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为神鬼难近的程行瑜,此刻丝毫不知有人将要拜访。他收拾了自己几件行装,打算明日就离开建安城。

    他心中盘算着路程,不妨突然听到小二的声音,哎?哎?这位娘子,小店已经打烊了,接待不了您这位贵客。

    这小二的声音随着什么人飘上了楼,飘到了自己的房门前。程行瑜脸上带笑,手却按上了桌上的长剑。

    “客官……您……”门外的小二话还没说完,就看房门被猛地推开。门外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狼狈的明欢。

    程行瑜看到门口的女子,有些吃惊,脱口而出:“你没死?”话刚落地他就觉得不大合时宜,面对明欢时他总会有些失控。

    明欢彷佛并未太过在意,只是扶着门框勉力笑了笑:“你竟也还活着。”说着她的身子就顺着门框滑落,昏了过去。

    小二有些为难地看着程行瑜:“李公子,是真没拦住,她像个女鬼似的突然飘进来,跌跌撞撞地就往您这来了。”

    程行瑜摇摇头道:“没事,麻烦你请周郎中来看看。”说着就甩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了小二:“快些。”

    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倒在门口的女子也顺眼了许多。他一叠声地应道:“马上,马上。”说着就去了。”

    程行瑜蹲下来大致检查了明欢的情形,手背上有蜿蜒的血痕,怕是受了伤,看起来像是摔倒过,脸上的灰尘混着汗水成了泥。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应该是体力耗尽了。

    明欢的到来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对槐荫阁这类杀手组织了解有限,却也是知道自报了家门必是会被灭口。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人追杀,倒像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他把了明欢的脉,发现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在这种伤痛下她还能逃,程行瑜都有些佩服她了。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明欢放在了榻上,又细细打量了她,一身农家的青布衣衫,虽然脸上脏得看不出颜色,却仍是个美人胚子,本该柔柔弱弱的姑娘,此时眉头紧蹙,初见时令他赞叹的双眼紧闭,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平添了些英气在脸上。他摸了摸明欢的耳根处,确实也没有再易容。

    小二的脚程很是麻利,一会工夫隔壁的周郎中已被他从被窝中挖出,睡眼惺忪地表达着不满:“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非得半夜来。”

    待看到明欢后郎中精神了些许:“这姑娘泛着死气,看着像活不久了啊。”说着他坐了下来,细细把脉后道:我还有些治内伤的药,先救命再医伤罢。

    说罢抬眼看了看程行瑜,我说大少爷,您是又从哪儿招来了这么朵病桃花?程行瑜自己还辨不明情况,只说“你把她医好了,醒来了我才知道是我从哪儿招来的,赶紧取药来。”

    郎中啧啧地叹着:“使唤人还不兴人问问了。”他转身叫小二:“那麻烦小哥随我去取一趟来。”他可不想再来第二趟。

    程行瑜道了谢,由着小二陪那郎中拿药去了。他打量着床上虚弱的女子,简直无法与两天前那个身手敏捷的女杀手联系在一起。

    苦肉计吗?程行瑜暗忖,但这垂死的样子实在有些太过了,如果不是来杀他,那来寻他作甚,总不至于是寻亲来的吧?

    思及此处,程行瑜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床边,他试着给明欢输了些真气试图为她疗伤,但他发现伤她的人虽是下了狠手,却还是留了一线,这不禁让程行瑜警觉起来。

    他摸了摸明欢的腰腹、四肢和头发,不像是携了武器要发动突然袭击。那是藏了针在嘴里?对于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即使长得再美,也不能完全打消他的怀疑。

    程行瑜回到桌旁坐下来,无意识地翻动着那本他们曾聊过的游记。两番照面下来,或许是她那张漂亮而无辜的脸给她抹去了几分狠厉,他直觉这女子并不像心思歹毒的人,但若她真是那么单纯,怎可能在个泥潭似的杀手组织里活下来。

    程行瑜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似是痛苦微微拧着眉,看起来却毫无威胁。他移转了视线看向窗外,恐怕行程又要延后了。

    程行瑜就这样揉着那卷册子,枯坐了半个时辰。那店小二轻手轻脚地拿了郎中口中的压箱底保命药丸上来:“程公子,郎中说是他家传治内伤的宝药,让姑娘含服就可。”

    程行瑜点了头,接过了药,走到明欢的身侧,将药随手塞进了她嘴里。店小二看他略显生硬的动作,嘴角抽了抽,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悄悄地离开了。

    程行瑜看他离开也不再避嫌,坐在了床头,轻轻扶起明欢,一只手抵着她的后背缓缓地送了些内力,也不知是程行瑜的帮助还是那宝药起了作用,她铁青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不再笼罩在鬼气里。

    程行瑜却不敢轻易中断,臂弯内昏迷的女子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不得不让他慎之又慎。

    天色微亮时明欢微微动了动,轻轻嗽了几声,她觉着胸口像压了重石,状态却是比之前好些,这一遭,真是走在了鬼门关上。

    程行瑜摸了摸她的脉搏,平稳了许多,他才收手,正要扶明欢躺下,她突然轻轻扯了他的袖角,气力不济道:“……多谢”。

    程行瑜扯出一丝笑:“这般费神费力只换来一句谢?”

