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个月来的长安着实不平静,硬要说的话,大抵是因为七夕节快要到了,所以连午后的空气都浮着一层人海的燥气。

    “呀,你撞到我了!”

    被撞到的姑娘很是刁钻,眉毛一挑就大声嚷嚷起来了。

    等她看清撞她的人只是浑身灰扑扑的,穿的白衣服也跟几天没换过一样的肮脏,她又一瞬间语气变得犹豫了,“算了,本姑娘倒霉,你走吧,把头发拿刀剃剃,长些眼神!”

    撞她的人浑身抖了抖,好似是害怕极了。

    无人打理的乱发下露出黑漆漆的眉眼,在无人注意处露出阴翳的光芒。

    很快,这白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一家茶馆。

    店小二见这乞丐一样的人要上包厢,立刻横眉上前就要拦住。

    “站住!什么人也来馆子凑热闹了——”

    白衣人忙掏出荷包,小二眼尖看见了里面塞的都是银票和金叶子,立刻就换了张脸,低声下气地谄媚道:“这位爷,您大人有大量,里边请。”

    再度坐在干净的桌子上的白衣人,终于将一张勉强能看出五官的脸露了出来。

    正是元芷。

    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愤愤不平地想,元家的福她一天没跟着享过,落难了还要跟着他们一道混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如今,她甚至沦落到和以前最瞧不起的那些红颜妓子一样,要拿自己为本钱,来这里同旁人谈判。

    凭什么!

    但愿那个慕世子,不是什么酒肉之徒。

    “元小姐,但愿你能为这次的约见想一个足够合适的理由,让我不会后悔。”

    她等了有半柱香,才终于有人轻而易举地推开隔间的门,露出了一张矜贵的面。

    声如其人,人如其名,堆银彻玉。

    元芷纵然是见过长安美色兄弟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青州来的这位世子爷,确实是风姿胜雪。

    至少单凭外貌,瞧不出是什么酒色之徒。

    “祁王世子慕容雪,久仰大名。”她道。

    慕容雪听见后淡淡颔首,而他对面的那个脏兮兮的人不亢不卑,两人就这样隔着虚空对视。

    下一秒,慕容雪听见她包含恶意地道:“慕世子,枉你身份高贵,如今却要和烂泥一样的元家绑在一起,就为了几条商路。”

    “和那些上街叫卖的妓子有什么旁的不同,爽不爽?”

    下一秒,慕容雪动了。

    元芷屏住呼吸,几日的牢狱之灾让她能迅速地嗅到危险的气息,几乎是一瞬间,她那纤弱的脖子就被男人用虎口掐着抵在了墙上。

    掐她的那只手,竟然还虚虚地搭了一巾雪白的绣帕。

    绣帕质地非凡,冰冰凉凉。

    可惜的是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

    更可惜的是,被用在了她身上。

    “有啊。”

    伴着男人的一声轻笑。

    什么?

    女人只剩了最后的求生意识,双手隔空抓出了一道道的痕,然后就听见了这句话:

    “我比她们都贵。”

    元家送给祁王的几条商路,几乎都在冀州,是青州一直以来都可望不可求的粮草贸易。

    别说拿来牺牲的是慕容雪了,就算元家要元芷去给祁王续弦,祁王也会把王府祭奠发妻的东西一大包,然后干干净净地迎她进来。

    “元小姐,现在或许该好好谈谈了。”

    劫后余生的元芷颤颤巍巍地坐在原位上。

    这是个疯子!

    她游移不定地看了对方两眼,在那暗藏杀机地叩桌声响起前,立刻迅速抛出话头。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也不想娶冯三。”

    慕容雪眼睫似笑非笑地一抬,“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我想我现在就应该走了。”

    元芷呼吸一促,但她的语调依然是从容不迫的清晰,“不知道慕世子有没有调查过,严格意义来说,我同元家的关系并不亲厚,充其量只是他们的外戚,不过是被他们养在了门下而已,就算如此,我常年遭受了元三和元五的打压,日子并不好过...”

