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聂商枝成亲的日子。

    牧云山庄沾了它未来主人的光,难得也换上了一身红妆。

    阿娘亲手为她梳着头发,从额头一直梳到发尾,一下一下。

    嘴里还要不停地念叨着吉祥话,祝福新娘能够婚姻幸福美满。

    明明是女婿入赘,却无端有一种要嫁女儿的错觉,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聂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会有那么强烈的不舍和不安,就好像要分别。

    屏退了众人,聂商枝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一笔一描为自己妆点。

    练武之人五感会比常人更强,她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窗外有人。

    她没有动,只是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最后一步,她轻抿口脂,嘴唇立刻红润起来。

    朝着窗外的人,她说:“阿肆,你会为我祝福的,对吗?”

    “那是自然,我们都为你高兴。”

    “我没有兄长,阿弟年纪又小,爹爹应该和你商量过了,一会儿就由你背我上花轿”

    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姜肆嘴里蹦出了一个“好”。

    聂商枝掩声轻笑,想当年,她就是在从外祖家回家的路上捡到姜肆的。

    没想到如今,她从外祖家“出嫁”也是姜肆亲自送她。

    南枝阁外爆竹声响,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姜肆背起聂商枝朝着外边花轿走去。

    可是,他却在聂商枝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极了那天他从那个人身上闻到的味道。

    有些迟疑,他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一些。

    “怎么了?”

    是背上的人在问他。

    想想还是摇了摇头,姜肆只是佯装淡定地问道,“只是觉得你今日身上的脂粉香很特别,很往常不同。”

    聂商枝笑得娇羞,“这是鸿郎送我的,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要我在新婚这天用呢。”

    少女满心沉浸在要成亲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姜肆的不对劲。

    即使心里满是怀疑,姜肆也只能暂时先不去想,也不一定就一定有关系。

    现下最重要的,也是今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证她成亲的一切事宜顺利进行。

    无论新郎官是谁,只要新娘是她,那就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一切到底是顺利进行,整个牧云山庄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

    一直到厄运降临的那一天……

    那天,聂商枝站在房门口,叶鸿为她拿来斗篷披上。

    她伸出手,接住了几片从天上落下的雪花,一股寒凉在手心散开。

    雪一直下,下了很久很久。

    明明她是那么喜欢雪的性子,却因此而忧心忡忡。

    这场雪下得太大,下得太久。

    听到雪把山庄外面那条路都给封了的时候,聂商枝优思的情绪更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在叶鸿哄着她喝完那碗药之后,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外面的环境实在过于吵闹,毫无预料地,她竟然中途醒了过来。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把门打开一条缝,就看到了同门就那么冰冷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她靠在门上,支撑不住,随着门的打开她整个人也就跟着摔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杀了他们?

    突然,有人发现了她,正当那把剑刺向她的那一刻。

    聂忍寒出现了,他一剑就将那人解决。

    “爹爹……”聂商枝嘴里呢喃着。

    聂忍寒此刻看着非常狼狈,衣袍上沾了不少的血,看上去也受了伤。

    “枝枝,我还要去就你娘,就让阿肆先带着你去密室。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在里面不要出来,除非爹去找你。有什么事,就和阿肆好好商量。”

    接着,他就离开了,聂商枝想去抓他,却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等到她再有记忆的时候,人已经在密室了,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她坐了起来,慌张地看向四周,却只有姜肆一个人在她身旁。

    “你终于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冬月廿七。”已经是两天后了。

    “我爹呢?他怎么还没来?我娘呢?还有鸿郎?其他人呢?”聂商枝抓着姜肆的胳膊渴切地望向他。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还不安全,我们都不能出去。至于叶鸿,那些人就是他带进来的。”

    尽管心里早就开始有所怀疑,但是当姜肆把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刻,聂商枝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她不敢想,这么久了他爹还没来找他们,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

    是她的枕边人,在对着她此生的至亲至爱下手。

    但是姜肆说得对,爹爹希望她活着,外面太危险了,她救不了他们。

    真可笑,好一个天之骄女,什么都做不了。

    抬起头,聂商枝突然开始盯着姜肆看,“姜肆?还是,江似?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江似?”

