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那点生理性不适,白子澈反问道:“我难道不该知道吗?”

    人无法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

    杨瑾书是工部侍郎之女,从小想必被养在闺院之中,目之所及的想必一直都是风花雪月、美玉香花,那些争吵与□□离她很远。

    因此,纵使她能想象出重物击打地面的场景,却未必能将细节也做得全面——比如,受到巨大冲击力而飞溅起的木屑,以及不规则的坑洞。

    同样不合理的,还有被闷了三天仍然清新的大厅空气……现在想来,这通魂空间粗糙至极,错漏百出,根本经不住细究。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同厉鬼分享了。

    眼前的少女歪头:“我不懂姐姐的意思。”

    “如何不懂?”白子澈笑了笑,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你?我没有要杀你呀。”

    杨瑾书摇了摇头:“我在等阿爹,阿爹丢下我,自己走了。”

    等阿爹?

    那少女坐在石上的形象顿时跃入脑海——白子澈猛然意识到,先前梦见的,就是杨瑾书本人!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杨瑾书,先前梦中少女衣着整洁,眉眼完整,和现在的惨状简直云泥之别,再加上梦醒后记忆自动模糊的缘故,自己一时没有认出来。

    白子澈斟酌问道:“你说你没有想杀我,那你方才为何要追我?”

    杨瑾书则抬手指了指自己:“因为你知道我爹爹在哪里呀!”

    白子澈一时愣住了,她知道?她为什么知道?

    她顺着少女的指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印着一只太阳纹——这是傩巫塔傩巫的标志。

    转瞬间,白子澈猛然反应过来,不是“她”知道,是“穿着这件衣服的她”知道!

    谁会穿着这种衣服?

    傩巫。

    傩巫塔中万千傩巫,和众巫的首脑——大祭司。

    心中关窍打通的那一刻,眼前的少女便如同被撕碎的纸,散在了空中。

    取而代之的,是温赤璋那张仿佛能冻死人的脸。

    白子澈恍惚地眨了眨眼,瞟到那个已经熄灭的通魂图标,心中道:“系统,通魂是有时间限制的吗?”

    【通魂时间取决于宿主对事件真相的探索程度。】

    这就意味着,她靠自己独立推断出来的内容越多,通魂这种作弊方式的时常也就越长。

    那她还通什么魂?白子澈心中无言,不就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才作弊的吗!

    温赤璋看着眼前人的面色忽青忽白,道:“怎么了?”

    白子澈清了清嗓子:“咳,没什么。”

    她抬眼,记忆中那个微笑的“温赤璋”和眼前的温赤璋逐渐重叠,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了,鬼使神差道:“温大人,你平日里都不笑的么?”

    温赤璋面去表情:“何出此言?”

    白子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干笑道:

    “哈、哈哈……没什么,就是觉得一直一个表情也挺累人的,温大人不如时常变幻下情绪,显得更亲民一些。”

    男人目不斜视,转身引路:“没有这个需求。”

    “哦。”

    ……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白子澈摇摇头,将“冰山脸的笑容”甩到脑后,跟在温赤璋身旁。

    一股憋闷的气味萦绕在鼻腔中,她抬起头,凝视着大厅那些暗青色的骨珠。

    看来,刚刚和温赤璋推开大门,进了大厅,自己就被强行拉入通魂状态了。

    某种事物出现在视野里,吸引了白子澈的注意。

    “温大人,”她指了指角落里那只小案,“你提前派人来过这里吗?”

    材质不明的小炉坐落其上,一缕青烟徐徐升起。

    温赤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答道:“这是塔内圣物,你没有见过么?”

    白子澈煞有介事道:“当然没有!我只是个扫地的,如何能注意到那些珍贵物件?”

    眼前之人没有接话,而是扭过了头,向那个狭窄的走廊去了。

    白子澈心中缓缓将方才的线索串联至一起。

    ——这样就说得通了。

    通魂中的一切景象,应当都来自于亲历者自身的记忆,或者说,印象。

    杨瑾书不是被原身害死的,而是被塔中之人杀害的。

    她根本不认识自己!她只认识这件衣裳。

    行凶者在她的印象里是强大的,灵敏且不可撼动的,所以,方才尽管自己逃窜狼狈,但也没有被抓到。

    否则,不必说白子澈现下这刚出大牢的身体素质如何了,就算换做平常,她这常年家里蹲的也不可能有那么灵活。

    但还有一点她仍未想通,白子澈舔了舔嘴唇。

    “父亲”,在这场案件中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走廊渐渐到了尽头,阶梯向下蔓延,白子澈站在其边缘,向下探去,只见其虽然昏暗,却并不是通魂空间中看到的那副漆黑一片的光景。

    她心下愈发笃定——这里应到就是杨瑾书身亡之地。

    白子澈正欲向下,却被一道袖风卷到身后。

    侧首,发现温赤璋正看着她,眉眼依旧冷淡:“走那么靠前做什么。”

    随即,向自己递了个什么东西,轻声道:“跟着我。”

    她一时愣住了,随即莞尔:“好,那就仰仗温大人保护了。”

