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素织闻言哭得更是伤心,气得在原地跺脚。

    “孟婆汤是什么?好喝吗?”何百川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噗嗤——”

    其余三人皆忍不住笑出声来,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悲苦。

    花舒禾心中郁结渐消,此时也恢复了些力气。

    老妇人摸摸孙子的头:“喝了孟婆汤,可以忘掉很多想忘的事。”

    “那阿川可以喝吗?”他睁着懵懂地眼睛,带着祈求,“阿川想忘掉在学堂里先生对阿川做的事。”

    一句话把众人拉回现实。

    老妇人眼神黯淡下去。

    花舒禾轻叹一声,给老妇人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喝点水吧。”

    “不用了,花娘子,希望你别把这事告诉别人,这是一点心意,你收下吧,我们走了。”

    老妇人在袖口里摸索着,拿了几锭银子放在桌上,牵起孙儿的手就要走,留给花舒禾一佝偻一矮小两道无助的背影。

    “等等。”

    花舒禾出声喊住了老妇人。

    “这事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那能怎么办?”老妇人转身哭得老泪纵横,“我儿子和媳妇常年在外经商,老头子去得早,留我跟孙子无依无靠的,那关先生是什么人,他在京城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能到官塾做先生,背后肯定有当官的撑腰,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一老一少的话,也没人会帮我们的,呜呜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孙儿……”

    老妇人心中是悔不当初,花那么大力气几乎掏光家底才把孙子送进初知堂,本以为是为了自己孙儿好,没想到是把他往虎口里送。

    花舒禾轻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把你孙子留在养心堂吧,他现在没有办法念书,我可以教他,待他好了,你再来接他。”

    至于那个姓关的。

    她双目微眯,暗自握拳。

    当初没能亲手杀了付诸,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遗憾。

    看来此番遗憾可解。

    付诸是什么下场,那她,要让他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不。

    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娘子,你是个好人,之前总听别人说你那些风言风语,老妇还相信了,甚至还跟着她们……”老妇人涕泗横流,痛哭道,“对不起,花娘子,老身给你磕头道歉了。”说着双腿一弯,就要下跪。

    花舒禾回过神来,将她扶起。

    “没事,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你也不用自责,任他们口诛笔伐,我自当坚持本心。”

    而她花舒禾的本心是什么呢?

    这在京城人尽皆知。

    日出江山红胜火。

    玄武大道。

    香尘扑马喷金街。

    此时悦音阁。

    这个时辰,本该热热闹闹的戏曲咿呀声却没有从里传出。

    幕帘后台,一个梳着精致旦妆,身着戏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对镜整理自己的妆容,反复细看。

    一个小厮跑进来。

    “落英娘子,王爷来了,可以登场了。”

    她立马起身,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

    “不急,让他再等等。”

    她看着镜中自己浓墨重彩的脸。

    “你说,是我美,还是那养心堂的花娘子美?”

    小厮笑得谄媚:“当然是落英娘子美了,您可是我们悦音阁的当家花旦啊,京城谁人不知悦音阁落英娘子的美名,再说王爷对花娘子那是避之不及,却每次都来包您的场子,王爷是眼光何等挑剔之人,高下立现,这花娘子哪配跟您比啊。”

    她闻言面露笑意,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走吧。”

    小厮见她走得慢,催促道:“落英娘子快些吧,别让王爷等急了,王爷那脾气,若是一时片刻见不到落英娘子,怕是要掀了整个悦音阁了。”

    落英听了不仅不着急,心中反而愈发高兴,她高昂着头,身姿轻盈,踱着碎步,走向幕布。

    她探头望向二楼一间正对戏台的雅室红窗。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登场亮了相,她红唇轻启,抬袖踱步,眼角余光紧盯着红窗,唱着对心恋之人的思念和离苦。

    顿时两侧街道上,传来悦音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平时门口会有人来蹭戏听,但今日却是没人敢来,都躲得远远的。

    二楼雅间,疏帘窣地,帘幕后隐约能看到室内光影。

    一个男子慵懒地微躺在红木宽椅中。

    男子面容俊美,双目轻阖,眼角一颗红痣给他清俊的脸庞涂增了几分妖冶。

    他一双长腿搭在凳子上,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椅侧,身上是一件墨蓝色缎面长袍,腰间佩着白玉,左手大拇指上戴着枚墨绿玉扳指。

