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盛极,渐合转柔,微若烟渺,归无声……

    绸带被人从后解下,随着光落入眼中的,是一片枫红。

    沐皎儿呆望着眼前盛景,一时忘了言语。

    正中圆台有伶人轻舞,无数水绸自顶部垂落,在半空承接木段,数位如玉男子分坐其上,或笙或萧为其伴奏。

    圆台四周拂流水,水中并不是鱼荷一类,却是淡如烟霞的各色绸子随流浮动。

    再外便是她正踏着的地,两侧置着几张小案,正有几人各坐着,不时斟酒浅饮。

    循着亮处看去,是在楼外就能看到的木栏,与室内主调相合,特被漆成了红枫色。

    环顾四周,无数金丝从梁上垂落,坠着数不清的琉璃珠子,衬在几匹轻尘般的垂幔间,有种说不清的意蕴风情。

    “这……这个……呃……”

    沈峘伸出手,将沐皎儿下巴往上一抬,“怎么样,地儿不错吧。”必须满意啊,花大价钱砸出来的,不满意他就该拍这傻子头了!

    “好地方,好地方!”

    她向来欢脱,这下更似撒蹄野马般四下蹿着,真不是她没见识,只是和这处一对比,之前那些地分分钟变得无法直视。

    蹿到一半被抚枫死命拽住,“公子,您淡定点,再蹿下去要出事了!”

    “怎么了?”

    “别往那看,那边有熟人!”

    “熟人,谁?”犟驴似的伸长脖子一瞅,嚯,那不是常来找老爷子饮酒的老头吗!

    打个激灵忙蹲在了地上,“没……没看见我吧?”

    “应该没有,他一直看着半空中坐着的几人呢。”

    “那就好那就好。”

    沈峘注意到她俩的异常,又往坐着的几人那边一看,登时了然。

    “戴上吧。”两条纱巾已垂在她们面前。

    “恩人呐!”俩人连忙接过,几下将面遮起来。

    “既然喜欢,以后常来便是,这地是一位好友置办下的,我出了不少银子,日后你的一应开支,报我名姓便可抵去。”

    “哎!哪能这样,兄弟是兄弟,其他是其他,该怎样就怎样。”

    老爷子的银子不花白不花,干啥要省着……

    “不必多说,你喜欢就来,分文不取。”

    沐皎儿随意应着,“再说吧。”心道,放下就跑他们能怎么着。

    “想在外厅还是厢房?”

    “厢房!”自然是越隐蔽越好,被发现传老爷子耳朵眼儿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

    沈峘引着两人走向圆台后方,途中经过老头那桌,好在人只顾着仰头看美男子吹箫,并没留意路过的几人。

    这老头,颈椎压力挺大的吧……

    坐定了,正赏着窗外的造景,沈峘拍三下掌后,竟不断有人从外走进,只一会儿功夫硬是将大半个房间占得满满当当。

    沐皎儿瞧过去,都是些相貌周正的男子,还有几位娇俏的美人,李木头他啥意思?

    沈峘站起,笑着对她说了句,“四壁隔声,沐兄不必受拘。”就出去了。

    沐皎儿与抚枫对看着,一时无言。

    看着窗外天色暗了,沐皎儿拍拍手站起,一脸满足地道:“有劳各位,明日我们再会,可一位都不要少哦~”

    那些人皆呈一副疲累样子,嘶着声应道:“公子放心便是。”

    出门后,沐皎儿特意四处看了看,没瞧见李木头,就和抚枫一齐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沐皎儿面上兴色未褪,轻踮着脚朝前走,“李兄弟够意思,这一天过得实在舒心啊~”

    抚枫打趣道:“您是快活了,可将那些佳人累得不轻。”

    “明日,赶着一大早我去买些珠翠,好好慰劳他们。”

    笑着谈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府外,俩人一前一后翻了进去。

    一路上并没看到什么人,到了院外,沐皎儿让抚枫回去休息,自个也回屋睡下了。

    而此时,沈丞徽刚将剑归入鞘中,回屋取出长刀朝沐皎儿这处赶来。

    沐欢走进屋中,沐桤已将饭菜盛放在了桌上。

    母子三人在府中本就受人欺辱,四夫人去后,兄妹二人更是无人照管,连个烧火丫头都敢嘲讽他们。

    沐桤不忍妹妹受饥,索性隐着身份在府外做些苦工,每日拿些剩菜剩饭回来与妹妹二人吃。

    “哥哥。”

    沐桤点点头,浅浅笑着看向她,“快去净手,今日主人家赏了些好菜。”

    “好。” 沐欢将东西放下后出了门,沐桤看着那堆东西,眸色暗了几分。

    坐定后,沐欢看着桌上的菜,不由叹道:“哥哥,这位人家一定是个好人,日日都给些色相口味好的菜呢。”

    沐桤笑笑,示意沐欢,“快凉了,吃吧。”

