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骏马跃过一个又一个驿站,可是徐渺始终觉得不够快。这疾风符打在马臀上,马儿长啸一声,飞跃之间马踏如流星,尘土飞溅。

    清虚子道:“如今,该你去还肉身的因果了。”

    清虚子拂尘一扫,徐渺登时就被扫出虚山之外,身侧多了一个棕色骏马。徐渺拍拍身子,努努嘴,总还算心疼她这个徒儿。

    孩提时,徐渺就来到虚山学习道法,记忆中的双亲早就面目模糊,她骑着这风驰云走的烈马,脖子间的长命锁银光闪烁。

    学来十五载,镇北侯府从未过问过虚山上的她,徐渺偶尔只能从身上的长命锁感受到来自那幼时的宠爱。

    如今,镇北侯府有难,一家将要被问斩。徐渺心中竟是惘然大过凄迷,可虚山至远,徐渺马蹄一扬,险些要撞到一辆马车。

    那马车只是俗世尘马,如何抵得过徐渺这贴的疾风符的烈马,马蹄蹬在半空之中,将将就要仰摔下去。

    这山间之道狭窄,那马车仰翻,可就怕跌落到一侧悬崖。徐渺当机立断,拍了一下马身跃起,拉住马车的缰绳,从袖口处又引出一定身符,那符定在马车之上,就宛如时间静止一般保持着仰摔的姿势。

    徐渺心口吐出一气,也不知里面的人是终于迟钝地感受到惊吓,尖叫声要破天。

    “啊!”

    徐渺牵扯住缰绳,将马儿一拉,总算将这马车拉正。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见里面掩面失色二人,一人着一身青色衣衫像俗世的读书生,一个盘发的是个妇道人家。

    盘发者年纪稍长,眼角隐有细纹,青衣衫者只能说是个少年人,年约十七八九的模样,似乎还没弱冠,两人不像夫妻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

    如今皆面色惶惶,好似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

    徐渺自知这是她的责任,她担负着救人的重任,脚程行速难免没了章法。她咧嘴一笑,亲切又温柔,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寄希望他们看在她和善乖巧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眼见二人默认,徐渺就要放下帘子离开,却被一有力手掌握住。徐渺听到身后戚戚一声:“世子爷!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徐渺微微用了些力挣脱,自然没有挣脱开。那妇人瞧着柔柔弱弱,手上倒有些茧子,力气大得惊人。

    这莫不是遇上两个疯子,徐渺实在没工夫跟他们耗下去,她双亲可就要被问斩了,她的时间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她还未吭声,倒是那青衫读书人刷一下掀开帘子,仔仔细细扫视在徐渺这张面庞上,眉似冷月,眼如涧水,那眉眼之间分明跟娘亲足有七分之像!

    少年像是终于找到了家,马车被撞时他没哭,马车将将要摔下山崖时他没哭,他说是惊惧,不若说木楞,空空如也。此刻他像一只小兽归家,遽然将徐渺抱住,那少年哭的实在伤心,可徐渺实在没有时间逗留。

    她再一用力,推开了少年和抓着她手腕的娘子,翻身跃上马。

    “世子爷!小姐!夫人和侯爷已经去了!”盘发娘子自然就是小翠,她身子半软地踉跄下马,手抓紧在马车旁,高声喊道。

    她高声喊道:“镇北侯府一家已经灭门了!”

    少年“哇”的一声哭出,徐渺吁的一声拉住马绳。她回头似信非信,面色怔怔。若是双亲还在,这人世间总还有些念想,徐渺总想着回去质问他们一番,为何十五年来不闻不问。可是双亲没了,她仿若从来没有拥有过,就已经失去了。

    徐渺啪的一下跃起,身法快得惊人,人似影已经来到小翠身侧。小翠吓了一跳,恍惚觉得这可能是梦,若不然小世子爷怎么会如同妖怪一般瞬移到她身侧,可她来不及反应,徐渺捏住她的下巴,语气森然:“你这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是真!圣上下旨,以谋逆之罪诛镇北侯府满门!世子爷,小姐,您看看他啊。”小翠拉扯一般将青衣少年拉到徐渺跟前,“他便是镇北侯府的小公子,您的弟弟,徐弄影。”

    那少年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刚刚还亲近她,如今又瑟缩回去。

    徐渺又问:“不是说明日问斩吗?”

    小翠也是眼中含泪,泣不成声:“陛下继位后的脾性向来无常,夫人和侯爷根本来不及逃,圣上的禁卫军就将镇北侯府全府包围。夫人只来得及把小公子藏起来,这才躲过一场杀身之劫。原定的时间说变就变,我和公子乔装打扮才得以逃出来后,就听人说侯爷和夫人已经被去了!”

