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桢川给的地址,她没去过。跟着导航,车停在目的地,是个藏在居民楼里的小巷子。巷道不大,宋染把车停在路边,有些奇怪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因为早过了上学上班的时间点,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她低头给江桢川发消息。

    [你人呢?]

    消息刚发出去,砰地一声副驾驶车门玻璃被砸碎。

    她甚至来不及看,在细碎的玻璃炸进车里的瞬间闭上眼睛,尖锐的固体划伤脸颊,痛得一阵一阵的。

    几乎同时,副驾驶车门被拉开,随手丢在中控台的手机被人抢走。

    接着一只手握着抹布捂住她的口鼻。

    刺鼻的化学药品倏地呛入鼻腔,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宋染觉得自己八成完蛋了。

    以及……这抹布不干净!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细微的光亮透过窗户射进来,她动了动脖子。

    "嘶。"

    那群绑匪不知道用什么姿势把她运过来,导致她现在脖子疼,脸疼,被捆住的手腕也在疼。

    眼睛刚适应黑暗几秒,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一道老年人的声音响起。

    "醒了?"

    顾老爷子冷哼,"年纪不大,身体还不如我。"

    "……"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七十五岁的老头被人捆在板凳上。

    他的手反绑在椅后,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看着就受了不少折磨。

    宋染沉默两秒,默默往他旁边挪动,头靠在椅脚边。

    为什么她只配睡在地上,而他有板凳坐!

    不公平。

    她身体素质向来一般,毕业四年,没了体测,稍微上个楼就得喘气。折腾大半天,这会儿早累了。于是靠着椅子,稍微借力休息会儿。

    顾老爷子见她一副任人宰割决定摆烂的样子,登时看她哪哪都不顺眼,"你还敢睡觉!不怕死吗?"

    宋染刚闭上的眼睛,又重新睁开,懒洋洋道,"我真不怕。您先担心你自己,别操心我。"

    能把她和顾老爷子绑在一块,只有江桢川。

    据她所知,江桢川对他恨之入骨。

    所以整场绑架,顾老爷子才是主角,她顶多算衬托红花的绿叶,要挨刀子也是他先挨。

    "我当年可是上过战场杀鬼子的人,能怕这群毛头小子?"

    宋染心想,亲孙子恨爷爷,那可不是一般的仇恨。

    她撩眼,从下往上认真地看他,"您出生的时候,新中国刚成立。"

    他打的哪门子鬼子。

    "……"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手脚都被捆着,没法儿让她滚远点。

    一点都不懂事!

    他孙子眼睛多半是瞎了,才会看上她。

    耳边没了声音,恢复清净,她阖上眼。

    过了一会儿,宋染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动,你晃什么。"

    "我没晃。"

    "那地板……"她倏地睁眼,看向窗外。

    海鸟落在窗边,然后突然张开翅膀飞走。

    他们不在岸上。

    这是船舱。

    原本平静的心,霎时沉到谷底。

    海港离市区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也就是说,她起码失联两个小时以上。

    大海无边无际,找到他们,比在岸上困难许多。

    万一到了公海,就更没希望。

    许是注意到宋染的反常,顾老爷子刚想问她怎么了,门一下被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看清来人。

    对方逆着光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落在地面,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鞋面与地板发出碰撞声,镫亮的皮鞋面反着光,印出男人的脸。

    宋染一时间五味杂陈。

    狗玩意儿,她就知道是他。

    江桢川停在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狭长的眼尾上扬,带着点可惜意味,"比我想象中醒的要早。"

    宋染很想闭上眼睛,不看他。看狗装杯,没意思。

    但顾老爷子脾气暴,对方话刚落,他就质问,"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抓我。"

    他是什么人……

    他是你孙子。

    知道一切爱恨情仇的宋染,在听见顾老爷子毫无智商可言的问话后,只想安详地睡过去。

    江桢川眼风凉凉地看他,笑道,"当然是仇人。"

    面前的男人过于年轻,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几十年来,得罪的人不计其数。

    他早年间手段狠辣,仇家的孩子找上门来,倒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正在脑里思考是哪个人的孙子,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他是你孙子。"

    "……"

    狭小的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染感觉到有一股堪比杀人的眼神,直直降在她身上。

    隐姓埋名十几年,归来复仇。身份就这么被她水灵灵地暴露,还一点都不酷。

    江桢川的设想是折磨他,让他在濒死前知道自己的身份,带着浓重的悔恨和看着顾氏破败的心痛而去。

    "谁的孙子?",顾老爷子愣怔地望着江桢川的脸。

    "你的,难不成是我的。",宋染往后挪了挪,一边嘟囔一边背部贴上墙壁。

    她才不乐意白捡这么一大年纪的孙子。

    记忆里的旧容和面前的这张脸渐渐重叠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面的那刻,顾老爷子脸色比纸还白,唇色惨淡,浑身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语言在脑海里交织又散开。