    白子澈低头,那是只小小的筒,她试探性地把口向外拉开,一点明光乍然从其中涌出。

    这是什么?她思索着,火折子?好像也不太像。

    “太阳管。”

    好奇特的名字。

    白子澈抬起头,只见男人已经下了五六级,重复道:“跟着我。”

    她提起衣裙向下去。大抵是此处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地道里有股潮湿发霉后特有的气味。

    离地面渐渐远了,白子澈手中的太阳管成了唯一的光源,与身前人的脚步声也成了唯一的声音。

    她正向前走着,温赤璋却忽然定住了步伐。

    “怎么了?”白子澈开口。

    “灭掉。”

    白子澈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温赤璋示意她手中太阳管:“灭掉。”

    虽然不解,但白子澈还是照做了。

    仅存的光熄灭,视野霎时暗了下来。

    不规则的花纹在眼前掉落,白子澈眯眼——她有轻微的飞蚊症,看来也一并带来了这个世界。

    可随着时间的增加,花纹依旧在眼前扩散,没有丝毫好转的意思。

    不,那不是花纹!

    白子澈蹲下身去,细细辨认,这才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视觉错觉,而是货真价实被覆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纹路。

    她伸出手掌,加以比对,一股电流从尾椎激至脊骨处——那分明是被叠在一起,已然看不清数额的掌纹。

    白子澈站起身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还能向下吗?”她凝眉。

    温赤璋否认:“不能了,下面在事发第一天便被以秘法封锁,现下无人能再进入其中。”

    白子澈道:“温大人,我还有一事相问。”

    “说。”

    “工部侍郎之女遇害,”白子澈缓缓道,“工部侍郎身在何处?”

    他答:“约七日前,因一起冲突被押,现下仍在狱中。”

    那就对了。

    白子澈紧接着道:“再问温大人,工部侍郎在朝廷上是何种势力?

    明明没有光线,但白子澈直觉温赤璋正看着她的眼睛,答非所问:“工部侍郎、贤安侯府、大祭司,是陛下亲设的‘三言堂’,用意辅佐君王,提议决策。”

    那便对了。

    一切便都串联起来了。

    白子澈猛然回首:“我们离开此处!”

    温赤璋却没有动作,而是在原处侧耳,仿佛在聆听些什么。

    白子澈正困惑,一声闷响便于耳后响起。

    “走吧。”温赤璋敛神,“他们也该到了。”

    白子澈心中打通几个关窍,也微笑道:“是了,我险些忘了这一出。”

    二人先后上了台阶,回到大厅,一阵吵嚷声乱起,只见四五名身着傩巫服饰的人拥着一名老者,正与身旁人理论着什么。

    那人背影有些熟悉,转过身来,正是先前的侍卫。

    侍卫见到温赤璋,抱拳行礼:“大人,大祭司一定要来,属下没有拦住。”

    温赤璋颔首示意:“无妨。”

    一道苍老的声线响起:

    “原是老朽糊涂,大理卿新任,未曾拜访,当真是失礼了!”

    白子澈顺着声音看去。

    那老者看起来耳顺之年,身材却不显佝偻,剑眉星目,刻意留长的胡子被认真打理,藏在玄色斗篷之中。他胸口是一枚巨大的太阳纹,与手中的金色权杖相互映衬,昭示着其身份。

    这便是大祭司了,白子澈若有所思。

    还真是符合她对这类人的刻板印象。

    温赤璋像是没听懂大祭司口中暗含的讽意,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不敢。只是本官正查案,不知大祭司有何要紧事?”

    “查案?”大祭司冷哼一声。

    他一手指温赤璋身后:“那这位是谁?”

    众人的视线瞬时聚焦在自己身侧,白子澈默默地拍了拍领口,站了出来。

    她微微笑道:“大祭司,许久不见,你好啊。”

    似是没料到她这样的口吻,大祭司面露诧异,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与温赤璋道。

    “纵使老朽身居玄职,不通这些断案的手法,却也从未听过办案子需要带上犯人来现场了?”

    温赤璋面色冷淡,道:“大理寺内部程序,大祭司不解也正常。”

    大祭司嗤道:“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大祭司的意思是?”

    老者用权杖的跟部怼了怼地面,发出嗵嗵响声,道:“犯人心思狡诈,冷静又狠手,杀|人之事板上钉钉,大理卿不好好关着她,反而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意味不明道:“莫不是,大理卿对这结果不满意,想要改变些什么不成?”

    侍卫闻言顿时肃容,欲开口,却被温赤璋拦住。

    只是这头拦住了侍卫,却没拦住白子澈。

    她清了清嗓子:“大祭司,这样不太好吧?”

    白子澈道:“我只是有嫌疑,却非真正的罪犯,大祭司难道这么着急将作案人的名头扣在我头上吗?”

    大祭司眯眼:“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子澈勾起唇角。

    “我只是忽然想起,过去我时常看到有罪之人伏法,认为犯了什么罪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过错。但却鲜少遇到在事态仍未明时,急于给他人定罪的。”

    她直直看入大祭司那双混沌的目中:“只有真凶才着急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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