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踏着月色而归,将颇有重量的闻人泽将床榻一放,整个人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此刻屋中没了呼啸的夜风吹散,四周尽是呛鼻的血味与熏香,光线明亮,沅湘皱着眉弯腰去查看床上人的伤势。

    闻人泽的衣裳早以被水与血浸透,额间的发丝因血凝成数条,前身与后背皆是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将床榻染成鲜红色,整个人的面色透出死人的惨白。

    沅湘顿时无从下手,方才在洞穴中便已点了他的止血穴,她唤来两条小蛇化为男子身形,将白净干燥的里衣给他们,让他们给闻人泽换上。

    她捂着口鼻将门窗打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

    门外清新的空气让沅湘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她又连忙深吸,想要把胸腔里的血味统统驱散掉。

    沅湘从乾坤袋中掏出那枚印章,抬高手臂借着月色观察。

    这是闻人泽的,她怎么没见过,按理说这小子是火性吧,这东西分明是水性的,两者怎么看也水火相克,不应该属于他。

    忽地,她目光一定,“子规!过来。”

    正欲溜去小厨房吃点夜宵的子规以为自己被抓,抿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师父。”子规声音闷闷的,弯腰行礼。

    “这是什么,你可曾见过?”说罢,沅湘将印章递到她眼前。

    子规接过去,正面反面皆看了个遍,又放在牙上咬了一下,疼的眼泪直掉。

    她捂着嘴,说道:“师父,我记得那河伯不是不借水,你怎么有这唤水咒的?”

    “你没看错吧,这是河伯的?”

    “是啊,我绝不会看错,那老头正是用这个给我当聘礼的,一块招水的破石头谁稀罕啊。”

    沅湘:......

    好像,这东西宝贵又不宝贵的。

    子规眼巴巴凑上来,问道:“师父可真厉害,连这河伯的宝物都拿到手了?”

    沅湘想到闻人泽那满身的伤,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唤水咒。

    谁让他去抢的了,一身伤不说,她还要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平白给她找事做啊!

    待这小子醒了,让他去刷恭桶!

    沅湘眼角一扯,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子规手中,“明日,你和今安去河伯那还这东西,人家说什么就受着。”

    子规愣怔地看着手里的硬方块,后知后觉道:“不是他抢来的吧......”

    沅湘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一挥袖袍,进了房中。

    祸端早日解决才好,要不然今晚难能睡个好觉?就算闻人泽病重,她今天也得给他救活,让他活蹦乱跳地去赔罪!

    带着一身火气又杀回来,两条小蛇面面相觑,只觉今日的山神虽如往日一般面色柔和,但浑身无端泛出一股冷意。

    沅湘将嘴角往上扯出弧度,柔声道:“有劳了,去子规那里挑几颗灵珠吧。”

    待那两抹青绿色身影隐没于夜色中,沅湘脸色一变,双手叉着腰来到床头旁,眼前人终于不是一个“血人”了,看着他额头因伤痛而青筋凸显,俊秀的脸庞显得憔悴,看着他这模样,她怒气不免散去些。

    闻人泽的唇瓣毫无血色又干燥,却似乎在翕合,沅湘将背更往下压了些,将耳贴在他的唇边。

    低哑的嗓音因受伤如同被沙砾磨过,沅湘听见那两个字,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闻人泽。

    这人,不会把自己当他娘了吧。

    见他的双手都在被子外,沅湘看着他指关节都泛着红,又把被子覆盖在他手上。

    好吧,怎么不算呢。

    “要不是还急着让你去给我赔罪,我还不愿意将这东西给你。”

    说罢,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泛着赤色的细小珠子,灵光流转,绚丽非常。

    沅湘掐着闻人泽的下颌,将这珠子塞进他口中,见他含住便撒开了手。

    这火灵珠天上地下仅有一颗,内含源源不断的灵力,作为灵力补充疗伤也是个法子,只不过得人仔细守着,否则灵力摄入过多,以致身爆而亡便惨了。

    今日惊与喜都不少,沅湘觉得今夜是难以入眠了,索性在这守着,待这人汲取灵力到明日顺利起床的地步便离开。

    但这漫漫长夜终是无趣,高估自己的沅湘扛不住倦意,上一刻还是精神饱满,死撑着眼皮不闭,下一刻头便如小鸡啄米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睡过去,意识已然模糊。

