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路上,祝向云一共换乘了三匹马,身上的银钱大多都被拿来买马了,终于在两日的黄昏时,赶到了莆田少林寺门口。

    “救命——”

    她已不眠不休赶了两日的路,此刻的呼救声在旁人听来却是凄厉无比,尤其是她还带着昏迷不醒的秋灵素。

    迷迷糊糊之间,祝向云隐隐听到钟声梵唱流入耳中,木叶的清香中,又隐隐藏着檀香的气息,见到匆忙赶来的小沙弥,她放心大胆地昏睡了过去。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秋风扫尽了落叶,绕过一个穿堂后便见一座古木森森的幽静庭院。

    待祝向云醒来,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后。

    她从屋内走到庭院中,只见四下空无一人,抬头便见满天夕阳残如血,在夕阳的余辉之下,坐落在山间的庭院,恰似被血染红的山峰。

    祝向云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委实舒坦,她走出庭院,凭着感觉左拐右拐,终是让她在一处禅房瞧见了人影。

    “阿弥陀佛,敢问大师,贵寺方丈何在?”祝向云向前行了一个合十礼。

    哪怕她并未信仰任何教派,在这个庄严的寺院里,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仰之心。

    “阿弥陀佛!”扫地的小沙弥也回之一礼,见到来人后回道,“檀越谬赞了,小僧只不过是寺中的一个小沙弥,方丈已在前院等候多时,还请随小僧前来。”

    “多谢!”祝向云跟在小沙弥身后,目不斜视。

    走出这方庭院后,便听得这宽阔的寺院四周,均响起了一阵阵低沉的木鱼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低声吟唱的诵经声。

    行至一座寂静的院落,小沙弥微微颔首,道:“方丈便在屋内,小僧先行告退了。”

    “多谢小师父。”

    祝向云走了进去,脚下是被洗得发亮的青石板,途经一片青翠的竹林,暗暗幽幽、庭院寂寂、月光如水、风吹木叶间、竹帘上花影流动。

    在这样的地方,哪怕你是多么心烦意乱的人,心绪都会渐渐平复下来。

    桌案上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桐壶,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素瓷生烟,待祝向云挑开竹帘进入屋内时,紫砂壶已拉出一条碧绿的线,将将注满两杯。

    一阵阵茶香自前方传来,再加上花香、竹香,祝向云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见过大师。”祝向云乖巧地向面前这位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见礼。

    天峰大师放下茶壶,缓缓看向祝向云。

    “檀越已昏睡了一日有余,虽不知檀越遇上了何事才迫不得已向鄙寺求助,既然能来此,便是有缘,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祝向云唇角微微上扬,此刻乖巧地不像话,在年老的长辈面前,她总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天峰大师原本是想递过去一盏茶的,却在看到少年乖巧的容颜那刻改变了主意,上了年纪的长辈总是格外关爱小辈的,便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天峰大师也不能免俗,他将那盏茶换成了一杯白水,又拿出一碟品相不错的糕点。

    这是前些日子寺院中一个常年做饭的施主送来的,听说他喜欢喝茶,便想着让他喝茶时也尝一口这山下的糕点。

    他不喜爱甜食,却不能拂了旁人的心意,这糕点实在过于甜腻,送给眼前的少年就十分不错。

    含笑解释道:“檀越已昏睡了许久,此刻却是不宜饮茶的,不如试试这碟糕点。”

    祝向云当即露出了一个长辈们都喜欢的笑容,轻声道:“多谢大师。”

    不多时,碟子里的糕点已全然下肚。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火炉上已然开始了新的一轮烹茶:“此刻水尚未煮沸,檀越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茶,正是老衲心情正好时,檀越若是有事求助,也在此时问出为最佳。”

    少林寺的天峰大师修为高深,仅仅只是几句话,便已道出了所有事情的端倪,那抹平淡的笑容中,蕴含了无上的智慧,平静的目光中,似乎早已将祝向云的来意看了个透彻。

    祝向云抬头,对上天峰大师的视线,平静又极其温和:“若我说了,大师会信我吗?”

    天峰大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也不急,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听闻佛渡众生,只是不知那自地狱而来的恶鬼是否也在佛家渡化之类?”

    这厢话实在有些太过无礼了,但她也想知道天峰大师对此的看法,大不了待事后再向大师赔罪。

    得罪这样的人,实在是她的罪过,还望天峰大师日后莫计前嫌。

    天峰大师摇摇头,似乎不太赞成她话里的意思,道:“便是恶鬼,也在众生之列。”

    闻言,祝向云放心不少,拿出无花的日记递了过去:“烦请大师看过后再做判断。”

    天峰大师接过册子,从第一页开始翻看,在看到熟悉的字迹时,他目光闪动。

    有些事情,可能从最开始便已出现了端倪,只是没人愿意去细究那平和之下的真相。

    夜已很深了,天峰大师房内的灯火依然闪烁着。

    天峰大师手中的册子终于被翻至最后一页,他默然良久,方长长叹息一声,凝视了祝向云许久:“檀越信中曾让老衲有个准备,想来,自那时起,檀越便已知晓了此事。”

    祝向云俯首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自然也不敢隐瞒,只不过此事关系极大,若无确凿证据,晚辈也是不可能轻言说与旁人耳语,但晚辈却可以保证,册子中所记录之事,晚辈未曾向任何人透露,也绝无任何私心恶意。”

    天峰大师合起眼帘,缓缓道:“檀越既能率先写信告知老衲,后又不辞辛劳赶至少林,若檀越有私心恶意,又怎会坐在此地。”

    祝向云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恭声道:“大师明鉴。”

    天峰大师:“江湖上能有檀越这般心善之辈,是江湖人的幸事,老衲也该代替那些亡者向檀越道谢才是。可无花毕竟是少林的弟子,按少林门规,他总归是要回来领罚的……”

    言语中未尽之意,祝向云已然听懂,又拿出六扇门特有的联络信号:“大师请放心,在无花师父还未归案之前,他仍是少林的弟子。”

    她不会干涉少林寺对无花的惩处,但也不会同意无花留在少林寺,他应该伏法,给那些无辜之人一个交代。

    “阿弥陀佛!檀越心善,老衲先行谢过檀越了。”

    他教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徒弟,害死许多无辜之人,实在有愧……

    临走前,祝向云向天峰大师求了一件事:“还请大师替我与那位任夫人遮掩一下行踪。”

    天峰大师没多问,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多谢!”

    天峰大师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端起茶盏,开始品尝茶的香气,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弛了下来,目光中的悲哀之意却更加浓厚,他放下茶盏,喃喃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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