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山道的陡坡旁,展昭眉头紧拧,阮姑娘从这里下去的吗?

    闲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面树林黑乎乎一团,时不时有奇怪的鸟鸣声传出。

    那姑娘独自在树林里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了,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陡坡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很快便下到下面。

    林间昏暗,举着灯笼也照亮不了多少。

    “阮姑娘!”他唤了一声。

    她若是躲在附近应该能听见。

    心里不禁焦急,昨夜她就下来了,不知会不会趁白天自行寻找出路自救。若是那般,无异于大海捞针。

    自己连她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该如何寻人?

    边往里头走边喊,灯笼朦胧的光晕下可以看出地上有杂乱的踩踏痕迹,应该是周家派人下来找过。

    “阮姑娘!”除了大声呼喊,他无计可施。

    阮红玉并未走远,也听到有人唤自己,听声音像是展昭,然而她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万一是周家人不死心又下来找自己呢?

    待展昭提着灯笼经过树下,她才欣喜地出声。

    “展昭!”

    展昭愕然抬头,那姑娘正坐在树杈上。天色昏暗加上她穿着一身松绿,若不出声很难被人发现。

    且树那么高,谁会想到她躲在树上?

    仰头望着树上的姑娘,展昭有一瞬间的错乱,仿佛回到了那夜的梦境。

    她也是这般坐在树上,不同的是梦中的她活泼俏丽,眼前的她狼狈疲惫。

    阮红玉低头回看他,差点感动落泪,声音里带了哽咽:“我就知道你会来寻我!”

    所以她没走远。

    当时她从上面下来,很快就发现自己跑不过村民,费了老大劲爬到这棵树上躲好。村民们没想到她会爬树,更想不到她竟然就近挑了一棵树藏身。

    举着火把在下面来来回回地找,就是没人往树上看一眼。

    她就在树上窝了一晚,第二天想下去,发现又有人来找,只能继续窝在树上不敢吱声。

    谢天谢地,终于让她等到了展昭!

    展昭看着树上的姑娘,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你没事吧?”

    “没事。”

    展昭将灯笼卡放下,抬头对她道:“我上去带你下来。”

    “我跳下去,你接着我!”

    话音刚落,人就朝他扑了下来。

    看着俏丽的身影落下,展昭同梦中一般伸手将她接个满怀。填满怀抱的那一瞬,不由自主心满意足地无声轻叹。

    自己怕是放不下这个姑娘了,她好好的,便好。

    姑娘双手环着他的腰,头枕在他肩膀,委委屈屈:“你怎么才来?你都不知道我多害怕!要是等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从陡坡爬上去担心被村民发现,进林子怕迷路。困在树上一天一夜,又饿又渴还有蚊子!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没尝过这种苦,受过这种惊恐。

    展昭被亲昵的动作弄得浑身紧绷,不好推开她,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不知如何安放。

    姑娘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期期艾艾地软语轻唤,带着叫人难以抗拒的娇:“展昭……”

    叹口气,只能先由着她,别扭地抬手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姑娘从他怀里抬头看他,白皙的脸颊沾了灰,多了擦伤。亮晶晶的眼里含着水,要哭不哭。

    红唇也没了往日的润泽,“我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好饿……”

    他再不来,她饿都要饿死了。

    这真的难倒他了,他又不像陆瑶,会随身带零嘴。

    只能道:“走吧,先回镇上。”

    危机解除,阮红玉又开始作上了,扯着他的衣袖,“饿……走不动。”

    ——你背我呀!

    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她就又开始了!

    两天前自己还想寻个机会逼出她的真面目,结果根本不用他逼,四下无人时她自己就撕了伪装。

    可看她确实精神不济面色苍白,不自觉又心软下来。退了一步,转而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

    “饿了就快走。”

    阮红玉耍赖不肯出力气自己走,任由他拽着前行。展昭由着她,边走边问她事情经过。

    她知道的还不如展昭多,在树上时推测过事情的起因经过,料想是李老汉夫妻起了歹意对自己下药。

    至于想把她带到哪里去她不知道。

    展昭替她把事情描补完整,听得她直骂李老汉不干人事,无冤无仇害她性命。

    “展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统统狗头铡!”

    虽说行径恶劣,终归没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回到镇上再做打算,自有地方官审理此案。

    展昭想宽慰她几句,突然心口一麻,紧接着剧痛袭来。疼得他当即松了阮红玉的手腕,死死扣住左胸,弯腰弓身。

    只短短两秒,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无力支撑身体颓然倒地,紧要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展昭!”阮红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你怎么了?”

    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倒下了?

    有人在暗处偷袭?她环顾四下,除了灯笼的微光,四周黑黢黢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展昭倒在地上弓着身体右手紧紧抓着左胸,体内像是有一条毒蛇从后腰嗜血而上,朝着心脏袭进,缓慢而折磨,一点一点侵蚀他的体力和意志。

    阮红玉手脚发软地跪在他跟前,“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胸口吗?”

    她慌乱地检查,并未发现有伤口,却见他的十指的指甲全部泛黑,这是……中毒?

    “你中毒了?”她大骇!

    展昭勉强维持着神智,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话,“无妨……熬……过去便好……”

    熬过去?阮红玉从未像现在这般六神无主过,他嘴唇都发开始黑了,真的能熬过去吗?真的熬过去就好了吗?