    墨绿扳指碰撞扶椅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他的两片薄唇上下翕动,看唇动节奏,似乎在附和戏曲声。

    耳边传来一些嘈杂声,他浓眉轻皱,被打扰了听戏,让他颇不痛快。

    一群富贵公子哥懒懒散散地走到雅间门口。

    这几人刚从不远处的青楼出来,一夜风流后的宿醉让他们有些不清醒,小厮怎么拦也拦不住。

    有人冲着雅间喊。

    “哥几个来悦音阁听戏,听说小离王包了场子,想来结交一番,如有唐突,小离王不会介意吧?”

    说话的是一个尖嘴猴腮小眼睛的人,身上穿银戴玉,暴发户似的行头,配上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肃兰君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兀自敲打着扶椅。

    真是什么人都敢来跟他打招呼了。

    雅间内没人出声。

    几人吃了小离王的闷腔,有些不服气,都是出来玩儿的,装什么清高。

    “哈哈哈,小离王派头果然很大。”这时一个身着紫衣的公子哥恢复神色,心想富贵险中求,今天一定要结交离王。

    他大笑着直接推门而入,“我杜某就想结交结交小离王这样肆意潇洒之人。”

    见门就这样被推开,其余人有些害怕,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片刻后还是跟着杜宏之走进雅间。

    肃兰君这才掀了掀眼皮,瞟了一眼来人,接着闭目养神,面上表情淡淡的,让人看出情绪。

    幕帘后有桌椅。

    杜宏之找了个离肃兰君较近的位置就坐下了。

    其余几人也依次落了座。

    这个雅间视线绝佳,从窗边正好可以看到戏台上的一举一动,从外面却难以窥见室内丝毫。

    见小离王兀自闭眼听曲,还是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杜宏之暗自思索,都说小离王喜欢听曲,三天两头地往戏楼跑,更是经常包落英娘子的场子。

    他便开口道:“这曲子好啊,尤其是由落英娘子这幅妙嗓唱出来,更是凄美绝伦。”

    肃兰君心中冷笑,莫名觉得这个人像个跳梁小丑。

    他想看看小丑接下来会有什么表演。

    估计,会比听戏有趣些。

    他微微坐起身来,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看了眼戏台。

    “嗓子还行,就是身段差了些。”

    杜宏之见小离王肯搭理他,以为自己正中下怀。

    看来小离王也是有意与他结交的,正想继续谈论戏曲。

    这时,一个身着玄衣的佩剑侍卫拎了一篮子点心送到了雅间。

    “王爷,这是花娘子派人送来的。”

    派人送来的?

    以往都是亲自来送,现在让别人送,真是越发没有诚意了。

    还扬言非他不嫁,真是可笑。

    肃兰君看都没看一眼,挥挥手。

    那人把点心放在桌上转身退下了。

    耳边传来两道细微耳语,他假意喝茶,装作没听到。

    尖嘴猴腮凑到杜宏之耳边:“花娘子?莫非就是那位苦苦追求小离王的花家嫡女花舒禾?”

    “花家嫡女?” 杜宏之冷哼,“那是以前,现在她被花家扫地出门,花家早就不认这个女儿了。”

    尖嘴猴腮:“听说她每天都会给小离王送吃的,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一提起花娘子,室内众人对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说的是谁。

    大家还都知道,小离王压根儿看不上这花娘子。

    小离王从未吃过一口她送来的点心,对她更是爱答不理,甚至于众目睽睽下多次羞辱她。

    偏偏花娘子不依不饶,腆着脸要倒贴小离王。

    以前的花舒禾是京城世家子女们追捧模仿的对象。

    她穿了什么料子的衣裳,戴了哪种样子的头饰,熏了什么味道的熏香,京城便会流形同样的衣裳,同样的头饰,和同样的熏香……

    那时,花舒禾是京城贵女公子们的向往,女子皆以她为榜样,男子则以她的画像为择妻肖象。

    花舒禾及笄后,世家子弟更是要把花府的提亲门槛都给踏破了。

    更有甚者。

    一日花府来了两家提亲队伍,为争进门先后,在花府门口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互相叫骂着老死不相往来。

