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江面上波涛涌动，江面下呼吸相贴。
温热滚烫的气息在口中迅疾流转。
眼前人睫羽轻颤，胸膛不断起伏。
……
莫岚风被我拽着拖出水面，同我双双跌入蓬蒿丛生的岸边。
我利索地照面拍打了几下他的脸颊，莫岚风猛然将一口江水吐出，随后狼狈地蜷缩在杂草之中。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锦衣华服早已变得皱巴污浊。头上原本束发的黑金冠不知掉落何处，一头茂密的乌发凌乱散落，衬着一张劫后余生的寡白面孔，好好的贵族皇子此时此刻就像一只刚逃难出来的败犬。
所幸肩头的箭伤不深，只是擦伤，观其模样也不似有毒。
莫岚风剧烈地喘气，待我粗略检查过伤口后半晌，他才逐渐平复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朝四周观察起来。
认清周边环境后，莫岚风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以手覆面，挡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恶狠狠地瞪向我。
“你……”
我赶忙解释：“情急！真的是情急！三皇子勿要怪罪！”
他面色极差，方从冰冷江水中脱身，还止不住地发颤。
“那群人，我要杀了他们……”
这情况确实有些意料之外。
我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边，认清地界后，准备掏出随身信物呼唤亲信前来接应。
莫岚风却咬牙起身，一把拉住我的衣摆，止住了我的举动。
见他面色有几分犹豫和顾虑，我心下揣测怕是这位三皇子极好面子，不愿意以这番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
犹豫间我灵机一动，提议道：“这儿不远处有我旧识曾居住过的一间林中小筑，不如先去那儿休息。我放信号给亲信，让他们准备轿辇来，不然夜间落水恐会着了风寒。”
他思索片刻，只能接受了我的提议。
一路上我搀扶着莫岚风，凭着记忆走向林间小路。
他大半个身躯倚靠在我肩上，一路无言。
方才在游舫上和江水里消耗了太多体力，我也没什么气力再去安抚这位贵皇子的情绪。
“夏小将军，你力气还蛮大的。”他忽然没头没尾冒出一句话，打破了夜间的沉默。
“毕竟自幼习武……”我慢悠悠地随口应道。
半晌，他又继续：“若是寻常女子，也不会有你这般大的力气。”
我们走走停停，身上湿冷不堪，拖着沉重的衣服，两人都在寒风里打了个冷颤。所幸习武之人体力不错，还有力气说话。
“三皇子说笑了，我们盛安许多女子力气都大得很呢。”我扶着他，继续走向记忆中的方向，“巧了，我的这位旧识就是这般不同凡响的女子。她当年还同我一起参加过京中的举鼎赛事呢。”
似是被我的逸闻趣事吸引了注意力，莫岚风面色放缓，低声问：“什么赛事？”
“就是比力气的……参赛者被要求必须举起一个重鼎。我的这位旧识，仗着自己力气大，就硬拉着我去参赛了。”
“结果呢？你赢了吗？”
“没有，我输给她了。她的力气是真的大，比我们都大多了。”
莫岚风轻笑了一声。
说笑之间，小屋的轮廓在夜色中显露。
我俩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小屋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边的家具用品倒是都齐全。
我将莫岚风扶到休息的房间，给他点了火盆取暖，随后绕到厨房烧热水。
忙活了老半天，我端着热水要从厨房转身出来之际，一柄利剑横于我颈侧，寒光映衬着我惨白的脸庞。
剑尖微微挑起我的下巴，伴着主人寒凉阴冷的问话：
“夏小将军，你究竟打的是何主意？”
肆拾玖
三尺青锋寒光闪现，映照出我的寡白面庞。
我端着热水不明所以：“三皇子这是何意？”
莫岚风瞥了一眼屋内陈设：“这间屋子有人打扫过。虽简陋却不破败，虽干净却并无居住的痕迹，倒像是为了演一出戏而提前布置好的。容本王猜猜，别等会连更换的衣物都能拿出来吧？”
