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晨。
邓季安在第三次被婢女叫起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公主府住下了，而且自己作为侍郎还要去殿下跟前服侍！
小邓以最快速度跑来九华阁还是晚了一刻钟，按青梅先生的算法他晚了十五分钟。
小邓还是不习惯青梅先生的算法，太精准了。如果他只是晚了半刻，人们根本察觉不出。
现在哪怕他了晚了一分都能看出来。
邓季安看着墙上的钟表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早知道就再睡一会了。
作为迟到的惩罚，小邓公子今天的糕点被姜离罚没有了。
奉茶还坏心眼的给他沏了一壶浓浓的苦茶。
看着小邓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坐在高台之上的姜离突然淡淡的笑了起来。
如果小邓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就当养个闲人解闷，邓家也能留个血脉。
这边奉茶开心得小小作弄邓季安的同时，胡九这边按着昨天夜里他和刘家商量的计划安排刘家何家假死。
假死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如果是要用什么假死药，对于胡九来说当然是难如上天。
但是谁说要看到尸体才能让一个人完美假死在众人眼前呢？
在最热的中午，所有犯人都在阴凉地方一边歇息一边进食。
而刘家和何家挑了最东边最偏僻的地方歇息坐着。
明明已经挖矿一上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没一个人吃的下去。
他们感觉胃里仿佛有一个大石头那样堵。
明明脚下就踩着大地，可人人都觉得脚下的土地虚幻的很。
刘家众人中有那心智不坚的人，腿已经在打颤了。
还好这种煎熬的感觉没有持续很久，胡九就过来了。
胡九和唯一还算镇定的刘盈对视一眼，开始计划。
其他罪犯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麦饭，就听到东边吵吵嚷嚷的声响。
几个一伙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窃窃私语道：“好像是那几个京城来的大官惹到了五百主。”
“是刘家和何家。”有了解内情的说道。
“真嚣张啊，不是说在陇西可以去找公主告状嘛，他这样嚣张不怕被告？”
“啧，都被罚到挖矿了，还告什么。”
“挨打了？”有好事者问道。
“啧，就打了两下才。”有幸灾乐祸的说道。
“唉，动了，这是干什么去了。”
“唉，好像不让他们歇了，都赶去东边的矿洞了继续挖矿了。”有眼神好的人看见去的方向，猜测出来事情的发展。
二号矿场大部分是露天矿，但是东边还是有几个矿洞的。
现在正好用来，瞒天过海，让他们刘家和何家假死。
等到午休一过，士兵赶着犯人继续挖矿，就听得砰的一声响，然后就看见烟尘弥漫。
这是他们这些犯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所有人都本能得大叫想跑开，结果没跑两步被守卫一脚踹翻在地。
胡九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持大局厉声呵斥：“敢乱跑的，通通视作逃亡！我看谁想用他的头给小爷我换功劳！”
砍人头的死亡威胁十分有效果。
胡九的话音刚落，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胡九给其中一个什长一个眼神，这什长就跑到东边矿坑装模作样的查看一番，然后跑回来开始表演：“禀告五百主，东边矿坑坍塌，刘家和何家怕是活不成了。”
胡九回头看向蹲在地上和他一样听到这话的其他犯人，从现在开始，刘家何家都是死人了。
这场戏总算结束了。
胡九拿出沈雨早就写好的报告，快马加鞭的赶到玉门。
“卑职胡九拜见殿下。”