    “是吗?”小翠怔愣之间,还不知所以。就见徐渺手一伸,手中竟然现出一道金光,那道金光刹那间就跑到小翠身上。小翠害怕极了,却见徐渺神色淡定,双掌做出些奇怪的手势,那道金光就跟着她掐诀的姿势游走。不多时,小翠耳朵里竟然爬出一条形似蜈蚣的长虫。

    “啊!这是什么?!”小翠尖叫,险些跌倒在地上,好在一旁的少年及时扶住她。

    那少年原是哭的不行,如今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色,他动动唇,想问问徐渺这是什么功夫,却碍于徐渺威严,不敢亲近。

    徐渺手心的那道金光包裹住长虫,长虫似乎不甘,毛毛虫的身子咕扭着。徐渺嗤了一声:“古籍有载,长线虫,一指多宽,要喂养三五载才能去除野性。虫本无罪,但其轻巧不被设防,喜蜗于人耳,侵于脑内。若有心人用之,则可用于探听情报,但天有道,此法必须与此虫定下神魂契约,虫死人死,虫亡人亡。这虫瞧着模样还小,竟然就让它出来干活了。”

    徐渺手一灭,那虫子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云京一处府宅中,一圆阵中一人,圆阵之中分割出八条纵线,以自身之血填满纵横交错之线。其眉黑气浓郁,已见死状,霎时间两眼翻白,脑中血逆流从眼角流下,竟然死在圆阵之中。看守在外面的护卫听到动静,一打开门就看到这般可怖的一幕,险些没有吓死,连跑带爬的结巴着大喊:“山阳道长……死了……死……”

    徐渺感受到虫子上的神魂湮灭,微微一笑:“好了,没有偷听鬼了。”

    可小翠和徐弄影哪里见过这等神奇手段,几瞬间对徐渺的印象再翻上几翻。原瞧着是个可亲可善的姑娘,如今又像是女罗刹,这是吃了多少苦,才养出这般果断的性格。

    小翠又是一哭,将徐渺抱在怀里:“姑娘真是受苦了,若不是那年老神仙非要带你走,您原也是要金尊玉贵养着的。”

    然后徐家大难,徐渺说不定就真的死在这场问斩中了。

    这妇人被这长线虫控制着,记忆或许不真,就见她说得轻巧,说把徐弄影藏起来别人就找不到,说把徐弄影带出城就没有看守的护卫严查。可这妇人又是情真意切,几番哭泣全都为她,倒是让徐渺有些不自在。

    或许她也不该疑心颇重。

    小翠哭够了,揩去双颊上的泪水,声音已经哑透:“奴婢所知便是这些,如今寻了小姐,徐家有后,相信夫人黄泉之下也能安心。”

    徐渺看向她的弟弟,其本不是怯懦之人,恢复几分气势,不似刚刚那般文弱。徐渺叹了口气:“还不知姨娘怎么称呼?”

    小翠立马连连摆手:“奴婢不是什么姨娘,小姐唤女婢翠姨便是。我原也没什么姓,人人都叫我小翠。”

    “好,翠姨。”徐渺笑了一下,掏出一个玉牌“不管爹娘如何,镇北侯府总要有人打理后事,我承了生恩,如何不送他们一程。这个玉牌给你,你带着弄影去虚山吧,大喊三声清虚子乃当世第一老骗子,他自会放你们进去。”

    小翠怔怔,徐渺拍了拍徐弄影,他年岁也大了,也是到了保护人的年纪,徐渺以长姐的口吻道:“你护着翠姨,你是男子,男子天生顶天立地,如何能让翠姨一直撑在你前面。”

    徐渺的马儿倒是乖顺,好些工夫了也没有自己跑开,见徐渺又要离开,这回却是徐弄影叫住了她:“阿姐,我……”

    徐弄影支支吾吾,他原以为上头有个姐姐只是娘亲的疯病。可真见着了,那张与娘亲似若七分的容颜,娘亲总是最温柔的,可徐渺眉目间会冷,会不耐。可亲缘就是打折骨头连着根,徐弄影只是第一次见她,就对她天生信服。

    “……阿姐……我想跟你一块回去,安葬父亲母亲……”少年耷拉脑袋,似乎是怕徐渺拒绝。他模样神清骨秀,一般情况下像他这般大的少年,都开始看亲,甚至再早些的怕是已经娶上一房妻子,琴瑟和鸣。

    徐渺没享受过荣华富贵,没享受过骨肉亲情,所以她更多是旁观者,她的恨是怅然的不知所措。可是徐弄影是真真享受过这些,一朝凤凰落架,未必如鸡。

    好在少年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神清明,坚强爬上眉梢。徐渺心中微微一软,她轻轻一笑:“走吧,阿姐带你回去。”

    “小姐,我也去。”小翠也立马出声,若让她一人去虚山,将小姐少爷放下,她也是不肯的。

    一马一车,掉转方向。

    徐渺像个真正的家主一般,骑在高头大马上,护着徐家唯二活口。马车徐徐停在一处客栈,客栈门前有驴子有马,进出之人江湖气息颇重,拿着带血大刀的刀客将刀放回腰间两侧刀鞘之中,仰头闷了一口酒,看也不看徐渺一行人,径直上马离开。

    徐渺下马,掀开后面马车的帘子,念了两声咒。

    徐弄影觉得脸上暖暖的像是罩了一层面具,小翠也摸摸脸颊新奇开口道:“小姐,这是什么?”

    “千机术,改变容貌的。”徐渺只道平常,把马拴在客栈门前,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望着下马二人,“你们怕不怕?”

    徐弄影和小翠二人不明所以,齐齐摇头。寂静的客栈突然有了响动,像是才发现门口来了客人一样,小二从客栈里出来,来到院子外用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见徐渺已经停好了马,忙笑道:“客官里边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的,人来的太多了,忙也忙不过来。”

    小二态度和善,自然没什么怪罪的。徐渺笑道:“今天倒是热。”小二也笑:“是啊,幸好我们店家准备了绿豆汤,保准客官喝完舒舒服服上路。”

    远处马蹄奔腾,飞沙扬砾,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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