他冷笑一声：“夏小将军，你是故意将我带到这儿来的？”
“不是，三皇子误会了。”我否认道，“更换的衣物确实拿不出来，我的旧识是个姑娘，没有男子的衣物在此。”
他还未收拾自己，浑身湿透，面色极差：“你到底想做什么？”
“三皇子听我解释，这真的就是我临时想起来，旧识的故居罢了。若不是方才你不愿意，我早已安排亲信前来接应。”
他仍紧紧追问：“那为何没有人居住的生气，却又布满打扫的迹象。”
我解释道：“因为我的旧识不久前身故了，只有我定期来帮忙打扫。”
“……”
莫岚风闻言默然，慢慢收回了剑，只是仍然同我保持距离，活像一只未能轻易放下警戒的猫。
我就着手中端着的热水喝了一口：“我都要同你做交易了，怎么会谋害你。”
顶多占占你便宜罢了。
“……否则，刚刚在水里，我就不救你了。”我小声嘀咕。
闻言，莫岚风耳根一红，像是炸了毛的大猫，向我怒目而视却不加反驳，只是胸膛剧烈起伏。
“三皇子，还是赶紧把外袍解下来，烤烤火吧。”
无视他还未入鞘的长剑，我端着热水径直走入卧室，将碗放在木桌上。随后走近火盆，解下外袍，便要就地取暖。
莫岚风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我，直到我开始解外袍，他才恍然一惊，将脸别至另一侧：“你！你做什么！……”
我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三皇子，盛安即将入冬，我都快冻死了，请恕在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实话，我也的确存了些逗弄他的心思。毕竟方才见到盛气凌人的北狮国三皇子如同一只落水狗，着实有趣，也难免勾起了以往的某些记忆……
男人只能无奈地扶额，最终还是背过身子，同我一样脱去外袍，烤火取暖。
一室寂静，屋外夜鸟啼鸣，屋内干柴劈啪作响，火焰毕毕剥剥地驱除寒冷。
暖意充盈了全身。
不一会儿，莫岚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小将军，方才失礼了。”
我也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回应：“三皇子不怪罪就好。本来想着今日要好好招待你的。”
在本该欢愉喜庆的节日里游玩却遇刺落水，生死攸关，换做是谁都会不悦吧。
半晌，带着自嘲的话语低低响起：“本王……早已习惯。”
之后，我们二人根据今晚刺客的身法和动机，推测这伙人极有可能是来自西狄国的杀手。西狄本就和盛安、北狮皆有冲突，如今他们探到北狮国的三皇子已在盛安多日，想要派人暗中刺杀皇子以嫁祸于盛安，从而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罢了。
虽对此并不意外，但仍能感受到莫岚风的愤懑和戾气。
“今日屈辱，定要他们偿还……”
我心底有些心虚。
这个男人的报复心，果然很强。
不知是不是被水冲坏了脑子，我没由来地忽然想试探当年的事情。正要开口，又顾忌他在气头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男人感官敏锐，即便是目光不在我脸上，也察觉到了我的犹豫。
“夏小将军，你想说什么？”
冷风中他的声音显得几分寒凉冷冽。我只好话头一变，几分真情地感慨：“只是忽然想到……三皇子，在北狮的日子，想必也不容易吧。”
似是没料到我会提及这种戳人心窝子的事情，他怔愣一瞬，随即偏过头：“……都过去了。”
众生在世，又有哪片土地没有诡谲阴谋，没有爱欲杀机。
据传闻北狮国的三皇子之所以不受宠，正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
生母地位低微，没有母族的依仗，加之父族同胞的漠视与轻看……想想也知道这位小皇子在北狮国境遇如何。
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人暗算得只剩一口气，机缘巧合被我捡了回去……
言谈之际，亲信的传讯到了。
