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堂里,青桐先生正在检查着少年的伤势,饶是已经见过太多生死伤残,还是会动容。

    这个少年身上的上其实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并不重,甚至很难伤到。

    只可惜,他的手筋一看就知道受过很严重的伤,手腕脚腕都有被人折断过的痕迹,接得也不好。

    什么人会对一个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啊。

    青桐先生摇了摇头,完全没把眼前的少年和当年的那场惨案联系起来。

    “难啊。”

    吩咐着徒弟把按着自己开的药房去煎药汤、制药泥。

    循着药味,聂氏父女俩很快就到了地方。

    三人各按各地行礼问好。

    “先生,我带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想了想屋内的人的情况,青桐先生没忍住叹了气。

    “人送到我这的时候也就吊着一口气了,关节处我都已经接上了,外表的伤倒是都好治,内里……就看造化吧。”

    听到这话,聂商枝皱眉,人既然都带回来了,不救活总觉得不成。

    她总是不想好不容易带个人回来,费着人力物力,只是让他撑一会儿就成个死人的。

    “真的没有法子吗?”

    这是她第一次捡个人回来,还是想再试试。

    “大小姐要是真这么想救他,不如把自己的万芝丹给他。”

    话一出来,聂商枝不说话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

    看她的这番表现,青桐先生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态度,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就离开了。

    聂忍寒缓缓开口,“爹还以为,你会把你的那颗药给他呢。”

    “那自然不成,那是留给我保命用的,我要是出了意外,以后爹爹娘亲,还有阿弟,整个牧云山庄谁来护着。我知道我自己在这上面的天分,也知道这药的珍贵,又怎会随手拿来救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更何况,我与他素不相识,是好是坏我都不知。若他是个大恶人,那我岂不就是铸下大错?”

    是啊,有时候冷漠未必就是恶,只是世间因果众多。

    “枝枝长大了,懂事了,能明辨是非。爹娘是希望你能做一个良善之人,但也绝不是希望你只是一味地做个不辨是非的老好人。咱们习武之人,手上总是避免不了鲜血的,做不了菩萨。”

    此时,房内的人悠悠转醒,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瞬间警戒起来,可是身上的伤实在严重,他只能用尽全力撑着一点一点坐起来。

    用着那双疲惫而又严肃的眼睛,他很快地扫了一圈屋内的环境。

    渐渐地,他才发现这的环境是如此的熟悉。

    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已经,太久没来了。

    这的布局都和以前有着差异,但是窗边挂着的那一排草药实在熟悉。

    全天下,也就只有青桐先生会有这样的习惯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活不成了,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被牧云山庄的人给救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谁。

    会是她吗?

    低下头,他脸上满是落寞,想想自己如今的模样,无论是谁都认不出吧。

    就算是爹娘还在,应该也是认不出的。

    门外的人说的话音量其实不小,可惜他的耳力不如常人,听不清的。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声音不小。

    那少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恰好与聂商枝四目相对。

    只一眼,他就认出她来,多少场比试的台下,他都在注视着她。

    即使年纪大了,五官也长开了,在他心里她还和当年一个样。

    聂商枝当然不知道江似内心的想法,她只觉得有些羞赧,飞速移开视线。

    两人逐渐走近,他用嘶哑的声音和他们言说着感谢。

    不知道江似的身份,聂商枝就向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和爹爹,又告诉了他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

    “我有些话,想和聂掌门单独说,不知可否?”

    “枝枝,你先出去吧,去看看你娘亲,她很想你。”

    看着聂商枝的背影走了出去,又关上了门,江似缓缓取下脖子上的挂坠。

    “不知聂掌门是否还识得此物?”

    一瞬间,聂忍寒满脸震惊,“这是……这是当年我送给小似的满月礼,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到底是谁?”

    “聂伯伯,我就是江似。”

    虽面色有所动容,但他依旧保持着警惕,“只凭这个,我怕是不能信你。”

    接下来,江似有和他说起了一些过往,从前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如今已成了奢求。

    子欲养而亲不待。

    说到最后,二人面色都不太好看,那是一种悲凄、怅然的神情。

    回不去的时光,让人忍不住流泪。

    “孩子,你真的还活着,好孩子,告诉伯伯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当初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只能捡一些重要的点简明扼要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时不时地,还会咳出一些血。

    ……

    “这么多年,我一直孑然一身,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又怎么敢来找你们,平白拖累了你们。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碰上了。”

    听完江似的讲述,聂忍寒一个大男人脸上都挂满了泪,“好孩子,你受苦了。”

    “聂伯伯,枝枝她……”

    想到聂商枝的情况,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件事发生的那天,枝枝原本是去找你的。”

    惊讶、错愕的表情在江似脸上出现,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天聂商枝也在。

    那样血腥可怖的场面,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接受得了,多危险啊。

    “她大约是看到了什么,又淋了雨,等到我的人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烧,整个人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梦魇。或许是不愿意面对,醒来之后,她竟然将过去的事情都忘了。我们当时想,也好,至少不需要在面对你们的离去了。”

    “所以,她如今是不认得你的,你以后也千万莫要再她跟前提起过去的事情。”

    聊完有关聂商枝的事情,又开始谈论当年的事。

    “这些年,我暗地里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可是完全没有头绪,你可有看到凶手?”

