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念您与明呈太子相交深厚,陛下特赦令,许您自选死法。”

    檀木托盘上放着三物,白绢绸缎,镶玉匕首与一盏琉璃金樽。

    沈谏书看着面前的禁卫,只觉讽刺,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托盘上的毒酒,一饮而下。

    盏中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灼烧,将她从内至外侵蚀。她垂眸,任由眼中一滴清泪划入盏中,冲淡了那抹红。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天地混沌,她什么都不用去想,化作一抹云,畅游于天际,自由自在。

    她依稀记得,十二岁那年,她便如此,有守着她的父母,有护着她的兄长。

    只是不过一霎,就变天了。

    “不要,不要碰我……”

    她在梦中喃喃,发觉时额间冷汗涔涔,连身上的薄衾也如千金铁般重重压着她。

    神魂在这一刻抽离,颠倒间,又迅速摔下,她强忍着浑身热意,缓缓睁开眼。

    金雕玉璧,锦缎稠绣,琳琅满目的装饰尽显奢靡之风,自家虽为富贵之家,却并不会作此奢华之意——

    这是在何处?

    沈谏书将压在身上的锦绣薄衾掀开,微风入窗,身上的汗更冷了几分,她只觉这通感格外真实。

    还不急她苦恼,门外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让人听了只觉那人必是过分的孤傲自视。

    “沈姑娘,发现自己未死是不是很失望?”

    范金柱础旁,珍珠帘幕下,一道清隽身影立于那厢,只可惜帘幕遮挡,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身上的重紫色的四爪蟒袍,与束于腰间的玉带。

    她嘴张了半日,想问清究竟是何人救她,却始终未开口,这几日京师恐怕大有变动,这人非富即贵,她摸不清底细,更不敢乱开口。

    “沈姑娘,这就便把故人忘了?”

    她惘然,她怎就忘了,能在皇帝眼皮下救下她的,恐怕只有他了。

    还未等她开口,那人眸色一沉,“太子违抗圣旨,私自领兵前去翼州增援,却不想寡不敌众,与你哥哥同葬于蛮夷之地,今上大怒,以结党营私的罪名抄斩靖国公府。”

    没来由的一句,让沈谏书心底一沉。

    她本在府中等兄长回京,却等来了一纸诏令,等来了靖国公府满门抄斩,自己于绝望中喝下了今上所赠的毒酒。

    沈谏书稍加斟酌,顿时急火攻心,重重的咳出一口黑血来,她满腔疑虑,一字一顿道:“明呈,谋反?”

    她原以为靖国公府抄斩,是因兄长抗旨不遵强守翼州,没想到竟是因此!

    她回忆着往事残云,违逆这词与那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毫无关联,但偏就是他……领兵增援。

    李淮朝透过珠帘看着她倚在塌上的倩影,继续道:“本王以为将门虎女必会选那柄匕首了结此生,谁知竟如此怯弱不堪。”

    李淮朝冷笑,修长的指节揭开珠帘,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他丹凤眼一眯,对沈谏书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是受用。

    沈谏书却未同他料想的一样反驳他,而是眸色一暗,自嘲道:“忠烈有何用,我父亲便是抱着一腔忠烈战死沙场,我兄长亦是步他后尘,到最后,却是以谋反的罪名结案。”

    看着沈谏书这副模样,他顿时失了兴趣,冷笑道:“明呈太子伴读纳兰翡于去日自请长侍淳安皇子身侧,靖国公府抄斩前,你曾写了封信交由他送入东宫?”

    沈谏书听到这句话,指节不自觉攥紧,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李淮朝看出她的不可置信,轻笑道:“不仅本王知道,恐怕如今合宫上下都知晓,因为纳兰翡并未将这封信递于东宫,而是奏于今上。”

    沈谏书紧攥被角的手一紧。

    虽信上所表均是断离别等语,但若明呈领兵救援是真,那这就不是为义,而是谋私。

    这封信便是证明她们关系的铁证。

    很快,沈谏书摇摇头,抬眸看向他,“殿下话说八分,其中必有三分假,纳兰翡并非小人,不会做此落井下石之事。”

    “哦,是吗?”李淮朝微不可察地扬眉轻笑,“不过沈姑娘现应叫他纳兰大人才是,今上已擢升他为军都指挥使。”

    沈谏书又是一愕,透过那双浓墨的眼,她却看不透他的目的,“殿下与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报仇,还是想借我之手为您所用?”

    “不过是各取所需。”

    细看下他唇角下有一粒殷红的小痣,宛若一颗无人攀摘的魅果,刺激着她的神经。

    是时,沈谏书从下至上遥看他,斟酌道:“背靠大树确实好乘凉,可您这棵大树,我却不敢。”

    李淮朝看着她因紧张而泛白的指节,心中荡起一抹涟漪,“是不敢,还是不信?”

    沈谏书抿紧嘴唇,不去看他,他却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是日更定,浓墨展开了天际。沈谏书躺在塌上,听檀木门微动,她往珠帘那看去,只看到了一身黑衣玄服的男子,她嘴唇微动,问道,“你们殿下要说什么?”

    “此是符牌,进出城需此物,还望姑娘收好。”

    黑衣男将手中物放于帘下,便躬身抱拳退去,她往那儿看去,托盘之上放着一金质符牌,并一碗粳米白粥。

    沈谏书扶着有些眩晕的额头,趿拉着鞋往托盘处走去,她先是将视线放在那纯金符牌上,一如殿中装饰奢靡,不难看出这是个极贵重的物件,不过只一眼,她便任其伶仃的放在那儿。

    她拿起那碗粥,转身看着静谧无音,只剩莺啼的窗外,下定主意。

    祁王深不可测,与她而言更是未知数,她不敢去信。

    她不知祁王为何救自己,但若轻信于一面之词,被仇恨蒙蔽双眼,终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走至木门前,回头瞥了眼珠帘下的符牌,它静静躺在托盘中,与送来时无任何区别。

    要想知道真相,只能自己去查。

    书房中,珐琅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一屏之隔不见君,黑衣卫立于屏前,看着那道黑影,忐忑道:“她走了,并未带符牌,要……寻回吗?”

    他丹凤眼一眯,唇角微勾,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晦暗不明,半晌才道,“她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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