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酷暑难耐,树上的蝉鸣与书院中朗朗读书声齐鸣,蝉鸣声甚至一度盖过读书的声音,饶是书院外爬墙的孩子们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仍是听不大分明。

    “哎!秦舒,你个儿高,去拿网子把树上的蝉都捉了,给你老爹添顿下酒菜。”一七八岁的男孩子说道。

    被唤做秦舒的孩子约莫十岁出头,听到这话忍不住白了一眼,说道:“你怎么不去!这树上的蝉捉了一群,明日又爬上来一堆,你捉的完吗?”

    “那你说咋办!白天蝉叫,晚上□□叫,咱们还怎么听书。我爹还指望我来这学点东西,回去子承父业当个管事呢。”

    又一个个子稍矮的孩子听不到东西索性从墙上跳下去,拍拍手上的灰,道:“你爹要是真想让你学东西,就该把你送过来念书,光在这趴墙能学到什么。来这这么久了,你名字会写吗?”

    “哎?你说谁不会写名字呢!上次我讨教了书院里洒扫的娘子,如今已经会了。再说,这书院一年得五两银子的束脩,你家拿的起吗?”

    “呵!跟这书院的洒扫仆役学写字,亏你想的出来,我看就你这脑子也不用学了。”

    “你说谁脑子不好呢。”刚开始引出话头的孩子扑腾从墙上跳下去,几步来到嘲讽他的孩子跟前,拽住那孩子的衣裳,作势就要抬手打下去。

    那孩子抬手躲避,旁的孩子见状立刻围过来劝架,登时书院外乱糟糟一团闹僵起来。

    这时,忽听书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众人便停下动作,齐齐看过来。

    卢玲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粗衣出来,衣袖处被攀帛束起,腰间系了条破布缝合的围裙,而围裙上俨然已经墨渍斑斑,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样子。她手端了一托盘的脏毛笔,便是为了出来打水清洗。

    看见书院外围着的孩子,她蹙了蹙眉头,说道:“你们别在这吵,一会先生看见了又要轰你们了,我可是说了不少好话,才叫你们留在这里的。”

    卢玲儿说罢,走到刷洗毛笔的矮缸边,将裙角提起来往下一蹲,把毛笔笔尖放进水中涮洗。

    水墨在清澈的水中荡漾开来,渲染成层层叠叠的水墨画,卢玲儿没有再管那些孩子,但他们倒是十分懂事地没有再吵闹。

    卢玲儿洗好了毛笔,就准备回去,临近下学,她除了清洗这些毛笔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却在转身之际听见叫秦舒的孩子叫了她一声。

    “卢姐姐。”

    “听说你识字,那我名字的秦舒二字怎么写?”

    秦舒其实早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只是听见王破刚刚说向洒扫的娘子讨教过名字,所以很好奇。这偌大的书院就只有卢玲儿一个洒扫的,王破自然说的是向卢玲儿讨教,可卢玲儿瞧着比他们还穷,只能在这抛头露面干活,难不成还识字?

    拿着清洗好的毛笔的卢玲儿周身一顿,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关于学问上的事了,虽然仅仅是一个名字。

    卢玲儿朝着那帮孩子的所在处走过去,然后用方才蘸了水的毛笔在干燥的青石板上写上了“秦舒”二字的繁体。

    她从中文系毕业,对古代繁体字的写法颇有研究,这只是最简单的东西。却不想这一举动却让秦舒本人开了眼,惊喜说道:“你还真会写字啊!”

    “写的确实对!字体也很好。比我写的好看多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卢玲儿一笑,笑容十分欣慰。既然秦舒本人知道她写对了名字,就说明这秦舒并非求教,只是不信她会写字,所以特意考察。

    但不知怎的,她在听到秦舒夸奖时的竟然十分开心。

    卢玲儿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二十一世纪靠着自己努力中文系毕业,成功考取重点高中的教师,并在不久前取得了“优秀教师”职称。谁想突如其来一道天雷,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虽没有在历史上看见过有关这个朝代的说明,但同大多数古代时期一样,在这个时代女子不光不能教书,甚至不能读书写字,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

    所以纵然卢玲儿空有一肚子的学问,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为了活下去,不被家里的兄嫂卖给别人做妾,她只能来这里做活,一些钱用来谋生,大半的月钱还要送回家里给兄嫂。