    一连三日,俩人都早早地到,天暗才归,连饭菜都只让放到门外。楼中人好奇,就朝那些人打听,可他们嘴严得很,只是羞红着一张脸,啥都问不出来。

    这几日沈峘过来,连沐刀义的面都见不上,要让他去开那扇门吧,他还怕看着什么不该看的,让沐刀义难做人,也就忍着不去过问。

    “公子,近日出了件怪事……”掌柜叫住沈峘,奇道:“手下人盘点货物时,总能发现些银子,要不就在阁柜中,要不就在桌子底,却也没找着是谁放的。”

    沈峘叹了声气,“都收起来放好,不计入账中。还有,这几日厢房那人若有什么需的,及时送上。”

    “是。”

    他慢慢踱到马厮,叫过一人将被沐刀义唤作“粽子”的那匹马牵出,示意那人给马梳洗一番,吩咐过后,微垂着头朝宫门去了。

    他不解,为何在面对那人时,总有种无力感……

    沐桤在巷间左拐右绕,到一处看起来有些残破的木门前停住,抬起左手推门走了进去。

    奇的是院中景象并未有与木门相匹的那般破旧萧瑟,山石清流,古廊院景,无一处不精致。

    沐桤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小箱,将它打开后,里面是些常见的纱布药膏。

    他将衣袍慢慢褪去,露出右肩。伤口又崩开了,本为白色的纱布,现下浸透了血。

    利落处理过,将衣衫缓缓覆在那处,一切收拾妥当后,沐桤站了起来,他外表看起来一如平常,只右手正微微发着颤。

    “皎儿,你弄伤我了……”

    庙中,少女虔诚地跪拜着,口中喃喃有声,“您好好的,若想我与哥哥就托梦来……”

    “这些糕点您慢慢地吃,不会再有人来扰了……”

    “哥哥很辛苦的,每日天还未亮就走了,中午还要顾着带回来饭菜,下午又早早去忙,您要保佑哥哥啊……”

    “皎儿姐姐是个很好的人,默默做了这些,不然欢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哥哥做工的那位人家也是很好的人,待哥哥很好……”

    庙中人渐尽,沐欢拎着已空的篮子,又拜了拜,这才起身走了。

    沈峘急匆匆出了宫门,朝夺月楼去。

    方才他看到了那个信号,是交代夺月楼中有要事时寻他的信号,而前几日,沐刀义也归在了要事之列……

    “他出什么事了?!”沈峘急道。

    掌柜忙迎上来,一遍又一遍说着没什么事,就是那位公子想请他过来,具体要做什么还不知道,现下正在三楼等着他。

    沈峘松了口气,竟没动怒,毕竟,这类事若要放在以前,不过是他懒得理会的小事。

    走到二楼,瞧见沐刀义身旁常随着的那位小侍从,正捧着条绸带等着他。

    “这是做什么?”

    抚枫笑道:“劳烦李公子忍耐片刻,一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沈峘一挑眉,拿过那条带子将眼蒙上,未用旁人搀扶,扶着把手慢慢摸索了上去。

    “李兄弟,来啦!”

    沈峘由着他将自己扶到一处坐下,背后微觉凉意,往后一靠,正是木栏杆。

    “起!”只听沐刀义高呵一声。

    一时间,沈峘静静听着,细细辨着,竟听不出这是什么器乐。

    乐音高高低低,有激荡之音,亦有舒柔之声,每至微处却又渐起,锋至却又骤停,莫名让他……想起了过往。

    绸带渐湿,将他万般心酸,都掩住了。

    乐音渐止,面上绸带褪下,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红台之上,半空之间,他们怀中抱着的,手中举起的,指间抚过的,只是寻常乐器而已,怎样的巧思,才能将这些相合,谱出难言心绪?

    视线凝在那人面上,久久停留……

    沐皎儿正笑得乐呵,等着李木头夸她呢,可这人眼红的像兔子,一直瞅着她是怎么个意思?她得罪他了?不能啊?!

    “李兄弟,说句话,人都看着你呢。”说着偷摸瞅了眼那边站着的老些人,磨了他们这么些天,没点成果出来,她不得被那些人背地里骂死。

    他敛住眸中神色,浅浅笑道:“这几日,你是在忙这个?”

    沐皎儿觉得奇怪,“那不然呢,这些人都是器乐高手,你把他们带我这,不就是让我做出些成绩?”

    沈峘噤了声,良久才道:“堪比仙乐。”

    沐皎儿登时乐了,对着那些人高声道:“没白练吧,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做得到!”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知不觉间,以夺月楼为中心,长街上累累围拢无数的人,直至乐音止了许久,他们还在原地站着,像被定住了。

    自此,一曲成风,传遍京城内外,而夺月楼,亦成无数人梦寐以求欲往之处。

    沐皎儿又岂是凭空作出这样一曲,她所述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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