    摇了摇头,江似面上是压不住的愤怒,“我只知道是一伙武功高强的人,上下都包裹得严实,但是我在其中一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特殊的脂粉香。可是这些年,哪怕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也一直没有找到。聂伯伯,算了吧,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聂忍寒看着眼前的江似,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江展和。

    可是,再像也回不到从前。

    想着,他把自己的那颗万芝丹拿了出来。

    江似当然认得这是什么,“聂伯伯,我不能,我知道万芝丹一共才三颗,我当年已经吃过一颗了,如今不能再……”

    可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点了穴,强行把万芝丹喂了进去。

    “江兄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救不了他,如今我忍能眼睁睁地看他唯一的骨肉也离去呢?当年那颗是枝枝的,她如何决断与我无关,但如今这颗是我的,我有权决定如何使用。”

    说完,他又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了“姜肆”二字。

    “‘江似’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从今往后用这两个字留在牧云山庄可好?”

    “好。”

    再知道聂忍寒把自己的万芝丹给了姜肆之后,聂商枝气冲冲地去找了过来。

    “爹爹,你明明知道万芝丹有多么重要,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了一个外人?”

    说着,还用手指着姜肆,要不是看他还伤着,还想把他揪起来。

    “胡闹,我的东西我还做不了主吗?”

    一看聂忍寒态度这么强硬,她反倒是有些怵了,心里猜想着千万种可能。

    “从今往后,姜肆就跟着你了,对他好些。”

    听了这话,聂商枝更是感到奇怪,爹爹怎么会让这个练武功都没有的人跟着自己。

    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还得护着他。

    难道,他也是爹的孩子?

    不可能,爹和娘那么相爱。

    可是,他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很多,可能是成亲之前的风流债?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从今往后,牧云山庄那位大小姐身旁就多了一个武功全无常年戴着面具的仆从。

    无论是何种场合都常常跟着,只是不知道相貌如何。

    相处久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也慢慢变少,关系越来越好。

    渐渐地,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聂商枝都会习惯性地问一声姜肆。

    她虽然天赋高,到底也免不了受伤,白蔻帮她抹药,姜肆就在外面帮她熬药。

    武林大会那次她真的是出尽了风头,年轻一辈里竟也没几个能够比得过她的。

    之后就有很多人慕名前来,说是想要求娶她。

    都被聂忍寒拒绝了,女儿这么强的实力,以后整个牧云山庄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

    所以,他想着要给女儿找个赘婿。

    其实后来他也和江似谈过,直到江似也不愿以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聂商枝也不欠江家的了,她值得一个更好的人,至少,是能保护得了她的。

    于是,他和一众人等商量过后,决定效仿之前的人进行比武招亲。

    由于聂商枝的事迹,比武招亲当天来了不少人,门庭若市。

    上台比试的人不少,但是却都是过不了几招就倒下了。

    如今,聂商枝的名号就算在整个江湖,那都是排得上号的。

    比她厉害年龄又合适的并且还未定亲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那些人几乎都是各个门派的佼佼者,将来有可能成为掌门。

    怎么会甘心只是当一个赘婿,成天围着妻子打转。

    正当众人以为今日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的时候,叶鸿出现了。

    他先是和聂商枝过了几招,看上去十分轻松。

    两人打了半天也没有分出一个胜负,引得众人都起了兴致,十分期待这一场比拼的结局。

    就在她要使出下一招的时候,却硬生生被叶鸿打断了。

    接下来他又很快向她拍出一掌。

    聂商枝躲闪不及,倒在了地上。

    众人练练拍手叫好,向聂忍寒道着恭喜。

    就这么被一个叫不出名号的小子打败了,聂商枝有些不服气,但是有实实在在输给人家了,她不认也得认。

    一抬头,有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是叶鸿。

    他把她拉了起来,还故意一使劲把她拉进了怀里。

    不过是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聂商枝唰一下脸就红了。

    众人看见这一幕,又是一阵起哄声。

    台下的江似虽然有些难过,但心里也真心的祝福着他们。

    了解了叶鸿的身世之后,两人的婚事就被各位长辈正式定下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憧憬着未来。

    拿剑的那双手难得地拿起了绣花针,幸好手艺并未生疏,她要给自己绣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红盖头。

    这一切,姜肆都看在眼里。

    有过心疼,有过迷惘,也有过不甘。

    曾经有人告诉他,枝枝是他未来的媳妇儿,如今不是了。

    但是爹娘那样好的人,应该也会祝福她幸福的。

    聂商枝和叶鸿一起做了很多事情,去花海徜徉,在集市上赢花灯,一起捉萤火虫、看焰火。

    最喜欢的时刻还是一起练剑的时候,两柄剑交叠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两个人依偎在一块。

    看向叶鸿的时候,聂商枝总是笑着的,眼里像有星子万千。

    不知道怎么的,聂商枝又想起了当初那本话本子,或许将来,她也是有机会和心爱之人一起闯荡江湖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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