邓季安坐在姜离的左下首好奇的看着胡九，一个五百主而已，有什么资格来拜见公主？
而胡九也注意和上次相比多出来的一桌一人，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郎，那么有才华的嘛，又一个甘罗？
姜离翻看胡九奉上的有点厚度的报告，有些惊讶：“难为你了两天就做了这么多事。”
胡九这人这么有才嘛？可以委以重任的样子啊。
可等姜离细细翻阅，才发现胡九好像对她的谋划有些误会，还折腾了刘家两次。
索取财物给他们指路让刘家逃跑，等人家夜里逃跑，又去堵人家，非要把这事办成假死。
想来是怕摊上责任，所以把事情办成了意外。
不过倒是个会揣摩人心的，知道把她最看重的刘家放了。
只不过揣摩的有些错了，她不只想要刘家，她是想要这二号矿场所有干净的人。
姜离合上报告淡淡开口说道：“你到是不必这样繁琐，还整个假死出来。放他们逃就是了，这样你出了纰漏，我也好贬了你去守城门。”
“这样太麻烦了，时间也太长了，一个月时间，再挑出八百人来放跑他们去开荒。”
虽说昨夜有邓将军带头向公主府送来奴隶，其他几家贵族也送了不少，但是人手还是越多越好。
听了殿下的吩咐，胡九暗暗叫苦二百人啊。
心里如何，胡九嘴上也是不敢抱怨的：“是，属下遵命。”
姜离把手中报告搁在一边，看着胡九问出来一个报告中没有的事情：“你是如何弄出巨大声响让人觉得是地龙反动的？”
姜离这个问题砸下去，胡九又像之前觐见一样浑身冒汗。
“殿下容禀，卑职只是知道一些游走行医的一些方子，可以弄出来声响和烟雾根本没有办法弄塌矿洞。”
姜离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当年师父就说了一嘴火药配方，他就记住了，还弄了出来，是个聪明且有运道的，要知道夕颜手下可是炸死了不少人。
姜离把手里的报告放下，看着胡九意有所指说道：“这方子可宝贵的很，天赐仙授，你可要好好珍藏。”
“卑职愿意献给殿下。”胡九十分乖觉的提出要献上配方。
姜离看他恭敬的维持行礼的姿势丝毫不敢动弹的模样：“不必了，不要给其他人知道就好，退下吧”
夕颜研发的可是要比你这个好的多。
胡九听着公主殿下让他退下，连忙接着说：“属下还有物件要献给殿下，那是刘家奉上的珍宝。”
德善从门外走了进来，将胡九带来的两件物件检查干净递给奉茶。
“卑职不是为了敲诈他们财货，只是为了更可信一点罢了。”，胡九舔舔唇竭力解释道：“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费劲得来的消息。”
奉茶接过德善手中物件，那手链确实不错，不过身在公主府，奉茶什么宝石没见过。
真正能让奉茶惊讶的是那手链一旁的白玉冠，奉茶连忙上前几步把玉冠和手链献了上去。
姜离看了看就又递回给奉茶了，转而看向胡九：“难得有个不贪的，这宝石闪闪发光竟然没有闪得你动心？”
“属下忠心耿耿，时刻谨记公主的教诲，不敢贪污。”
“况且这等宝物只能殿下拥有才是。”
胡九准备起个头开始拍马屁。
但是姜离批了一上午奏折，已经有些倦了，不想听那些马屁。“退下吧，既然说自己是个忠心能干的，那就改为半个月弄好那八百人，然后去城门报告。”
胡九听到期限改成半月，眉眼耷拉下去一边退后一边说：“喏，属下告退。”
等胡九走了，小邓听了全程也知道这整件事是因为自己办砸差事而起。
上前跪下说道：“是属下无能，才连累殿下为我忧心处理这些事。”
说着说着就又带着几分哭腔。
姜离挥了挥手让他站起来，笑着打趣说道：“怎么又要哭，日日这样，我这公主府非要被你淹了不可，传令给厨房，以后你的饭菜少放盐。”
听了这话，邓季安才破涕而笑，奉茶他们也是捂嘴直乐。
见小邓公子不哭了。
奉茶又把那物件捧上前来，感叹道：“谁也想不到，这白玉芙蓉冠竟然在刘家！”
小邓公子也擦擦眼泪凑上前来，好奇问道：“是妙玉道人留下的白玉芙蓉冠嘛！？”
“是啊，妙玉道人仙逝百年了，这白玉芙蓉冠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在刘家手里。”
邓季安已经完全忘了自己那点小情绪，也兴致冲冲的说：“听说妙玉道人姓刘，难不成是这个刘家是妙玉道人的后代？”