    “你,想起来了。”

    是肯定句,也是感叹。

    “我看见了。”

    “什么?”江似听着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很是奇怪。

    “当年,我看着他们……看着你被挂到半空中,我全都看见了……你的脸,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没事,脸是我自己划的,我一个男子总不能一直遮着面,为了不被发现,索性不如直接毁了这张脸。”

    抑制不住的泪水从聂商枝的脸上滑落,她轻轻地抚摸着江似的脸,“你怎么,不来找我啊。”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枝枝,你要好好的,当年我活了下来,现在你也一定要坚持住。”

    抹去脸上的泪,聂商枝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思考一些必须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你是怎么发现的,他们和当年的那一帮人……”

    问题没有完全说完,不过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曾在他们其中一个人身上闻到一股很特别的脂粉香,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再没有闻到过相似的味道。

    直到你成亲那日,我从你身上再一次闻到了那股奇特的香气。

    后来我多次试探叶鸿,总觉得他有些奇怪。那日,我刚和江伯伯聊完此事,没想到还是晚了。”

    又是过了小半个月,屋子里的吃食再也撑不住他们两个人的消耗。

    外面已经安静了很久很久,雪也化了。

    两人决定出去看看,那伙人不敢在这待这么久。

    直奔着牧云堂而去,很快,他们就到了。

    一路上,所至之处,遍地尸骸。

    曾经那么活生生地和她玩闹的同门,都……

    而聂忍寒和聂夫人也躺在那,又好像在和她招手呼唤。

    聂商枝跑过去想拥抱他们,却没有机会,一下子泄了力,直愣愣地跪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吗?她就在那哭着,哭了很久。

    后来是江似强行把她拉了起来,不停地劝说着她冷静……

    离开的时候,他们带走了一些聂忍寒生前最为珍视的秘籍。

    墓园里多了四块墓碑,却只多买了三具尸体。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聂商枝。

    青籍山上的梅林里,有一个小屋,屋里住着一对少年夫妻。

    丈夫每天洗衣做饭,妻子却每天都舞刀弄剑。

    聂商枝把父亲留下的那些武学秘籍研究了一本又一本,可是越急躁,就越是练不好。

    还差点走火入魔,幸好有江似陪着。

    他虽然没有办法再练武,但是学些医理、器乐之类的安抚她的心神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样的仇恨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更为强烈,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想想原本他们能够拥有的幸福美满,原来她本就可以成为那个话本的主角,怎么能不时时刻刻的想起那些仇恨?

    一想到那个人还曾和她同床共枕就令她感到无比得恶心,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杀了他。

    可惜聂商枝虽然靠着这些秘籍进步了不少,却还是清楚知道自己的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能够杀了当初那些人。

    直到有一天,江似亲手交给了她一本册子,那是《浣雪真经》的上册。

    “原册被他们带走了,年幼时父亲逼我背过,我这些日子努力默了下来,我想应该对你有益。”

    “多谢夫君。”拿着册子,聂商枝正准备出去研究联系,手却被人一把抓住。

    “枝枝,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你能忘记当年的场景吗?你能放下仇恨吗?”

    这话一出,江似瞬间就默不作声。

    “你看啊,你放不掉,我也不行。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替他们报仇。明天,我们再去寺庙为他们上一炷香吧。”

    “好。”

    翌日清晨,天空又毫无征兆地下了雪。

    这件寺庙是金陵一带最灵验的,天虽冷,也还会死有不少香客前来。

    聂商枝带上面纱,就扮做普通香客,她这样的装扮实在不稀奇。

    周围有不少姑娘都是她相似的装扮,她从前也不是闺阁小姐,从未这样装扮过。

    现在为了不被认出来,却要开始这般。

    前面的人离开,她就上前,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愿我所念之人平安顺遂,愿越间派和牧云山庄逝去的故人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一切成功,愿佛祖菩萨能够原宥宽恕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想了想,还是求了一支签。

