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熄了。

    窗外皓月高悬,繁星满天,薄纱似的清辉徐徐洒落室内,万事万物笼罩于平静安宁的氛围之中。

    沈知鸢平躺着,余光不时往身侧瞄。不晓得怎么搞的,他出去一趟心情不太好。

    想了想,她手肘半撑起身体。

    “怎么了?”

    还没开口,少年就已经出声。尾音轻微上挑,慵懒散漫。

    沈知鸢摇摇头,问他:

    “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

    拆散的乌发从肩膀滑落,擦过脖子,有点儿痒,她用另只手拨到旁边去。

    同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他翻了个身,看向她,有些好笑:

    “我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沈知鸢也不恼,笑着说:“可是我睡不着诶。”

    默然片刻。

    隐约听见少年清浅的呼吸。

    他可能拨弄了下他的珊瑚珠还是什么,叮叮当当,深夜里一阵清脆的碰响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

    半晌,才听他慢悠悠地说。

    “行的。”沈知鸢重新躺回去,侧着身,看向他弯弯眉眼。

    皓皓清辉里,少年的眸子也泛着零星碎光,却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凉淡。

    她弯眉眼时,他可能也看见了,跟着弯了下眉眼。眸中亮光晃了晃,才莫名添几分神采。

    那头白狼已经从窗子离开了,不晓得去哪。下午沈知鸢还吓大跳,以为它趁祁酩舟不在要吃掉它。

    结果它只是坐在她旁边。

    板正地坐着,看得也好累。

    沈知鸢在宫里时有帮御兽园的宫女干过活,到底还算有点经验。见它毛发有些许翘起,试探着给它打理。

    白狼起初不愿,后来……后来动物和人都一样嘛,都喜欢漂漂亮亮的。

    这样仔细看着,才发现祁酩舟的眼眸确实和那只白狼像得很。

    瞳色、亮度,亦或展露的神情。

    夜风阵阵,树木的簌簌声穿过窗子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

    少年清冽平缓的嗓音慢慢响起:

    “从不夜城往南走,大概一千里,有一栋很高的楼阁,进门要走千百阶环形的楼梯才能到楼顶。楼顶什么也没摆,只天花悬着盏六角灯,经年不灭。墙壁、地面,都是鲜红似血的痕迹。”

    尾音被刻意拖长了。

    窗外树影一动,投落在挡风板上的影子似是张牙舞爪地动着。夜色愈深,愈似有无数怪物潜伏四周,伺机而上将人吞噬殆尽。

    沈知鸢不自觉裹紧被子。

    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却没打断,认认真真听他往下讲。

    “那栋楼专门培养能人异士,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同批入阁的千余人要在定好的时日里逐一比拼,获胜者才有资格进入下一环节的训练。”

    “又一回比试,大概是子时吧。”

    “楼顶是最后的角逐场,可那段楼梯上布满了机关,光是登楼的路途都能淘汰一大批人。里头年纪最长的叫阿山,是最被看好的人,那日却突然站在楼梯正中不动。他附近的机关已经开了,是个锥形的铁柱,瞄准了阿山的脑袋。”

    “有人不停提醒他。阿山却不动,直到铁柱靠近时,他才反应过来,想往旁边跑。”

    “那铁柱只会前后移动,速度又慢,是最简单的机关,按理说难不倒阿山。可奇的是,阿山来来回回左右跑,就是跑不出铁柱的活动范围,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铁柱就那样穿过阿山的脑袋,鲜血迸溅,若是站在面前甚至会被糊着整脸。比试结束,还有人看见个血人在楼梯徘徊,呻吟着‘好痛啊’。私下都传,当时有东西把他拦住替死——”

    “死”字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打断。

    “祁酩舟!”

    沈知鸢头皮发麻,弹坐起来:“你不要大晚上说这种话!”

    少年低笑一声。

    “怎么,”祁酩舟优哉游哉开口,眉眼隐隐弯成恶劣的弧度,“你还指望我给你讲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

    “就是我当年做的个梦而已,瞧你吓成这样。”

    少年毫不吝啬地嘲笑她。

    绝口不提阿山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也是梦魇过最多回的人。

    他胳膊支着坐直了身体,挡住半边月光,凑近了,乌发从她手背上轻飘拂过,哼笑着道:

    “吓哭没?我欣赏欣赏。”

    沈知鸢咬咬牙,别过脸,不要搭理他了。

    听见他心情颇好地哼了哼。

    那股明媚好闻的气息俶尔抽离,随着落入被褥的扑通声。

    默然片刻。

    沈知鸢突然又喊:

    “祁酩舟。”

    “没死。”

    ……干嘛总死不死地说。

    沈知鸢往叠席边缘挪了挪,离他近些,轻声道:

    “你要实在想讲你那鬼故事,明早讲?我早些起,听你把它讲完。”

    毕竟、毕竟是她要和他说话的。

    沉默一会儿。

    少年没忍住笑出声:“睡你的,不用管我。”

    他起了身,用力将她往被子里塞:“我睡不着又不会像有的人那样不停翻身。”

    沈知鸢:“……”

    又在说她,讨厌鬼!

    夜晚风寒,她恼恼地往被子里缩。缩了会儿,又感觉被褥单薄,有点冷,掀翻被子坐直身。

    “你准备干架去呢,这气势。”

    祁酩舟奇怪地看她眼。

    要干架……第一个揍得就是他。

    沈知鸢还在恼着,却小声地解释:“拿被子。”

    话音刚落,她给塞回被子里。

    “祁酩舟!”沈知鸢终于忍不住,借着睡意朦胧的劲,瞪他。

    下一瞬,却听少年道:

    “我去吧,看你起来都费劲。”

    “喔,好的,谢谢。”

    她音量小下去,不大好意思地往被子里缩缩。叠席有点歪了,顺带伸手想要把它扶正,摸到底下时。

    咦。

    她愣了愣。

    被褥放在角落的木箱里,祁酩舟刚把取了相对厚的那床取出来,就听姑娘家在身后道:

    “那个……可以点个灯吗?”

    灯就在木箱旁边。

    “你还使唤上了?”

    少年觑她眼,慢吞吞地开口,却还是依言点了灯。抱着被子往回走,见她拿着几张东西,好奇问:

    “这是什么?”

    沈知鸢将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一看就晓得是姑娘家的字体。

    娟秀清丽,整齐排在泛黄的纸上。

    “我刚才发现叠席下缝了个夹层,里边塞了这几张纸。”沈知鸢轻声解释,又指着纸上几个字道,“写字的人应该叫元青玉。”

    “元青玉?”

    祁酩舟抿了下唇,嗓音陡然变得很轻:“她是元木的女儿。”

    元木……

    收留他们的阿翁!

    沈知鸢难以置信地往纸上看。

    除了最开始几行,后边字体很快变得凌乱不堪,每一笔都在抖,似乎叫元青玉的姑娘已经握不住笔了。

    “我的病能治了!阿爷说这医师治好过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明日就该到这了。”

    “好痛好痛,不想活了……”

    “再坚持一下,元青玉。

    为了阿爷,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好起来”被晕开了。

    像是沾到落笔时掉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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