    这次熬过去,下次呢?

    “你有没有药?”

    他咬牙闭眼,气息粗重,“无药……可解……”

    “胡说!不可能!我不信!”她急切地三连否认,想起书中确实有关于他中毒的描述,看的时候漫不经心,现在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才真切感受到此毒的恐怖。

    这种痛苦会如影随形缠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每一此发作都比前一次凶猛。如果找不到解药,他便会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折磨中耗尽生命!

    展昭勉强睁开眼睛睁,姑娘一脸倔强,眼里却浓的化不开的担忧,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他脸上,滚烫入心。

    自己身上的毒名唤腾蛇,中了此毒,会从腰间蔓延而上,如同毒蛇游走,直取心脏。每次发作便会显出一截腾蛇纹身。

    随着时间推移,毒发时的痛苦也愈加剧烈。

    此毒无药可解,他身上的毒即将攀上肩膀,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心脏吞噬。

    自己时日无多,何必招惹她?

    最终也只是让她空余伤心。

    “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去请公孙先生想想办法。再不行去求求太后,她不是有可解百毒的青龙珠吗?”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

    那么俊朗挺拔的男人,此刻蜷缩在地上面容扭曲地跟体内的毒素做抗争,全然没了平日的风采。

    阮红玉心如刀割,恨自己没有把书看完,至少看看他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

    可眼下自己若是哭哭啼啼,反倒还要累他安慰自己。

    抬手擦了泪,从随身的小挎包里取出手帕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强忍着不安守在他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展昭才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虚拖了一般昏睡过去。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湿,头发粘在脸上,好不狼狈。

    灯笼的微光中,她瞧见他指甲上的黑气褪去,唇色也渐渐恢复,心才安了下来。

    小心将他身体摆正,让他躺得舒服点。再轻轻擦去沾中他脸上的沙土和树叶,这才看着清爽起来。

    树林间黑漆漆的,时不时有瘆人的鸟叫声,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

    她清出一块空地,点了一堆篝火,默默守着展昭等天亮。

    展昭睡得安稳,呼吸均匀绵长,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她安心了不少。

    伸手抚了抚他的薄唇,指腹滑到下巴,略微有些扎手。

    是胡茬。

    他一定是第一时间赶来找自己。

    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饿!

    抬头看了看,白天的时候她瞧见旁边一棵树上的鸟窝里有鸟蛋。

    估量了一下,应该能爬上去!

    她其实胆子小怕高,好在晚上看不清且当时只顾逃命,也就克服了。眼下展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自己实在饿得慌,咬咬牙,爬!

    爬上树掏了鸟蛋下来,她长出一口气,找口吃的真不容易。

    摘了几片大叶子把蛋包起来,在火堆旁用树枝挖了个浅坑埋进去,然后在上面烧火。

    树林里蚊虫多,乌漆嘛黑的她也找不到艾草熏蚊子,只能摘了片大叶子替展昭扇风,顺便驱赶蚊虫。

    火光下他英挺的五官投下阴影,眉间还残留川字细纹。伸手想替他抚平,却扰得睡梦中的人眉间刻痕加深。

    她不禁叹气,他一点都不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换做别人,中了奇奇怪怪的毒,恐怕已经奔波在解毒的路上。

    他却没事人一样!

    鸟蛋上的火堆渐渐熄灭,用树枝拨开灰烬,挖开上面盖的土,挑开包裹的树叶,里面的蛋已经熟了。

    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可惜太小了。

    四个鸟蛋,给展昭留了两个。

    就算树上还有鸟蛋她也不想在爬树,几个塞牙缝的鸟蛋还不够补充爬树耗费的体力和精力。

    忍一忍,等展昭醒了就可以回镇子了。

    迷迷糊糊地,她窝在他身侧也睡了过去。

    展昭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边上的火堆早就成了灰烬。

    动了动手,发现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扭头便瞧见阮红玉蜷缩在他身侧,搂着他的手臂睡着。

    昨夜的记忆涌上来,不禁长长叹了口气,虽说毒发毫无预兆,可昨夜毒发实在不巧。吓着她了吧?

    幸好昨夜没有忍来寻,若不然他毒发根本无法护她周全。

    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指甲上的黑气退散,又熬过来了。不由自嘲苦笑,自己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坐起身,轻唤身侧姑娘。

    阮红玉提心吊胆了两天,在树上没得吃没得睡,好不容易等来了展昭,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睡得沉。

    见叫不醒,展昭便作罢,抬头扫了一圈头顶的树,看到昨晚阮红玉掏过的鸟窝,一个飞身上了树。

    结果鸟窝里空荡荡。

    再看了看,去别处寻去。

    他身手敏捷,在树上视野好,且经验丰富,很快就带了几个野鸡蛋回来。重新燃点火堆开始烤野鸡蛋。

    鸡蛋烤熟了把阮红玉叫醒。

    阮红玉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待见展昭正神清气爽地看着自己,瞬间清醒了过来。

    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你怎么样?没事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夜已经确认过他指甲上的黑色退了,可担心昨夜昏暗自己看错了,忙又抓起他的手查看。

    当真已经恢复如初。

    长长松了口气,莫名委屈起来,眼圈发热鼻头发酸,“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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