    她想过卖诗卖字画,但她一个女子坐街上还没买卖就已经矮人一截,无人相信她能写那么好的字,甚至有人看她穿着就说她是偷主人字画出来卖。

    到底是孩子天真无邪,秦舒虽然一开始抱着不信她会写字的想法,但在看到她的字后,却不吝夸奖。

    卢玲儿起身,对秦舒点点头,然后就去忙了。

    待下课的摇铃一响,几十名学子纷纷从书院离去,人一走,就只剩一地杂乱。卢玲儿先是清理他们读书的桌案,再将地上的纸条灰尘打扫干净,一些沾染了墨渍的地方还要好生刷洗。

    做完这些,天色渐渐晚下来,卢玲儿才提着水桶准备打水回来以备明天所需,不想刚一出去就撞上一堆孩子。

    这些孩子将她围起来,叽叽喳喳地说:“卢娘子,教我写字吧。”

    “卢娘子,教我名字怎么写!”

    “卢娘子......”

    卢玲儿放下水桶,朝着井边望了一眼,心中想着索性活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何况这些孩子冲着她问问题的场景让她恍然如故,她便蹲下来,用手指蘸了水在青石板上依次写下他们让她写的名字。

    “小宝,你是宝贝的宝吗?”

    “淮桑,这个名字好听,只是有些难写,你要多多练习。”

    ......

    随着一个个名字跃然石上,孩子们的瞳孔越来越亮,他们的模样就跟武侠小说里发现扫地僧其实是绝世高手似的,充满了赞叹与艳羡。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恐怕卢娘子是在学堂里干活久了,所以耳濡目染就学会了,卢娘子如此天资聪颖,比那些学子还厉害。我看既然我们没有办法进到学堂里面,那何不请卢娘子在下学后教授我们一二,这样一来我们也省得天天蹲守在这里,还能真学到点东西。”

    “是啊,不过卢娘子干活本来就很辛苦了。”秦舒是这里较大的孩子,他也是这些孩子中较有主见的,便说道:“我们也不好太麻烦,不如大家每个月给卢娘子凑点米面酱油这些,也叫卢娘子不白费力气。”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附和,虽然读书对于他们来说太奢侈,但这么多人凑一个女子的口粮,就算卢玲儿铆足力气,能他们掏多少东西?

    “好。”卢玲儿没有推拒。其一,她也不想终日将时间浪费在做那些杂事上,能教他们点东西也不枉费她读书的辛苦。其二,她有自信能把这些孩子们教好。

    其三,她还真缺饭吃。

    卢玲儿家中困苦,若没有她这份挣钱的活计,她早就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被卖给村上的土财主了。所以为了能多留几年,她只能把自己的口粮和书院里分给她的布匹省下来兑成银子,还要给那些学子抄抄书做做功课挣些外快送回去,对家中声称在外收入尚可,才没再被逼迫。

    “你们说得没错,我在书院耳濡目染。写字是给学堂的学子们抄功课练习会的,读书是整天听他们朗读学会的,我从小记性就好,总能过目不忘,所以你们放心,我教给你们的绝对没有问题。”卢玲儿拍拍胸脯保证。

    她不能说出自己的秘密,刚好有人给她找好了理由,她便顺坡下驴了。

    好在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异议,他们能在书院外蹲守她就说明都是勤奋好学的,能多一条学习的路子自然愿意,便不会想那么多。

    今天傍晚,卢玲儿就教了这些孩子们写字,还有一到十十个数字。他们基础太差,只能从头教起,教完这些天就已经黑了,孩子们不得不散去。

    在他们散去后,卢玲儿将书院的门关上,然后缩在书院里院的一间小客房中入了睡。

    翌日一早,卢玲儿早早起来给书院的先生备上茶水,再将桌上的灰尘擦拭一遍,然后通窗换气,随后便敞开书院大门,将来上学的学子迎进来。

    学子们踩着上课的时辰陆陆续续到来,每到早读时间,卢玲儿便会去菜市场准备午时的菜蔬,眼看将近摇铃的时间,学子路鸣和方烨两人才姗姗来迟。

    路鸣和方烨是学子们中的一霸,而且年岁稍长,十八九岁仍是童生。他们的父亲一个在县衙中当差,一个是这明安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书院学子都不敢得罪二人,卢玲儿也不例外。

    见他们来了,卢玲儿站在书院大门一侧招呼道:“路公子、方公子。”

    路鸣不作理睬,方烨却凑上来,嬉笑着问道:“玲儿,早上好呀!”

    “方公子安排我写的功课我都已经做完了,还有路公子的我也做完了。”平时就路鸣和方烨两个人最大方,所以卢玲儿也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两个摇钱树。

    方烨笑道:“你做事我是放心的,钱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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