:“既然已经这样,就别将就我了,不要把你也淋湿。”

    帮夏青璇打开副驾座那边的车门,林慕南这才绕回驾驶座这头。

    夏青璇臂弯搂着林慕南在先前离开时留给她的外套,后者一上车,夏青璇在递上几张擦手纸之余,随即倾身过去,把外套披到了他身上:“衣服快湿透了。冷吗?把空调打一下吧。”

    “还好。”

    夏青璇动手将暖气打开了,调节着温度,顿了顿,说道:“慕南,我不喜欢自我牺牲式的社交,更不想跟你建立起互相消耗的互动。”

    “为什么这么说?”

    “我提前打电话跟你说的‘不用下车’,并不是客套话。”

    林慕南一手扶着扶手箱,一手拄着方向盘,朝夏青璇微笑了下。

    夏青璇的善意的建议会让人觉得很暖,像这样的善意,林慕南还是觉得,说出口时其心也诚,温暖过人心就够了,若真借坡下驴那么做了,久而久之,必然会招致不满。

    礼仪之所以长期存在,自有它的道理。

    林慕南欣赏夏青璇的处世之道,甚至有些方面为她折服。

    但是,有些观念,它是建设在一个人精神建筑的基础工序里的。林慕南自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在他的认知里,夏青璇毕竟是新交,来接她,如果连车都不下,那愧对林顾宗门对他十六余年的教养。这跟夏青璇所希望的剔除所有社交礼仪性的东西,只保留两个人之间的尊重,是两码事。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雨刷忙得可以,车厢里的气氛沉默,但并不尴尬。

    林慕南出声问道:“青璇,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有时候是不方便说出口的,夏青璇随口应答:“想到了下雨天的诗。”

    “是被雨淋湿的意思吗?”

    夏青璇弯起了眉眼:“你这样衣服淋得透湿,不舒服吧?”

    “还好。所以你想到哪句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泛卞联邦的古诗词,有没有听过?”

    林慕南点点头,说:“你问我归期,但我归期未定,我在远离你的,秋日的巴山里,见到夜雨汹汹,池塘水满,我的心境、和这下雨的风光,等哪天回到家里,我要和你面对面坐着,剪着烛芯,慢慢地、一一说与你听。”

    “译文很美。”夏青璇说,“不过咱们别耗在这了,开车吧。”

    “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开?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住址。”

    夏青璇笑了,说:“沥南友谊大道五号院,知道怎么走吗?”

    “我试试。”林慕南应一声,启动车辆。

    友谊大道五号院在沥央市旧的使馆区,夏青璇这姑娘果真还是有几分神秘的。

    “不认得路也没关系,走错了我会给你纠正。”

    “你对沥央市很熟悉吗?”

    “我父亲是沥央人。但我在沥央待过的日子,屈指可数。”

    车辆刚开近院门口,夏青璇便感应打开了大门,这次并没有对林慕南说停步、不必再送这类话,只是撑起伞,亡羊补牢地也把林慕南纳入遮挡里。

    林慕南顶着雨陪夏青璇走到门口,看着她打开门,说:“那你进去吧,我们,回头再见。”

    “进屋坐坐吧。”

    “不坐了,你进屋休息吧。”

    “谁会这么早休息啊。”

    林慕南下意识地略微提高眼睑,说:“你……望我进屋坐?”

    “呃……其实,就是客气话而已。”

    林慕南失笑,转身向外,才刚作势,忽听夏青璇的声音又道:“我可以碰你吗?”

    林慕南半侧着身子,微愣,回过头:“啊?碰什么?”

    夏青璇笑了下,抓住林慕南的手,直接拉他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林慕南微惊:“青璇?你……”

    “我家里有现成的男士鞋服,”夏青璇眉眼盈盈,“新的,清洗消毒过,在浴室柜里,拖鞋毛巾也都有,辅间的洗衣机洗鞋机可以用,一小时就能烘干。所以,你去洗澡吧,那边。”夏青璇说着,把浴室指给林慕南看。

    “不是说并没有真心请我进门吗?”

    “都到我家门口了,雨下这么大,我还真能让你不进屋就走吗!万一有水灌进发动机或排气口,停在半路,还不如待在这里。”夏青璇温和笑着,用平缓的语调说,沟通中糅合仿佛催眠似的技巧,眼波清澄,舒适好听的嗓音里有种彻骨的深情,像带着全部身心和眼前的人相处,“我家里只有我自己住,挺方便的。”

    盛情难却,林慕南点头说:“那打扰了。车上放着备用衣服,我还是取一下。”

    夏青璇说:“怕衣物包里缺东西的话,你可以先检查一下。浴室的日化品都可以用,你可以把浴室外边的辅间一起上锁,一会儿到外间打理衣服方便些。”

    林慕南听从夏青璇的建议,把浴室外间一起锁住了,洗澡前还担心夏青璇的衣物包里万一缺些难言的小物件而带来尴尬,拆包清点才放下心来,背心底裤袜子,休闲式外穿的衣裤,还有一件长浴衣,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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