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只剩明欢二人,没了周珉生也不见冷清。晌午前程行瑜教了明欢几式临阳派的剑法。

    明欢从前听闻如临阳派这般的门派把自家绝学看得甚是重要,况且程家的“月照”绝对算得上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

    程行瑜这样倾囊相授,明欢问:“你就不怕我传出去?好些人家把这些看得比命还重,女子都不得传授。”

    程行瑜在旁擦着剑不以为意:“父亲在时也不在意这些,门下收了许多外门弟子,只要学得会,他不会藏私。他说哪里有什么绝学,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练好炼精一样不输人。至于女子……”他顿了顿,“我还有好几位师妹。”

    明欢眨眨眼:“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师妹?她们有没有我厉害?”她想了想,又加了句,“与我过去比。”

    程行瑜的剑擦得锃亮,他站起来比了比道:“来试试。谁先被碰到就算谁输。”末了又叮嘱:“比划比划即可万不可再运气。”

    明欢摸了摸腰间又摸了个空,程行瑜甩了枝细柴禾给她:“还想拿剑?”他自己留了一枝:“拿这个就够了。”

    几招下来,明欢发现程行瑜并不完全是月照的剑式,月照大开大合,他虽舒展,可总能在被碰到的当口极快地收回招式。她的体力已大不如从前,停下来已微微气喘:“你作弊!教了我剑法,自己却用些旁门左道克制我。”

    程行瑜笑:“谁说要用我教的剑法比试了?当然是各凭本事。”

    此话激起了明欢的好胜心,她眯着眼睛沉了沉气,冲着程行瑜的右手挥砍,两人距离太近,程行瑜微微退后想让出距离,绕到她身侧再以树枝碰她结束这场游戏,却不想明欢像是一条蛇,自左侧紧紧地跟着他的右手。

    她速度很快,逼得程行瑜侧了身子想要挡开,但明欢跟得太紧完全不给他时间。他对自己身体和武器的控制极有把握,可就是这胸有成竹,让他低估了明欢。

    一步慢,步步慢。程行瑜竟然有了几分狼狈,两人约好除柴禾以外不能再有其他身体接触,他不能用左手,只好一下一下挡着。

    第五下时他微微用力,想有更多的空隙,不想如他担心那般,手上的树枝断了,明欢喘着气:“……我赢了。”

    程行瑜拱手:“明欢女侠好身法。”

    明欢此时才觉得精疲力竭。她丢了柴禾枝,靠在廊柱上:“……承让承让。”自己好久没有这般畅快了。

    从前被淮安逼着练功,心里想着有朝一日离开这里,自己必然再也不会练这糟心的功,只恨不能每天瘫坐在屋中对着外面发呆。

    但不过半年,她竟然怀念起了那提剑的日日夜夜。她微微张开手,剑柄摩擦出的硬茧已不复从前的那般扎手。

    程行瑜看她发呆,拿了半截枝子敲了她的脑袋:“可有什么想吃的,今日我来下厨。”

    打从周珉生去了梁元春那里帮忙,只剩他们两人,吃得都不算多,程行瑜就揽下了大半做饭的任务。

    明欢本以为他的手艺顶多是买些食材胡乱堆在一起熟了便好,没承想他的厨艺像他本人一样靠谱。

    明欢打趣说羡慕他,日后不当大侠了也有门营生的手艺,自己开家店都绰绰有余。店名都替他想好了,就叫有鱼。

    明欢此时顺了气,她起身向小厨房走去:“有什么吃什么,我来打下手。”

    程行瑜也丢了枝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给她念叨着昨天还剩了些什么,这家常的一幕让明欢再次产生了那种不真实感,她突然停下来想甩掉这种感觉。

    程行瑜在她身后险些撞在她身上,他绕到侧面打量着明欢的脸色:“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刚才太累了吗?你不要去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回屋歇歇,饭好了我会叫你。”

    明欢不想让他看出失态,乱扯道:“没事的,我只是突然想喝酒。”

    程行瑜歪头似是不太信,但也接了下去:“给你喝酒,你我怕是都要没命。”

    明欢奇道:“我没命就算了,你的命是从何处没的?”

    程行瑜哈哈一笑,带着明欢走向了厨房:“自然是周大夫,我敢给他的病人喝酒,他知道后定会立刻杀回来结束了我的小命。”

    吃着饭,明欢有些好奇:“方才你同我过招,用的不是月照,我也未曾见过,你是从哪里学的?”

