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皇厥词滔滔,早已惹得水月心中不痛快,因他是救命恩人,才再三忍耐。

    她强压怒火,道:“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令仙首如此说话,我与仙首第一次见面,平日并无瓜葛。”

    土地皇打断她道:“无需羞恼。朕知道女孩儿家脸皮儿薄,嫁娶之事不好意思直说。朕且代劳,替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心里感激就好,不用拜谢。以后你是正妻,其余人都是妾。”

    第一次见面就什么妻啊妾啊的,听得水月只想昏死过去。

    土地皇似乎天生有一种给人心里添堵的能力,水月的满腔怒气有倾堤之势却发作不出来,话说到一半被生生拦截住,被对方一式太极小推手般地推回给她。

    水月常年在人间行走,总归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脾气被磨得相当能忍,奉行的格言是“若能忍一时风平浪静,便不与人短兵相见”。

    她尽量保持平静,道:“土仙首的思路果真与众不同,原来在仙首眼里,拒绝嫁给仙首的统统都是羞恼,是欲拒还迎。”

    土地皇似是听不出她语中讥讽的意味,滔滔不绝道:“朕不但与众不同,还心忧天下,明察五国局势。你水行国中的鲛人后裔和新水行国人两派明争暗斗几千年,若他们知道最后仙首之位竟给了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定恨不能争先扑上去把你撕碎。你此时心中自是惊惧,烦恼如何坐稳仙首之位,而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攀附朕。放心,今后土行国会成为你的靠山。”

    水月心中好笑,好嘛,原来我不但心口不一、欲拒还迎,还喜欢攀附权贵。话说到这份儿上,也顾不得救命之恩的情面了。

    她本来是不愿当仙首的,但被土地皇反复打压贬损,极尽羞辱,她反而想说一句凭什么仙首不能是我,仙首正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气死你。

    “水月不敢妄自揣测本国仙首,然若水择清仙首真的选择小女接替她,莫不是正昭示了仙首对我能力的认可,相信我能担得起重任。我家仙首尚觉得我可以,土仙首凭什么觉得不行?虽然小女子资历浅年纪轻,但自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人间做善事。没想到我的努力一直被仙首看在眼里,果然老天是公平的。正所谓天道酬勤,我又何须攀附土行国。”

    土地皇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毫不遮掩轻蔑之色:“这等少年妄言诳语且莫再说了。小姑娘再努力能有多厉害,以后不过是要嫁人生子,能有何作为。你们前任仙首明显就是被两派争吵得烦了,临死前随便点了你这一个小人物来挡箭,保住了她大公无私、任人唯贤的好名声。”现在除了朕,没人关心你的死活。话说回来,朕也不是那么好攀附的,你要知道,天下女子皆想嫁给朕。朕娶你一人,便是辜负了天下女子。”

    水月本来以为水择清仙首只是有意传位给她,还不知道她已仙逝的消息,此时听土地皇用“临死前”这样难听的字眼道出此事,心中苦涩悲痛,血气上涌。

    “陛下还是别辜负天下女子了。”水月满脸赤红,眼中晶莹。

    当土地皇还是二百岁出头的小伙子时,并不觉得同龄的女孩子有什么珍贵之处,当他步入三百岁的年纪,突然就特别着迷少女们青春洋溢的样子。

    他只当她是羞恼,那心烦意乱的样子甚是有趣,遂大笑语左右道:“小姑娘就是爱耍性子。很少有人敢当众顶撞朕,你成功吸引了朕的注意,让朕想起了儿时邻家小妹的样子。月儿与众不同,让朕怦然心动,怦然心动啊!哈哈哈!”

    见对方将她的认真当作玩笑置之,反复说些不知所谓的混账话,水月柳眉倒蹙道:“我不愿嫁给土仙首,是因为你我不是一类人。且看看仙首住的皇宫,穿的黄袍,哪样不是在跟人间地界的皇帝比高低。五行国神仙是为了帮助地界人类而生,天职是让人类过得好,而不是比人类过得好。”

    “咱们只有做好事才能得到灵力,所以地界人类就如衣食父母一般。土仙首如今的行止就好似,生于父母却要与父母一较高低,要分出个贫富贵贱,当真荒唐!仙首应该多在人间走动,与百姓在一起,看看他们都需要什么,而不是住在奢靡的宫殿里,看看自己还缺什么美女。”

    土地皇听着她为民为苍生的长篇大论,仍是一副傲睨自若的样子,偶尔掏一掏耳朵。

    小女娃懂什么天下什么苍生?他思忖片刻,捻着长髯,慢悠悠、摇头晃脑地说道:“衣食无忧便有精力读书,读了书方能习得治政安民之道。朕仿照人间皇帝修建宫殿是为了静心读书,思考土行国为人类服务之事宜。”

    水月看他跟自己拿腔拿调的,便故意用“陛下”这个称呼讥讽道:“看陛下这宫殿的雄浑模样,估摸着也建了百八十年,陛下思考了这么许久,可得了什么道?”

    不等土地皇回答,她抢先连珠炮发问:“陛下得的道,莫不是娶三妻四妾?陛下可曾想过,地界凡人的思想变化极快,若几百年之后,地界凡人废弃三妻四妾的制度,皆一夫一妻,到时陛下作为神仙,所思所想还不如凡人,仍执意姬妾成群吗?陛下的妾都是土行国的神仙女子,有千年寿命,陛下几百年之后要如何安置她们?陛下样样都跟人间皇帝比较,说白了思考的净是如何学习凡人,陛下可想过,作为神仙应该如何超越凡人?”