    京城人把这奉为一则美谈,却也是笑谈。

    叫‘花门夺亲’。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到了当今天子耳中。

    天子听闻花家有这样一个奇女子,她德才兼备,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吟诗作赋更是不在话下,不仅如此,她还身姿窈窕,貌若天仙,于是天子下旨,招她入宫为妃。

    按故事的发展,这本该成为一段佳话流传。

    可惜啊。

    一见离王误终身。

    听说那日花舒禾进宫面圣,遥遥望见了立于长阶之上的离王。

    只见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就那么一眼,便为之倾心。

    豆蔻少女春心懵懂,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离王。

    之后她在大殿上拒了皇上册封为妃,还扬言此生非离王不嫁。

    于是天之娇女,一朝被打入牢狱,永不见天日。

    花家怕受牵连将她从族谱除名。

    从此花家嫡女花舒禾变成了花娘子。

    这位花娘子在牢狱里待了整整一年,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着了红妆,穿起嫁衣,去了离王府。

    结果被离王丢了出来。

    声名尽毁,脸面也不要了,大家都觉得这花娘子大抵是疯了。

    从那之后,花娘子就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成了女子背德的典范,成了京城风流公子们讲荤话时人人皆可枕之辱之的轻浮□□。

    如今她年近二十,在女子十几岁成亲生子的大庱,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杜宏之是杜知府的幺子,那时花舒禾还是花家嫡女时,他曾邀约她泛舟游船,却被拒绝了。

    一想到现在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花家嫡女,不过是个戴罪之身的贱籍,倒贴离王没人要的老姑娘罢了,杜宏之心中顿感轻蔑,还有说不出的痛快。

    这些年,他可没少在外面散播他与花舒禾的‘风流韵事’。

    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了,好像花舒禾就是他口中的那个轻浮浪荡的女子。

    肃兰君放下茶杯,伸手打开盖子,篮子里面是水晶糕。

    色泽鲜艳,香味诱人。

    看着倒是比以往品相好些,他刚想让人拿去扔了。

    这时从旁边探出一只手来,拿走了一块水晶糕。

    杜宏之促狭地晃了晃手中的糕点。

    “没想到离王殿下艳福不浅,口服也不浅啊。”

    这是公子哥之间常有的玩笑,一般公子哥听了心中得意,一笑了之。

    此时肃兰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躺回椅子里,食指摩擦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什么。

    尖嘴猴腮附和道:“是啊,是啊,离王殿下确实艳福不浅,听说花娘子不仅长得貌美如花,床上更是……”眯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公子哥们相视一笑,面上带着了然。

    杜宏之还未意识到风雨欲来,他拿着水晶糕不住点头,接起尖嘴猴腮的话,对着离王,语中带着调侃:

    “小王爷,这花娘子比起落英姑娘来,那腰肢细软了不知多少倍,皮肤更是油光水滑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何滋味,要是小王爷哪天不喜欢了,可以送给我,我可是肖想这位花娘子很久了……”

    “呵呵。”肃兰君闻言发笑,眼中带着冷意,眼角的红痣仿佛要滴出血来。

    其余人看他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跟着一起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宏之更是高兴,以为小离王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这次果然来对了,跟着离王殿下居然能一饱口福。” 杜宏之淫'笑着,就要把水晶糕塞进嘴里。

    还未入嘴,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水晶糕掉落在地,翻滚到肃兰君脚边。

    杜宏之只觉眼前一花,被打得弯腰捂住脸,直到嘴角尝到腥甜味儿,脸上的疼痛从麻木开始剧烈,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打。

    打他的人,就是面前这位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爷。

    他指着离王,颤颤巍巍:“你,你,你打我……”

    肃兰君冷眼看着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扭了扭拇指上的玉扳指。

    “打的就是你。”

    “你不是看不上这水晶糕吗?”

    “我看不上,也轮不到你。”

    他不要的东西,不代表别人可以染指。

    “砰——”的又是一脚落下,正中腹部,杜宏之被直直地踹飞出去,贴在墙上,缓缓落下,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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