    他收放那般自如,让明欢记起了她去刺杀时他所用招式,两次很相似,没有拖泥带水,却能招招点中要害。她在那客栈的小房间里都有些施展不开,他不仅卸了人家一条手臂,剑没出鞘人都杀了。

    “为了自保我自己琢磨的,”程行瑜扒了一口饭,“我出来混,自己不多学点,只拘泥曾有的那些,怎么活下去,就跟这做饭一样。”

    明欢若有所思,程行瑜以为她有了什么感悟,也想自己折腾点什么,就想劝她赶紧放下执念,养好了身子比学什么都强。

    话还没出口,就听明欢问:“那师妹与我哪个厉害?”程行瑜窒了窒,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程行瑜状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是你更厉害一些。”

    明欢见惯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假话,乜斜着看他,有些不信:“真的吗?”

    “真的。头一回见明显你尚未准备好,我偷袭你你都接住了真是不简单。”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明欢道:“夸我还要捎上你。”

    “哪里,你那时候真是不要命啊,着实吓着我了。”

    明欢忍住了白眼,这个人,自夸自贬切换得如此快,口头上一点下风都不肯落,奸诈!狡猾!

    程行瑜看她半翻白眼没忍住自己笑起来:“你这剑法是跟谁学的?我也是从未见过。”

    明欢此时已吃饱,她搁下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是淮安教的,槐荫阁内代代相传,叫作无往,要心无杂念,只求快准狠。”

    所以明欢一直怀疑淮安没有打断她所有经脉或许别有目的,首领从不会失手,快准狠这三个字在他身上总是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看出来了,必要时还得以命搏一搏是吧。如果那晚我没有怜香惜玉,你现在坟头草约么都半人高了。”

    两人从未正经地说过那晚的事情,仿佛是个禁忌。今天挑开了话头,明欢问他:“那你没杀我还拉了我一把,为什么?”这个疑问已埋在明欢心头多时。

    程行瑜也放了筷子,收拾起了桌面:“你长得太受看,尤其是那月光又给你添了许多姿色,我都不忍心对这样一个美人下手,自然也不能让你死在其他腌臜货手里。”

    他说的轻巧随意,很是一幅轻浮的样子。

    明欢道:“也是因为这个你收留了我?”

    程行瑜收拾完两人的食具,笑道:“有个貌美又柔弱的小娘子要给我当向导,我怎么好拂了她的好意。”

    明欢心里隐隐泛起了一点不明所以的情绪,她拿了自己的碗筷往厨房去了。

    是真话吗?明欢不敢肯定,她只是觉得他待她的样子就像从前在花楼里见他的样子,似是有一层面纱,朦胧得让她看不透。

    翌日,明欢在晌午的教学比试里显得异常努力,虽然气力早已不复从前,但今日的柳条不同于干柴,颇有些韧劲儿,打得程行瑜连连告饶:“女侠,女侠,小人输了,输了,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啊……”

    明欢累了停下来呼呼喘着气,看他揉着手臂:“你还装!都这么让着我了,你这是瞧我不起是吗?”

    程行瑜叹着气:“我哪里让着你了,技不如人还不成。”明欢上来撸了他的袖子,手臂上连条红痕都没有:“你还装!”

    程行瑜少见她这般模样,想继续逗她,却怕她真的生气:“最多只让了两招,你自己手下的功夫你自己都不相信吗?”

    看明欢别着头依然不说话,他又道:“你若不信,等治好了你的伤,我们再试。那晚若不是你没准备好,我真不一定那么快能压住你。我只是胜在了出其不意,你还要怀疑你自己吗?”

    明欢转头望向他,这个人,总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没错,早先伤了她只觉得似乎是一种解脱,但她渐渐开始心焦,从前出任务不是没有靠过这张脸,可也只是辅以手段,现在的自己似乎只剩下了这点容貌,程行瑜让着她是好意她不是不明白,多年来的厮杀经历刻在她的骨子里,她不怕死,却不想被人看轻。

    明欢轻声仿佛自言自语道:“我的伤真的还能好吗?”从前珉生说只需要将养慢慢会好,如今半年过去,可这伤没有一点起色,甚至像是正在吸干她的性命。她越发常常地感到气力不济。

    他们说断续经脉救治的法子,遥不可及可偏偏好像又有那么一丝希望。就算她活下来,就好像方才,她连挥枝条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怎么拿得起剑!

    “你不相信我,还不信珉生吗?”程行瑜抽走了她手上的柳条:“也怪我,只是想让你舒展下筋骨。”

    看她依然闷闷不乐,程行瑜觉得他们不应再等了:“珉生这也去了七八天了,今日我问问他能不能尽早回去。”

    明欢揉了揉脸,他们两人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已经助她太多太多,她又怎能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自怨自艾里:“至少过了十五再问吧,我看周大夫这几日回来都还挺高兴,别耽误了人家的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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