    胸中忽地涌上一股热流,闻人泽被逼得攀到床沿边,将那一口淤血尽数吐出,那珠子自然也被随带着滚落下地,直至落到沅湘的脚边。

    闻人泽深吸几口气,光是那起伏的胸口便能牵扯到全身的伤口,身躯似是要炸开一般,脑袋隐隐作痛却又难以忽视。

    沅湘被这不小的动静吵醒,整个人立马站起来,一扭头便看见虚弱不堪的榻上人。

    她揉了揉自己酸软的脖颈与腰背,又将地上的火灵珠捡起,手指碰到柱子那一刻倏然想起什么,抬脚快步来到闻人泽面前。

    “你现下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不适,他浑身都不适,连一块舒适的地都没有。

    闻人泽看着沅湘面露焦急,自己不作态后担忧更甚,他忽地在欲要撕裂的心口中察觉到一丝快意。

    再看见魂牵梦萦的面容显现在眼前时,这全身的伤痛都统统不存在了,也不枉他与那人做了一笔交易,只要将最后一件要求做到,此后这副身躯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沅湘的眉头都要拧成麻花,这人不会是傻了吧,本来也聪明不到哪去啊,可能真的傻了,眼睛都带着别样的光彩。

    那炽热的目光看得她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自己身上按什么自动锁定,这人既然不吭声,想来也没什么事,想到这的沅湘将话头引向自己最好奇的一个——

    “你是不是会说话了,嗯?”

    闻人泽疼的举不起手,只好做了一个喉间滚动的动作。

    沅湘一愣,随后问道:“你是不是要喝水?”

    见他眨眼,沅湘面上闪过一抹欣喜,屁颠地跑去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又快步走回来将水杯递给他。

    二人盯着这杯水,闻人泽的汗水从额间滚落,滑入衣襟之下。

    沅湘不明所以,这人是不喝水,还是不喝凉水,难不成要喝茶?还是热茶?

    半晌,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行啊......”

    闻人泽:......

    气氛突然凝滞,沅湘垂眸,才察觉他手指往上沿至小臂皆是密麻的细长伤痕,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抱歉啊,反正你也伤得厉害,干脆不说话了,就这样不喝水直接歇息吧。”

    话落,闻人泽眉头一皱,就要抬手去接那杯水,不知是否是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眼尾开始泛红,晶润的泪珠蓄积在眼眶里。

    “欸,你别动,我......”

    “你想喝就喝吧,我直接喂你。”

    倒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沅湘将水杯送到他唇边,这人视线不看水杯,却直盯着自己,二人距离本就隔得不远,沅湘只觉这杯水喝得异常漫长,甚至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她实在忍不住,索性将手一抬,把水一股脑全喂完了,呛得闻人泽又在一旁咳嗽不止。

    “对不住,手麻了。”

    沅湘本想上手拍他脊背顺一下,又想着他还都是伤,万一给拍个血崩,当场血流成河她得被吓个半死。

    于是,她默默收回手,像根木头一样杵在一旁。

    看着那倒在床边,弱不禁风的闻人泽,沅湘将人扶回床上躺着。

    “你......是不是能说话了?”

    他声音带着些水汽滋润过的微哑,只是用气音吐出了一个字:“是。”

    沅湘喜得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不用再去花心力去猜测这人说什么,也不用刻意再去亲自教人写字,给自己累得够呛不说,还什么好都没捞到。

    不过一瞬,疑惑便盖过喜悦占据了整个心房,难不成被狠狠揍一顿就能出声了?

    这阎王倒是个好人,没要人命,还送了说话之能。

    她看了一眼窗外,“眼下天色不早,我也不再叨扰你休息,以免伤势恢复缓慢,若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撩了衣袖便要走,岂料床上之人幽幽回道:“有。”

    不是,我也就是和你客气一番,沅湘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还有何事?”

    “我怕黑。”

    沅湘一愣,环顾四周,这房中的烛火确是已被全数挑灭了,她一挥手,房中顿时又是一片昏暖黄光。

    “这下该行了吧?”

    正当自己要转身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不急不慢似在感叹:“我方才昏睡之时,全身因失血过多而发冷,如同坠入冰窟里,眼前是一片黑暗,走不到尽头,害怕得慌。”

    沅湘心下暗暗感叹一番,这想必是后天失声的,瞧瞧这说话能力。

    她又回去,坐在床边,“不必担忧,现下你的伤势好转不少,等会睡着了必定做一个美梦的。”

    “我不信。”

    沅湘:......

    这人会说了怎么还胡搅蛮缠上了,还不如不说。

    “那你想如何呢?”

    闻人泽又是一阵咳嗽,面色发红,那架势似是要把整个人都咳碎成几瓣。

    “师父。”

    “嗯......?”

    “我心慌得厉害。”

    沅湘一愣,生怕下一刻这人就要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他心口去探一探,她怕他心如止水,更怕他心鼓如擂。

    她突然转念一想,这小子转变如此大,不会是听见要让他明个去给河伯赔罪,现下醒来了讨好她吧。

    沅湘只觉自己简直是福尔摩斯上身,随即摔开那人的手,扔下一句:“死不了,你宽心。”

    眼睁睁看着沅湘背影彻底消失,闻人泽眼中的柔情似水顿时化为冰渣一般冷,他压住喉间的腥甜,眼尾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滑下去,隐入耳后。

    两辈子了,也是第二次机会,怎么这人依旧如此。

章节目录

魔头求月老给名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码头豆橛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码头豆橛子并收藏魔头求月老给名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