江面上波涛涌动，江面下呼吸相贴。
温热滚烫的气息在口中迅疾流转。
眼前人睫羽轻颤，胸膛不断起伏。
……
莫岚风被我拽着拖出水面，同我双双跌入蓬蒿丛生的岸边。
我利索地照面拍打了几下他的脸颊，莫岚风猛然将一口江水吐出，随后狼狈地蜷缩在杂草之中。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锦衣华服早已变得皱巴污浊。头上原本束发的黑金冠不知掉落何处，一头茂密的乌发凌乱散落，衬着一张劫后余生的寡白面孔，好好的贵族皇子此时此刻就像一只刚逃难出来的败犬。
所幸肩头的箭伤不深，只是擦伤，观其模样也不似有毒。
莫岚风剧烈地喘气，待我粗略检查过伤口后半晌，他才逐渐平复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朝四周观察起来。
认清周边环境后，莫岚风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以手覆面，挡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恶狠狠地瞪向我。
“你……”
我赶忙解释：“情急！真的是情急！三皇子勿要怪罪！”
他面色极差，方从冰冷江水中脱身，还止不住地发颤。
“那群人，我要杀了他们……”
这情况确实有些意料之外。
我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边，认清地界后，准备掏出随身信物呼唤亲信前来接应。
莫岚风却咬牙起身，一把拉住我的衣摆，止住了我的举动。
见他面色有几分犹豫和顾虑，我心下揣测怕是这位三皇子极好面子，不愿意以这番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
犹豫间我灵机一动，提议道：“这儿不远处有我旧识曾居住过的一间林中小筑，不如先去那儿休息。我放信号给亲信，让他们准备轿辇来，不然夜间落水恐会着了风寒。”
他思索片刻，只能接受了我的提议。
一路上我搀扶着莫岚风，凭着记忆走向林间小路。
他大半个身躯倚靠在我肩上，一路无言。
方才在游舫上和江水里消耗了太多体力，我也没什么气力再去安抚这位贵皇子的情绪。
“夏小将军，你力气还蛮大的。”他忽然没头没尾冒出一句话，打破了夜间的沉默。
“毕竟自幼习武……”我慢悠悠地随口应道。
半晌，他又继续：“若是寻常女子，也不会有你这般大的力气。”
我们走走停停，身上湿冷不堪，拖着沉重的衣服，两人都在寒风里打了个冷颤。所幸习武之人体力不错，还有力气说话。
“三皇子说笑了，我们盛安许多女子力气都大得很呢。”我扶着他，继续走向记忆中的方向，“巧了，我的这位旧识就是这般不同凡响的女子。她当年还同我一起参加过京中的举鼎赛事呢。”
似是被我的逸闻趣事吸引了注意力，莫岚风面色放缓，低声问：“什么赛事？”
“就是比力气的……参赛者被要求必须举起一个重鼎。我的这位旧识，仗着自己力气大，就硬拉着我去参赛了。”
“结果呢？你赢了吗？”
“没有，我输给她了。她的力气是真的大，比我们都大多了。”
莫岚风轻笑了一声。
说笑之间，小屋的轮廓在夜色中显露。
我俩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小屋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边的家具用品倒是都齐全。
我将莫岚风扶到休息的房间，给他点了火盆取暖，随后绕到厨房烧热水。
忙活了老半天，我端着热水要从厨房转身出来之际，一柄利剑横于我颈侧，寒光映衬着我惨白的脸庞。
剑尖微微挑起我的下巴，伴着主人寒凉阴冷的问话：
“夏小将军，你究竟打的是何主意？”
肆拾玖
三尺青锋寒光闪现，映照出我的寡白面庞。
我端着热水不明所以：“三皇子这是何意？”
莫岚风瞥了一眼屋内陈设：“这间屋子有人打扫过。虽简陋却不破败，虽干净却并无居住的痕迹，倒像是为了演一出戏而提前布置好的。容本王猜猜，别等会连更换的衣物都能拿出来吧？”
他冷笑一声：“夏小将军，你是故意将我带到这儿来的？”