几个人都围着，观赏这白玉芙蓉冠。
这玉冠有女子一拳大小，白玉通体无暇，灿若明霞，莹润如酥。
冠的顶端镶嵌着一块指肚大小红色宝石作花蕊，微微一动便颤动起来，宝石在白玉映衬下，主体如透粉明霞，仿佛整个殿宇都被它点亮。
奉茶看着手中冠抿抿唇，言语中带着讨好和献媚：“殿下，今个天气好的很，无风不说便是太阳也不怎么毒。各县批复的公文都发下去，还没有新的公文。”
“难的有一日清闲，又得了这玉冠，这是上天旨意啊，我们换上新冠去玉清山吧！”
邓季安也是个待不住的，他都已经老老实实待在这殿中整整一天了，对着全是字的公文、报告、报表，他已经要枯萎了。
如果不是殿下在上头，还有奉茶那壶茶水提神，他早就睡着了。
听到奉茶劝公主殿下出去连忙跟着劝说：“这样好的冠确实该戴出去。”
姜离看了一圈这几个人都盼望着出去玩的小眼神。
唯一理智的公主殿下只能试图从逻辑方面唤醒他们：“都这个时候了，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然将要西斜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耷拉的小脑袋。
姜离看着他们这样，想着自从奉茶她们开始帮着她处理公文以来，确实好久不曾带她们出门。
都两辈子了。
算了算了，让他们胡闹一次吧。
姜离放下奏折：“好吧，现在收拾行礼，在玉清观住一夜，明天回来。”
耷拉的小脑袋们立刻挺直了，暗淡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得了姜离首肯，小邓立刻欢快地跑出去去帮忙准备马车。
奉茶她们把公主拥到后殿更衣，奉茶连忙传唤其他小婢女过来，打扮她的公主殿下。
今天出游，她要给殿下画一个惊艳的妆！
她拿起刷子沾上妆粉。
只要她的动作够快，殿下就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奉茶的动作还是慢。
她的爪子刚伸出去，就被身手敏捷姜离一把钳住了。
不过这次姜离没有发怒淡淡的说：“不必上妆，画个眉就好。”
奉茶瘪瘪嘴暗自神伤的下去了。
但不多时，奉茶又兴奋地捧着白玉芙蓉冠回来了。
美滋滋的在姜离的头上比量，仿佛要戴这冠的人不是姜离而是她一样。
姜离看了一眼焚香还有其他小婢女捧过来的首饰盒：“不必再弄这些多余的首饰，这样就很好。”
奉茶又一次伤心，可惜了这羊脂玉的叮当镯，和这石榴石的耳环。
但是等到这冠戴好了，奉茶觉得殿下对的很，在这冠的衬托下，其他什么饰品都不值一提，不管是西域的白晶石还是绿橄榄什么的，跟这冠相比，也都变黯淡无光。
“殿下真美。”奉茶由衷的感叹着。
“风华绝代。”沉默寡言的焚香也跟着感慨。
美吗？
姜离从来不觉得自己美，她幼时在宫里见过自己那个被臣民评价为暴虐无道的二爷爷的嫔妃，那才叫做风华绝代，便是老了也是神仙模样，难怪二爷爷要强抢臣妻。
姜离看着镜中映着的脸，只能说是个中人之姿罢了。
巴掌大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却依旧无暇，脸上仿佛上嵌着和冠上宝石一样的粉红的唇，明明是那么冷漠的神情，却长了一双温柔圆润的杏眼。鼻子不翘也不塌。眉不画而黑。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多一份太妖，少一分则寡淡。
姜离盯着镜子里自己，突然慢慢皱起眉。
烦躁。
转身吩咐管理服饰器具的焚香道：“拿眉刀来。”
“是。”焚香默默退下去。
寻常人难得见到殿下，都以为殿下是天生弯眉。但是近身的人都知道，公主殿下的弯眉是修剪出来的。
焚香还记得，殿下和青梅先生造出玻璃镜时，殿下的开心在看清自己的脸时瞬间消失。
几乎每次照镜子，她都要拿来眉刀把自己的英气的浓眉，修弯修薄，变成没有棱角的弯眉。
但是当年殿下第一次动刀的时候，看完殿下修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早年一直服侍安康长公主的黎嬷嬷。
安康长公主就是这样一双弯眉。
都说是殿下想和□□更像一点，这是缅怀母亲。