    明欢的话却让他的笑僵了片刻,“那我……我以身相许。”

    失算,失算,这调戏小姑娘的轻薄笑话用在一个冷面杀手上显然是不合适的。

    程行瑜扶她靠着床头,自己绕到明欢的面前,摸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像是评估她以身相许是否值回了自己那些钱财。冷不丁地他突然问道:“第三回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程行瑜仍然是那副不计生死的调侃语气,明欢想解释,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捂住胸口,一字一句慢慢道:“公子不信……可以杀我……”

    死了倒也不需要挣扎了。明欢闭了眼睛,身体重得让她再说不出话。

    过了片刻,程行瑜看她昏昏沉沉,像是又睡着了,就去了隔壁郎中的房里。

    周珉生也是刚刚醒,他躺在床上单手撑头:“怎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又来扰我清净了?”

    程行瑜没理他的揶揄,若有所思地问道:“她这伤,是真的吗?”

    周珉生翻了白眼:“伤哪里有真的假的?她被人伤的这么重,怕是有什么世仇血恨。照她这程度,不养个月余怕是路都走不动。”

    本来要被灭口却又逃了出来找自己求助?这设计,略显拙劣。但若是真的受伤……自己下的悬赏赏金高没错,以这女子的功夫,牺牲她来杀自己也太不计成本了些。

    程行瑜有些拿不准,只等她来再试探一番了。

    周珉生看他沉思,坐起来奇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认识你这么久,还没见过你特别注意哪家姑娘。莫不是你过去的相好?还是哪家花楼里的妓子爱上你了要反抗?”

    程行瑜言简意赅地堵住了他的话:“是前晚要杀我的刺客。”

    周珉生一听更来劲了:“你说扯了一把把人救了的那个?那就是女刺客爱上你要为你……”

    听他越说越没边,程行瑜打断他:“你怎么不说这是一出苦肉计要来杀我呢?”

    周珉生也明白了:“所以你说伤是不是真的?”他正色了起来:“她这伤是真的,稍有不慎小命都要归西,为了你这么个人……应该不会对自己这么狠吧……除非真是对你一见钟情。”

    程行瑜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我也觉得太过了些,所以我想等她醒来看看她到底要什么。”

    明欢再醒来时已感觉好了许多,她抬起手臂看到身上的伤换了药,之前脏了的粗布杉也已被换下,她动了动,觉得已经没有那么痛,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所在是之前程行瑜那间房。

    只是屋里多了只香炉,携着檀香的袅袅青烟散在空气里,不知是否因为它,自己才会睡得那么沉。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无梦无醒地睡过一个整觉,她坐直身子时扯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隔壁就有了动静。

    不多会程行瑜就敲门进来,手里端了个盘子,上面放了一个小盏和一碗看不清颜色的药。“能动了?把药吃了。”

    明欢抬眼看了看他,接过药一饮而尽。只是这药太苦,连一向隐忍的她都忍不住皱了眉。

    程行瑜看她苦着脸就将小盏递给她:“甜的,尝尝。”

    捻了一个梅子放进嘴里,苦味瞬间被甜蜜化掉。看着明欢瞬间施展的眉眼,程行瑜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很惊艳,这是周大夫的独门蜜饯,他的药格外苦,这蜜饯算是给他的病人一点小小的补偿。”

    明欢又紧着拈了一颗塞进嘴里,声气弱弱道:“多谢程公子。”

    程行瑜搁了托盘坐在了她对面,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衣袍:“你倒也不用在我这里示弱,说来有趣,我连姑娘姓名都不知晓,姑娘就来投奔我还对我想要以身相许?”

    “明欢。”她自报了家门,犹豫了下又道:“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只要公子愿意。”

    程行瑜不妨她这么直白,笑了笑从袖袋掏出了小瓷瓶放在桌上:“既然醒了往后就自己上药,为了照顾你我还专请了药堂老板的夫人。”

    这是在撇清关系了?明欢知道他想问什么:“程公子想必也知晓了,我的功夫已被废去大半,是不可能再对你有任何威胁了……我如今走投无路,只求公子庇佑一段时日,我……”

    程行瑜道:“你差点死在我手里,你怎么知道我会庇佑就敢这么直接来找我?”

    “因为……现在我还活着。”

    程行瑜没成想被她反将一军:“这是在拿捏我了?我不过是看不得美人在我面前死。我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也不是不可以。”

    明欢垂下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尽管知道都是她的把戏,程行瑜还是气笑了:“你觉得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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