    慕容雪没吭声,但他或许是猜到了什么,眼中渐渐闪过了琉璃的异光。

    元芷得不到他回复,心中的把握逐渐消失,语调变得又急又快,“元家人胃口是不是很大?他们莽撞贪婪,又看不清局势,只是吃了前朝的红利,所以忘乎所以,哪怕轮到了这种田地,也敢和你们狮子大开口,要求保下主犯元吉。”

    “说下去。”

    慕容雪终于笑了,这表示他开始对这场谈话感兴趣了。

    “慕世子,您是个聪明人,相信您今日一开头就能看出来,我不是元家跟您介绍的那样温婉贤淑,这说明,元家人只是自以为把我拿捏得透透的,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元芷轻声说。

    “我很有眼色,也知道趋利避害,您恐怕拿捏过不少这样的小人物,要我们的命就如同吃茶喝水一样简单,所以哪怕您不会担心我的背叛,至少在王府如日中天的时候我的存在无关紧要,而王府若有恙,您刚刚也像我展示了您有让我死的能力。”

    元芷低声道:“从某种方面来说,比起元家像淌了泥水一样恶心的黏糊,我至少比他们都要无害。”

    慕容雪并不出声,他像是走神了根本没听元芷在说什么一般,望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最繁华的长安。

    他垂下眼帘,神色不明,这长安除了卧虎藏龙,竟还在暗处藏了这么条咬人不出声的狗,他想。

    也怪有趣的。

    “元家在冀州的那三条商脉,我都知道,接头的暗号和信物,我也都知道是什么和在哪里放着。”

    元芷温温和和地,露出了个柔弱的笑意,正是在此刻,她抛出了她最大的筹码。

    “世子,我原名叫李元芷,是进了元家之后去了姓。但我没断骨,我同元家人有杀母之仇,也有养育之恩。”

    “我并不是君子,做不出也没有剔骨还恩的节义,所以我不记他们的养育之恩,只知他们的杀母之仇,如今我在这里,要同你谈判,并不代表元家。”

    元芷柔柔弱弱道:“我能拿出元家所有能拿出来的筹码,而我本身又不如元家那样的贪得无厌。”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而我只需要您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甚至我相信,这忙您也是鲜闻乐见的。”

    和半刻钟前相比,此刻的慕容雪称得上是有耐心。

    他似笑非笑地抬眸。

    那是元芷这辈子最难熬的半刻钟,赌赢了是多年夙愿成真,赌输了是万丈深渊。

    “说下去。”

    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却好像是冰天雪地里再度被人捞起。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是汗。

    ……

    海棠院。

    秦娇娇忽然凭空地打了个阿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她一般的如跗骨之俎,令人阴寒。

    春和听了这声阿嚏,立刻殷勤地从外院跑到前院来替她合上了窗户。

    “秦月茗在骂什么?”

    关上了窗户,秦月茗骂人的声音就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几个词眼。

    这几日秦月茗没怎么在秦娇娇面前提起过贺必,上次赏花宴两人也是连对眼都没对眼,秦娇娇猜测多半是分了。

    于是这几日的海棠院就常常能听见秦月茗兀自骂贺必的声音,只是秦娇娇懒得去管。

    但方才这长串的骂词,里面竟没出现这个贺必两个字。

    她这才开口。

    “景明刚刚去问了,结果惹了一身骚,好像是月姑娘被人偷东西了...”春和还没待讲完,就见话题的主人翁正气冲冲地踏步进来,自来熟地为自己沏好茶后,咕噜咕噜地喝下去三杯才抬头。

    跟包子一样脸皱在一起的人,除了秦月茗,还有谁?

    “秦娇娇,那个什么劳资九皇子不是喜欢你么?我遭人欺负了,你问问他是管还是不管!”

    秦娇娇乜她一眼,周遭瞬间冷了八度,“好端端的把话说明白,再胡说八道给你赶出去。”

    话是轻飘飘的,秦月茗却一瞬间觉得正有人捏着她的脖颈用力。

    秦月茗撇撇嘴,这才开始讲,“本姑娘今天上街,本来遇见了贺必那王八犊子和他的新欢就已经够晦气的了,后来又遇见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被撞了下,本姑娘好心不同她计较,到头来她可好,偷走了我钱包!”

    说到这里,秦月茗咬牙切齿,“害得我去买糖葫芦都挑不出钱来,还被追上来的贺必捡了笑话替我垫了。”

    秦娇娇也想笑。

    但她垂着脸,硬是忍着没笑,下一秒又听见了秦月茗有些游移不定的语气:“还有件事,我总觉得今天撞我的那个小乞丐瞧着有些眼熟,她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不像是真乞丐...还有她那个身形,总能让我想起那日扶风弱柳的元芷。”

    “不过应该不是她,只是太像了,秦娇娇你知道我对气味自小以来就是极其敏感的,可如果真的是她,她现在应该还没受审完,就算慕容雪要捞她,也不该是现在出来——”

    秦娇娇的神色逐渐变了。

    “可恶,我越想越不对劲,”秦月茗有些垂头丧气,“早知道我今日就拦下她了,就算不是,也耽误不了什么事,省得在这里瞎猜。”

    “不是你的问题,”秦娇娇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要找一个长安城的乞丐无异于在大海捞鱼,但我们只需要查清这几日慕容雪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就好。”

    “因为如果我是她,我要找的第一个人,就是慕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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