焚香看着公主殿下神情厌厌地修理眉毛，缅怀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应该是厌恶和愤恨。
不多时眉毛就修好了，弯弯的眉毛配圆圆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唯我独尊的威严气势，和冷冽凌厉的目光，一定是个不管哪里都讨人喜欢的温柔小女郎。
姜离没有过多欣赏镜中的自己，抛下眉刀站起身来吩咐道：“走吧。”
既然准备打扮成道士出游，那就要按照道士出游应该有排场来，这一点，邓季安是懂该怎么微服私访的。
只准备了一架乌蓬马车，侍卫伪装的仆从小斯十二人而已。
虽然看着两手空空，明面上一个匕首都找不出来，连寻常商队和镖局都比不上。
但是他们衣服下面是银丝软甲，马匹侧面鼓鼓囊囊还用麻布罩着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那是公主麾下常用的千机弩。
马车下面藏着陌刀，如果不是□□太长了没地方藏，李玉恨不得人手一把□□。
除了这十二人，这次出游还有五十人作先锋，先去玉清山的玉清观清场。
后有百人轻骑会远远吊在公主车队后面，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比如刺客，李玉、侍剑就会发射信号弹，看到信号弹的百将就会前来护驾。
邓季安和李玉反复思量了两遍，又互相给对方找错误，只觉得两人的计划天衣无缝，简直完美无瑕！
两个性子幼稚的人碰到一起，只觉得遇见了知己。
在后门等待的功夫甚至互相夸赞了起来。
就这样小邓和李玉两个人在公主府后门美滋滋得仰着脖子等着公主殿下出来。
然后，他俩的主意还没等细细和姜总说，一照面就被殿下否决：“准备这马车作甚，都骑马去。”
这话一说出来，垂头丧气的不止邓季安和李玉，连奉茶和焚香都丧气。
奉茶和焚香对视一眼，她俩骑术不行，怕是要惨了。
果不其然，骑到一半，体质最差的焚香就颠的眼泪旺旺，没办法，一行人就找了个阴凉地方歇息。
在玉门通往玉清山的路上，除了姜离一行人，还有一行人骑马慢行回玉门。
裴安和他三弟裴明刚刚从玉清观中出来，作为玉门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之子，他们俩是不在乎供奉玉清观的银钱的，只希望能为自己亡故的母亲祈求冥福，裴安又是居家修行的倒是，所以兄弟二人每月都会来一趟玉清观。
“二哥，你骑的这样慢，咱什么时候能回玉门啊！”裴明拉着个脸对自己二哥抱怨。
每月都来，每月裴明都会抱怨自己二哥的骑术。
提到自己的骑术，裴安有些脸红说道：“我不善骑马，三弟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样吧，你带自己的人先走，二哥自己回去。”
就算裴明等不及，但是也知道抛下自己家人先走不太好，但是看着自己慢悠悠的二哥实在恨的牙痒痒。
裴明看着裴安跨下的骏马：“二哥啊二哥，这好马跟着你都委屈了。”
说完这话，裴安坐下的马打了个响鼻，表示赞同。
裴明顿时被逗哈得哈大笑，险些喘不上气。
等他缓过气来，眉毛一挑来了主意对自己的二哥说：“我教二哥骑快马的诀窍！”
裴安被自己弟弟笑的脸红，听到自家三弟要教自己诀窍，也是有些好奇与期待：“什么诀窍？”
裴明朝着裴安俏皮地眨眨眼：“诀窍就是抱紧马，不要怕！”说完就冲着二哥的马挥了一鞭。
这马到了裴安手里就没被怎么骑过不说，便是骑也是慢悠悠的，现在这一鞭打下去，马儿仿佛把之前的怨气一起放了出来，载着裴安猛的冲了出去。
裴安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拉缰绳时，马儿已经不受控制停不下来了。
裴明只是想逗逗自己的哥哥，没想到马儿冲出去了好远，二哥也不见停下，裴明就知道不好，二哥控制不住。
眼看着前面就要冲出山路，裴明也追不上裴安，只能在裴安身后大喊：“跳马！二哥！跳！”
裴安听着自己三弟在后面的喊声，还有前头就快冲出去的山路，心一横牙一咬。跳了下去。
