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逆着光,眸色晦深,似潜藏危险不见底的黑暗,身后却是碧空和朗日。

    她该怕的。

    但实在是听太多回了,她有点儿……

    有点儿习惯了。

    沈知鸢打着哈欠想,不太怕,还稍稍有点困。

    “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嘛。”

    她轻轻的,说的自然而然:“我和他又不熟。”

    少年怔愣。

    “我没有不想听你讲话。”

    他抿了下唇,不太自在地别过脸,手却精准把她的脸更往两侧扯了扯。

    “那你和我熟点吗?”

    他问,状似不经意的。

    “那不,”沈知鸢刚开头,又被打断了。

    “想好再回答。”

    少年威胁性地捏了捏她的脸,又凑近了,漂亮的丹凤眼危险一眯。

    那股子好闻的阳光香和阳光一起充盈满怀。

    要想什么啊?

    沈知鸢不明白,望向他,含糊不清地应着:“那不肯定的嘛?”

    /

    乌赫仁贤走没多久,他们也趁着天还亮着上路了。

    沈知鸢回头望去,鬼城的轮廓逐渐在沙尘中隐没。

    身侧少年双臂横过她,毫不费力地勒着缰绳。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和清风一道拂过她的脖颈。

    沈知鸢不适地缩缩脖颈。

    可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从头到尾都不见祁酩舟神色异常,那既是北疏勒习以为常的事她也不该觉着别扭。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高兴和不高兴得都可真突然啊。

    “祁酩舟。”

    沈知鸢含蓄地打了个哈欠,小小声问:“你要去哪啊?”

    身下那匹枣色的骏马步履稳健,踩着阳光铺就的地面,载他们缓缓穿过元木栽种的那片树林。

    “挛鞮部。有何指教?”

    祁酩舟低头觑她眼,想了想,又问:“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沈知鸢摇摇头:“没有。”

    不在大齐其实去哪都一样。

    ……就算在大齐,其实去哪也一样。她根本就没怎么出过宫。

    不过,他原来是挛鞮部的吗?挛鞮部是统领北疏勒的核心部落,也信奉白狼,他们的直系便相当北疏勒皇室。

    突然想起件事,沈知鸢抖了下。

    “问你个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

    视野渐渐开阔,已经到了林子边缘,远处是连着绵绵青山的无垠草原。祁酩舟算了算时间:“估计明早才能到了。”

    沈知鸢点点头,没多大意见。

    “就左日逐王你认识吗?”她斟酌着字句,音量偏低,“会遇见吗?”

    如果会遇见,她得趁早打听清楚他什么模样赶紧避开。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被扒皮吮血吃肉。

    两侧却突然风声骤急。

    是他骤然勒紧缰绳,马驹提速,带着她从林间奔向宽阔的草原。

    “什么?”

    祁酩舟没听清,在呼啸的疾风里问。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隔着衣裳一路传到她这儿。

    风从脸颊刮过,像教养嬷嬷打在脸上的巴掌。沈知鸢咬紧牙关,拼了命地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没事!”

    她提高音量,一个字也不想再问。

    太阳西沉,渐渐月上枝头。

    沈知鸢两颊被漠北砭骨的疾风吹得干疼,大腿内侧也是,在马匹颠沛间约莫磨破皮了,火辣辣的痛。她却不如最开始那般紧绷,困意渐渐席卷。

    “这你也能犯困?”

    祁酩舟好笑地看她眼,啧啧称奇:“你是真别当鸢了,当猪才适合你。”

    沈知鸢想反驳几句。

    才开口,却是个绵长的哈欠。

    “噗。”

    祁酩舟没忍住笑出声。

    突然间,周围枝叶片刻晃动,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他笑意更甚,却只当没看见,将怀里姑娘家戴的帷帽往下摁了摁,懒洋洋道:“睡吧睡吧,你当猪这事我会保密的。”

    “我没困。”沈知鸢嘴硬。

    “嗯嗯。”少年很敷衍,“你只是眼睛小。”

    “我眼睛不小的。”

    沈知鸢轻声替自己辩解:“可能是水土不服才容易困嘛。”

    结果沈知鸢都不晓得什么时候睡着了。

    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见只通体雪白的野狼,瞳孔碧绿,屹立在幽暗森林和辽阔草原的交界处。远远望向她,目露凶光,活像要将她抽筋扒皮、拆骨入腹。

    突然由远奔来。

    成了道雪白的闪电隔裂天地。

    ——她不好吃的啊!

    子时。

    疾风怒号。

    沈知鸢被吓醒,突地弹起来,满头虚汗。梦里那双虎视眈眈的狼眼,还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她惊魂未定,用力拍拍自己的两颊,环视四周,才发现周遭空无一人。

    衣服从身上滑落,是祁酩舟新换的那件,她原先靠在石头睡着了。

    听见几声提醒式的鹰鸣。

    海东青立在她头顶的树枝,琥珀色的鸟瞳正对她。

    时下寂静,无风无云。

    连海东青以喙理毛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沈知鸢将祁酩舟的衣服叠好抱在怀里,双手环膝,头也一同搭在膝盖上,打个绵长的哈欠,不自觉往海东青那靠。

    大半夜。一人一鸟。

    ……一点都不安全的样子,还有祁酩舟也不见了。

    沈知鸢拧着眉回忆,隐约感觉睡着时,鼻腔里似乎涌入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会有人对他动手吧?

    沈知鸢抿紧唇。

    余光里,突然瞥见石头后的一点红。她立刻就弹坐起来,把那只海东青给吓了大跳。

    海东青落在她的肩膀。

    用毛茸茸的鸟首和翅翼顶顶她。

    竟然真的是血。

    沈知鸢指尖沾着凑到鼻子下,心里一个咯噔。

    不知何时起了雾,四方已经看不太清,寒气隐隐穿过衣裳。风一吹,似乎还能听见隐约的呜咽声。

    沈知鸢胳膊起了细密的疙瘩,打了个哆嗦,抱紧怀里的衣服。

    海东青歪着脑袋看她。

    像看出她在害怕,用翅膀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脑袋,蓦地振翅往树林里飞。

    同时。

    “啊啊啊啊——!”

    尖锐刺耳的叫声响彻云霄。

    震得枝叶晃动一二。

    沈知鸢心里一紧。

    见海东青飞速冲去,再不犹豫,以为是祁酩舟出事了,赶忙跟着冲去。

    沾着水露的枝叶冷冷抽在面上。

    行过小道,穿过林间,视线陡然开阔。

    隐约听见少年冰凉的警告:

    “闭嘴。”

    “吵醒她我可就没兴趣玩了。”

    白浪迸溅,飞流直下。

    哗哗水声里,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从溪流边到石壁顶,沿着瀑布流淌的方向立满的纯色白狼。有几匹围着歪脖子树旁抖如筛糠的黑衣人,咧开狼嘴。

    再往上,背后一轮银月,少年支起条腿坐在高耸的石壁,长腿垂落,衣领微敞,脖颈系黑绳的雪白狼牙被风吹得左右曳动。

    “就这还来杀我。”

    他戏谑挑眉,摸了摸身侧毛茸茸的脑袋,垂睫,懒洋洋地笑道:

    “瞧不起谁呢。”

    神情却俶尔微顿。

    少年垂睫同她对视,眉眼缠绕林间穿行的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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