    大儿子早逝那年,他一夜白头,每晚都在恨自己,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亡妻,桌上摆的那张全家福的照片被他收起来藏在书房。

    当时本来还抱着点希望,万一大儿子有血脉留在世上,也算点念头。

    于是他让人去北方查,结果打听到那女人早就去了国外,没过两年就因病去世。

    心中的希望扑空,也就再没提过。

    如今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年纪,告诉他顾家有孩子流落在外,心情异常复杂。

    人年龄越大,心肠越软。

    歉意挤满心角的大半,他心疼眼前的孩子,如何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长大。

    江桢川向来挂在脸上的笑早就不见了,他冷着脸,恨意压都压不住。

    三岁那年,母亲去世。他当时还没桌角高,只能脚尖垫地,拽着母亲的手死活不撒手。周围来来回回的人,告诉他,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要听话。

    要是没顾家,他或许能和个正常人一样长大。

    但随着年龄增长,借住在舅舅家。那份寄人篱下的不适感越发严重。

    仇恨的种子埋在幼童的心里,根系死死扎进泥土,拔都拔不出来。

    束在表面的平静被打破,从未见过面的祖孙两人,一言不发。

    窒息的寂静蔓过船舱,裹挟着三人。

    "卧槽。"

    两人寻声望去,宋染弯着腰侧躺在地上,扭得跟个大虾似的。

    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动作打断他俩的思绪。

    "……"

    尼玛的,望她做什么!

    她也不想的,小腿肚突然抽筋,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泪眼婆娑,咬牙骂道,"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的。"

    宋染这张嘴,嘴天嘴地。

    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个局面,人被他绑来扔在地上,江桢川忽地就想起之前在她身上吃过的亏。

    仇先放一放,反正老头一把年纪跑不了。

    但有些账他得重新算算。

    "腿疼?"

    宋染缓过劲儿,平静回道,"你瞎啊。"

    她这人心脏就是比别人强大,心态也特别稳。

    大二那年,沈栀拉着她去蹦极,几百米的悬崖下面是一面碧绿的湖水,沈栀从跳台上开始惨叫,一直叫到被人拖回来。她不一样,她连吭没吭一声,结束后,走路比来之前还要稳。

    "锯下来扔海里就不疼了。"轻飘飘的语气 ,仿佛已经在磨锯子准备卸她的腿。

    宋染脑补了一下血淋淋的画面,一时之间沉默住。

    "能先锯他的吗?"她指了一下脸色苍白的顾老爷子。

    "如果锯的不好看,我打算直接跳进海里喂鲨鱼,不用你费力气。"

    她从小就有点缺德,更没什么责任感。

    顾家内部纠纷,把她绑进来,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鱼也是会蹦跶,用尾巴甩人一脸水的。

    顾老爷子失魂落魄地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点点湿润。

    "像,真的像。"

    那份气质和他大儿子如出一辙。

    良久,他喃喃道,"是我欠你的,这条老命赔给你,把她放了吧。"

    江桢川笑了,淡淡道,"放哪去,你们在海上,给她扔下去淹死在海里吗。"

    "人死了是小事,弄脏海洋可是大事。"

    话尾堪堪落,宋染感受到他如同打量物件似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嘲讽和嫌弃意味拉满。

    几个意思,她都不配死海里?

    "她不是顾家的人,你做这些我……"老人声音变小,小到像是自言自语,"护不了你。"

    如果他的死可以让江桢川好受,能放下仇恨安心生活,他当然愿意。可涉及到其他人,性质完全不同,他没法儿周旋一切,保住这个孩子。

    这些年法律完善,弄死一个普通人都难如登天,更何况要弄死一个公司的负责人。

    江桢川蹲下身,眼睛平视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让整个顾家毁在你的面前。"

    "顾向南是个情种,让他直接死我面前多没意思,得让他像我妈当年为我爸殉情一样,油尽灯枯地死去。"

    "对了,在老宅住了五年的段菱也是我安排进去的。不然,我怎么会毫不费力地把你绑过来。"

    顾老爷子眼皮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旁边的宋染,只觉得这一幕眼熟。

    这踏马的,怎么跟甄嬛把皇上气死的场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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