    签文:鲸鱼未变守江湖,不可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是一支中平的签,聂商枝拿着签文找到僧人为她解签。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皆有缘法,望施主得忍且忍,得耐且耐,须用时,叫功名定在。此签几多有进,退则吉也。”

    “多谢师傅。”

    看着僧人离开的背影,她心情还算不错。

    回去的路上,她高兴地多买了几串糖葫芦,爹娘死后,再没有吃过了。

    就算是吃不完,放着放到坏掉,她也愿意。

    “阿似,我今天求了一支不错的签,师傅说了只要我忍耐一时,就必然能够成功。”

    看着聂商枝这幅样子,江似喜忧参半。

    他当然希望她能够成功报仇,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从那天起,聂商枝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勤加练习,她爹说得对,她确实是天赋异于常人。

    很快冬天过去,一年四季流转,她终于将整套《浣雪真经》都领悟并且化为自身的力量。

    练成的那一刻,她不禁感叹一句,“可真是个好东西。”

    在又一个下雪的冬天,江似悠悠醒来,发现了桌上聂商枝留下的一封信。

    他知道,她是去报仇了,只能在心里不停的祈祷为她保佑。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些人安逸了太久了。

    聂商枝站在站住观察了他们三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等到她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那些人一下子就慌了神,可是还没来得及跑,就已经死在了聂商枝的剑下。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杀到了前厅,黑夜里,她的头发散下,像个来索命的厉鬼。

    或者说,她确实就是。

    “叶鸿,还是冷烨鸿?”

    “你竟然还活着?” 冷烨鸿十分震惊。

    “我当然要活着,不然怎么亲自杀了你们来为越间派和牧云山庄报仇?呵。”

    “越间派?”

    “你以为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是吗?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阿似哥哥没有死。”

    本来正是吃饭的时间,聂商枝上前一脚踢翻了桌子,有些人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她一顺手就先把离她近的几人抹了脖子,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

    “谁要是敢跑,我就先杀了谁。”

    冷烨鸿这才认真起来,他没想到只是几年未见,他这位曾经的妻子目前的实力已是难以估量。

    接着两人便打了起来,不过显然,他完全不是现在的聂商枝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聂商枝用剑指向冷烨鸿的脖子,“说,到底是为何要灭了越间派和牧云山庄满门?”

    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反抗不得,他只能道出了答案,“为了,《浣雪心经》。”

    原来是这样,聂商枝不禁冷笑了一声,然后立刻抹了他的脖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么多人,何其无辜。

    只是简单地感叹了一下,她就继续对着其他的人动手。

    杀红了眼,她又看向一旁的冷夫人和婴孩。

    冷夫人整个人害怕地抖如筛糠,还是大着胆子开口,“姑娘,我知道我夫君他们犯下了大错,但是我的小儿子是无辜的啊,你杀了我没关系,求你饶过他一命,他什么都不会记得的,稚子无辜啊,我求求你,他还那么小。”

    “呵,稚子无辜,越间派和牧云山庄上下近千条性命,其中不乏有婴孩。”

    说着,聂商枝用剑指向已经没了气息的冷烨鸿,“他可曾想过稚子无辜。斩草,要除根,这可是他教我的。”

    在杀了冷夫人之前,她冷笑着说了一句,“你身上的脂粉味可真难闻……”

    她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了没有活口才离开。

    没有多作停留,聂商枝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倒在了那间小屋门口。

    听见了屋外的动静,江似立马穿上衣服跑了出来。

    就看见这么一幕,女子的一袭白衣被血染得变了颜色,她把剑插在雪里,支撑着身体,嘴里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江似一下子跪倒在她面前,给她披上斗篷,用力地抱着她,心里却好像在抓一个抓不住的人。