裴安在这山坡上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才停下。
裴安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挣扎着爬起来。抬眼便看见一双仿佛看破一切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只这一眼裴安便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那是一双和别人都不同的双眼。
没有对裴家的贪婪，没有对他皮囊的迷恋。
没有对他的不屑，没有对他的垂涎。
不像母亲那么柔弱……
裴安像失了魂魄一样，呆愣愣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能看到那一双眼睛。
什么疼痛，什么弟弟，都忘却了。
那明晃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看不见。
直到烦躁的李玉把他从地上粗鲁地拽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但是裴安的视线依旧只落到姜离一人身上。
裴安顶着一身草屑灰尘手足无措朝姜离行礼：“在下裴安，师傅起个道号云逸子。不知道友名号。”
看着他清亮真挚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
她开口回应。
“吾名姜离。”
邓季安在第三次被婢女叫起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公主府住下了，而且自己作为侍郎还要去殿下跟前服侍！
小邓以最快速度跑来九华阁还是晚了一刻钟，按青梅先生的算法他晚了十五分钟。
小邓还是不习惯青梅先生的算法，太精准了。如果他只是晚了半刻，人们根本察觉不出。
现在哪怕他了晚了一分都能看出来。
邓季安看着墙上的钟表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早知道就再睡一会了。
作为迟到的惩罚，小邓公子今天的糕点被姜离罚没有了。
奉茶还坏心眼的给他沏了一壶浓浓的苦茶。
看着小邓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坐在高台之上的姜离突然淡淡的笑了起来。
如果小邓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就当养个闲人解闷，邓家也能留个血脉。
这边奉茶开心得小小作弄邓季安的同时，胡九这边按着昨天夜里他和刘家商量的计划安排刘家何家假死。
假死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如果是要用什么假死药，对于胡九来说当然是难如上天。
但是谁说要看到尸体才能让一个人完美假死在众人眼前呢？
在最热的中午，所有犯人都在阴凉地方一边歇息一边进食。
而刘家和何家挑了最东边最偏僻的地方歇息坐着。
明明已经挖矿一上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没一个人吃的下去。
他们感觉胃里仿佛有一个大石头那样堵。
明明脚下就踩着大地，可人人都觉得脚下的土地虚幻的很。
刘家众人中有那心智不坚的人，腿已经在打颤了。
还好这种煎熬的感觉没有持续很久，胡九就过来了。
胡九和唯一还算镇定的刘盈对视一眼，开始计划。
其他罪犯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麦饭，就听到东边吵吵嚷嚷的声响。
几个一伙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窃窃私语道：“好像是那几个京城来的大官惹到了五百主。”
“是刘家和何家。”有了解内情的说道。
“真嚣张啊，不是说在陇西可以去找公主告状嘛，他这样嚣张不怕被告？”
“啧，都被罚到挖矿了，还告什么。”
“挨打了？”有好事者问道。