    这一口气说下来,水月觉得畅快极了,她挺直了腰杆,颇有越战越勇的气势。

    土地皇脸色微变,此时他未能再口若悬河,只愤恨地挤出四个字:“妇人之见!”又琢磨了一下,才说道,“嘴上逞能,遇到危险还不是要朕来救。你用嘴就能得了道,用嘴超越凡人吗?俗话说,嘴皮上可不会长庄稼。”

    “那咱们不用嘴说,就比试一下,看谁先触了霉头。”

    水月不惧,轻启菱唇:“土仙首相救,小女自然是感激的。但其实仙首若不相救,本姑娘也不一定真的会被杀手杀死,我并没有仙首想象的那般柔弱。”

    触霉头是五行国比试时常说的暗语,其实是指“触眉头”。五行国神仙的命门是额头,触碰额头可使对方记忆混乱,在眉头正中用咒甚至可致人当场毙命。在比武决斗时,被触到脑门儿的就算输,额头的大红印子是失败与耻辱的象征。

    土地皇这样要脸的人,要是脑门儿上被敲个红印子,就不用活了。

    但他并不把面前这小姑娘放在眼里的,丝毫没有起身比试的意思,仍是懒洋洋地坐在石凳上,捻着胡须。

    “你们水行国人常年就在那琢磨怎么变美,连男人都像个娘们儿,下巴连根毛也没有。我就算是坐着,你随便来攻,也……”

    他话音未落,水月从掌中飞出一把剑,直刺土地皇的面门。土地皇一惊,不知她怎的从虚空中变出这么长的剑,连忙侧身躲避。但他只一瞬就镇定下来,心道这招式出其不意,却也没什么稀奇。姑娘冲得猛,但没有什么力道,等她到了跟前,只需轻轻一抓便可夺了她的剑。

    是以,他看着水月欺身上前,却仍是坐着,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可他这一抓,竟抓了个空。原来那剑是个幻象!

    “啪!”的一声,水月对着他毫无防备的脑门狂抽了一巴掌,直把他抽得摔在地上。

    “仙首承让了。你看,不需要有多强大,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是定要男人来保护不可。”

    水月俯视着坐在地上发愣的土地皇,道:“还有,陛下思想怎会如此因循守旧。留不留须是个人的选择,不能以此来下定论像不像个男人。比如陛下有长须,却不像个男人。”

    她又失望地看着负手而立的金遇良:“小女曾听闻金仙首是非分明,常仗义执言,看来传言并不可信。小女有句谏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遇良知她着恼,二话不说,先作揖赔礼,“请姑娘赐教。”

    “金仙首这么爱看热闹,不如以后随身带点瓜子,不然干站着怪闲的。”

    金遇良笑道:“我看二位神仙打架,太过精彩,竟看得呆了,惹得姑娘生气,给姑娘赔个不是。”

    可话到一半,他却突然收敛笑容,绷紧了后背,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气息。

    他紧锁双眉,迅速用口型对水月说道:“快逃。”

    ------

    只见金遇良身后升腾起一阵黄尘,肃杀之气大盛。

    “小小把戏,竟敢愚弄朕……”土地皇站起身,他怒目圆睁,双手擎天,浑身青筋暴起,“朕不但要触你的霉头,还要凿穿你的脑袋!”

    瞬时山崩地裂,乱石如雨,劈面而来。

    水月双脚就像是踩在一条滔天巨浪中翻腾的船上,左右摇晃,连站立都要倾尽全力,更遑论逃开。

    眼看着巨石天降,阴影已将她完全盖住。

    金遇良猛扑上前,将她整个护在怀中。

    又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极强气流,几乎要将她二人扫上天去。水月脚下登时悬空,要不是被金遇良紧紧抓着,一定会飞出去,她觉得周身万物可能都被扫上天去了。

    可等了片刻,四周却寂静无声。

    风停止了。她探出头向金遇良背后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长身男子,手中握着一把血红的剑,飞散的长发如同野兽的鬃毛。

    原来方才是这男子长剑一扫,将巨石都卷到天上去了,到现在还没落下来!

    一般来讲,五国仙首应是五国中最强大的存在,各位仙首力量均衡,真打起来过个几十招才见分晓,没有像他这样强大到一招就能制住土仙首的。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但最不寻常的是这男子有一双异于常人的深邃的眼睛,另她联想到海洋。

    不是那种阳光下透亮的海面,不是鱼儿嬉戏的浅海。

    是深海。

    深海千里、幽幽无底。在一片黑暗虚无之中隐藏着狂暴的水流。去往海底,就是有去无回的浩劫。

    男子远远地对她伸出手:“跟我走,我是……”

    只听轰的一声,被卷上天的巨石落回了地面。

    水月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就让人害怕,不管他是谁,她都不会跟他走的。

    何况,刚刚金遇良在抱住她时轻轻点了她的额头,为她解开了封禁的记忆。

    水月想起来了,她原本跟金遇良就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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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她和金遇良商量好了一起进入铜镜,为的是刺杀土地皇。

    为了表现得更加自然,就像真的被困住,被胁迫却无能为力,金遇良才暂时修改了她的记忆。

    好叫土地皇放松警惕,进入他们布下的陷阱。

    只是没想到水月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有倔强的一面,被激怒的时候俨然一只咬人的兔子。

    她捂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金仙首,是我对不起你,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土地皇给打了,破坏了你的计划……”

    金仙首仍温柔地护着她道:“无妨,失去记忆后你的表现十分本真自然。”

    他顿了顿,道:“况且,打得好,是他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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