    “我报仇了。”聂商枝笑着,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大仇得报,她是高兴的,嘴里却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世间万物,物极必反,那样厉害的功法,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她的身体和心力。

    “我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聂商枝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的万芝丹呢?对,那个可以救你。”

    “傻瓜,你以为冷烨鸿当年没对我下死手吗?”她看向江似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很多很多。

    “你,快夸夸我,我替他们报仇了。”

    “枝枝,你很厉害,你是武林第一女侠。”

    这句话,让聂商枝想起了两人幼时玩闹的场景,可惜,都回不去了。

    “阿似,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雪了。”

    “让我再看看雪,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就这么躺在爱人的怀里,无声无息地永远沉眠。

    按理说,梦该醒了,可是她却还能以第三视角继续看着故事的发展。

    怀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冰冷,江似知道聂商枝已经离开了他,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

    他也分不清,牺牲爱人性命换得大仇得报到底值得吗?

    可是,如果不报仇,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牧云山庄他们是回不去了,江似把聂商枝葬在了他们当初重逢的那一片竹林里,那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生命于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

    后来他在墓碑旁晕倒了,被一个僧人捡了回去。

    醒来时看到陌生的环境,相似的境遇,却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场景。

    “师傅何苦救我,不过是浪费米粮,我如今只求早日奔赴来世,早些与她重逢才好。”

    “施主与我佛有缘,又何必强把自己困于红尘情爱之中。那位女施主犯下杀孽大错,伤及无辜,恐无来世。”

    江似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没有来世,可怎么好?

    从那日起,他日日跪于佛祖脚下,只为她求一个来世。

    聂商枝这一辈子活得很难,她那么好的人,应该拥有美好的一生的。

    直至江似死后,他有轮回转世,千千万,却留有一缕残魂依旧长跪不起……

    她是他在佛前苦苦求了几百年的心上人,不求相守一生,只愿下辈子她能平安喜乐,只让我陪她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池欢几乎没人都会做梦,其中也不乏有精彩的故事,有的记得清晰,有的模糊。

    因此,她也没有很在意这个看似寻常的梦,只是感叹这个故事的揪心罢了。

    裴盛年见到她醒了,看她一切无碍,才终于放下心来。

    时间接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出了门,原因是池欢偶然间刷到了一段绝美的晚霞视频,一时兴起想去坐一下S9列车,观赏一下石臼湖的美景。

    随着列车驶入湖面,所有人都被晚霞映照的湖面惊艳。

    列车上的人们心中,此刻,湖成了海,地铁成了海上列车。

    那仿佛是一趟开往云端的海上列车,带着大家走近类似宫崎骏电影一般的动漫世界。

    距离方见水天一色之美,书里是这样说的。

    两人所在的这一节车厢没有其他人,就站在窗边看着外边的风光。

    “是天空之境。”池欢笑着在裴盛年耳旁说,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天真。

    她突然想起来曾经见到的那些漂亮精彩的落日晚霞,都是在中学时期。

    可惜,带不了手机,一次都记录不下来,只能看着盛景落下帷幕,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那句话。

    也不是顺口,她就是想说出来,“那年十八……”

    没想到的却是,裴盛年很快就接了出来,比她还快,“以为真爱无敌。”

    听到这话,池欢立马转头看向他,眼里是惊讶,不算多。

    “你接得好快。”

    “是吗。”

    是疑问句,却没有太强的疑问语气。

    待到地铁行驶到湖中央,她迅速地踮起脚在裴盛年侧脸上亲了一口。

    那年十八,以为真爱无敌。

    可惜,以为只是以为,我也不是年年十八。

    故事的猜想里,是如果池欢遇见的是十八岁的裴盛年,那么他一定会很珍视她的爱,当成世间至宝。

    但是,猜想只是猜想,池欢不会爱上十八岁的裴盛年,她爱的本来就是他身经百战后的沉稳和信手拈来。

    哪有那么多如果,爱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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