“不是，三皇子误会了。”我否认道，“更换的衣物确实拿不出来，我的旧识是个姑娘，没有男子的衣物在此。”
他还未收拾自己，浑身湿透，面色极差：“你到底想做什么？”
“三皇子听我解释，这真的就是我临时想起来，旧识的故居罢了。若不是方才你不愿意，我早已安排亲信前来接应。”
他仍紧紧追问：“那为何没有人居住的生气，却又布满打扫的迹象。”
我解释道：“因为我的旧识不久前身故了，只有我定期来帮忙打扫。”
“……”
莫岚风闻言默然，慢慢收回了剑，只是仍然同我保持距离，活像一只未能轻易放下警戒的猫。
我就着手中端着的热水喝了一口：“我都要同你做交易了，怎么会谋害你。”
顶多占占你便宜罢了。
“……否则，刚刚在水里，我就不救你了。”我小声嘀咕。
闻言，莫岚风耳根一红，像是炸了毛的大猫，向我怒目而视却不加反驳，只是胸膛剧烈起伏。
“三皇子，还是赶紧把外袍解下来，烤烤火吧。”
无视他还未入鞘的长剑，我端着热水径直走入卧室，将碗放在木桌上。随后走近火盆，解下外袍，便要就地取暖。
莫岚风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我，直到我开始解外袍，他才恍然一惊，将脸别至另一侧：“你！你做什么！……”
我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三皇子，盛安即将入冬，我都快冻死了，请恕在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实话，我也的确存了些逗弄他的心思。毕竟方才见到盛气凌人的北狮国三皇子如同一只落水狗，着实有趣，也难免勾起了以往的某些记忆……
男人只能无奈地扶额，最终还是背过身子，同我一样脱去外袍，烤火取暖。
一室寂静，屋外夜鸟啼鸣，屋内干柴劈啪作响，火焰毕毕剥剥地驱除寒冷。
暖意充盈了全身。
不一会儿，莫岚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小将军，方才失礼了。”
我也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回应：“三皇子不怪罪就好。本来想着今日要好好招待你的。”
在本该欢愉喜庆的节日里游玩却遇刺落水，生死攸关，换做是谁都会不悦吧。
半晌，带着自嘲的话语低低响起：“本王……早已习惯。”
之后，我们二人根据今晚刺客的身法和动机，推测这伙人极有可能是来自西狄国的杀手。西狄本就和盛安、北狮皆有冲突，如今他们探到北狮国的三皇子已在盛安多日，想要派人暗中刺杀皇子以嫁祸于盛安，从而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罢了。
虽对此并不意外，但仍能感受到莫岚风的愤懑和戾气。
“今日屈辱，定要他们偿还……”
我心底有些心虚。
这个男人的报复心，果然很强。
不知是不是被水冲坏了脑子，我没由来地忽然想试探当年的事情。正要开口，又顾忌他在气头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男人感官敏锐，即便是目光不在我脸上，也察觉到了我的犹豫。
“夏小将军，你想说什么？”
冷风中他的声音显得几分寒凉冷冽。我只好话头一变，几分真情地感慨：“只是忽然想到……三皇子，在北狮的日子，想必也不容易吧。”
似是没料到我会提及这种戳人心窝子的事情，他怔愣一瞬，随即偏过头：“……都过去了。”
众生在世，又有哪片土地没有诡谲阴谋，没有爱欲杀机。
据传闻北狮国的三皇子之所以不受宠，正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
生母地位低微，没有母族的依仗，加之父族同胞的漠视与轻看……想想也知道这位小皇子在北狮国境遇如何。
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人暗算得只剩一口气，机缘巧合被我捡了回去……
言谈之际，亲信的传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