“啧，就打了两下才。”有幸灾乐祸的说道。
“唉，动了，这是干什么去了。”
“唉，好像不让他们歇了，都赶去东边的矿洞了继续挖矿了。”有眼神好的人看见去的方向，猜测出来事情的发展。
二号矿场大部分是露天矿，但是东边还是有几个矿洞的。
现在正好用来，瞒天过海，让他们刘家和何家假死。
等到午休一过，士兵赶着犯人继续挖矿，就听得砰的一声响，然后就看见烟尘弥漫。
这是他们这些犯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所有人都本能得大叫想跑开，结果没跑两步被守卫一脚踹翻在地。
胡九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持大局厉声呵斥：“敢乱跑的，通通视作逃亡！我看谁想用他的头给小爷我换功劳！”
砍人头的死亡威胁十分有效果。
胡九的话音刚落，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胡九给其中一个什长一个眼神，这什长就跑到东边矿坑装模作样的查看一番，然后跑回来开始表演：“禀告五百主，东边矿坑坍塌，刘家和何家怕是活不成了。”
胡九回头看向蹲在地上和他一样听到这话的其他犯人，从现在开始，刘家何家都是死人了。
这场戏总算结束了。
胡九拿出沈雨早就写好的报告，快马加鞭的赶到玉门。
“卑职胡九拜见殿下。”
邓季安坐在姜离的左下首好奇的看着胡九，一个五百主而已，有什么资格来拜见公主？
而胡九也注意和上次相比多出来的一桌一人，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郎，那么有才华的嘛，又一个甘罗？
姜离翻看胡九奉上的有点厚度的报告，有些惊讶：“难为你了两天就做了这么多事。”
胡九这人这么有才嘛？可以委以重任的样子啊。
可等姜离细细翻阅，才发现胡九好像对她的谋划有些误会，还折腾了刘家两次。
索取财物给他们指路让刘家逃跑，等人家夜里逃跑，又去堵人家，非要把这事办成假死。
想来是怕摊上责任，所以把事情办成了意外。
不过倒是个会揣摩人心的，知道把她最看重的刘家放了。
只不过揣摩的有些错了，她不只想要刘家，她是想要这二号矿场所有干净的人。
姜离合上报告淡淡开口说道：“你到是不必这样繁琐，还整个假死出来。放他们逃就是了，这样你出了纰漏，我也好贬了你去守城门。”
“这样太麻烦了，时间也太长了，一个月时间，再挑出八百人来放跑他们去开荒。”
虽说昨夜有邓将军带头向公主府送来奴隶，其他几家贵族也送了不少，但是人手还是越多越好。
听了殿下的吩咐，胡九暗暗叫苦二百人啊。
心里如何，胡九嘴上也是不敢抱怨的：“是，属下遵命。”
姜离把手中报告搁在一边，看着胡九问出来一个报告中没有的事情：“你是如何弄出巨大声响让人觉得是地龙反动的？”
姜离这个问题砸下去，胡九又像之前觐见一样浑身冒汗。
“殿下容禀，卑职只是知道一些游走行医的一些方子，可以弄出来声响和烟雾根本没有办法弄塌矿洞。”
姜离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当年师父就说了一嘴火药配方，他就记住了，还弄了出来，是个聪明且有运道的，要知道夕颜手下可是炸死了不少人。
姜离把手里的报告放下，看着胡九意有所指说道：“这方子可宝贵的很，天赐仙授，你可要好好珍藏。”
“卑职愿意献给殿下。”胡九十分乖觉的提出要献上配方。
姜离看他恭敬的维持行礼的姿势丝毫不敢动弹的模样：“不必了，不要给其他人知道就好，退下吧”
夕颜研发的可是要比你这个好的多。
胡九听着公主殿下让他退下，连忙接着说：“属下还有物件要献给殿下，那是刘家奉上的珍宝。”
德善从门外走了进来，将胡九带来的两件物件检查干净递给奉茶。
“卑职不是为了敲诈他们财货，只是为了更可信一点罢了。”，胡九舔舔唇竭力解释道：“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费劲得来的消息。”
奉茶接过德善手中物件，那手链确实不错，不过身在公主府，奉茶什么宝石没见过。
真正能让奉茶惊讶的是那手链一旁的白玉冠，奉茶连忙上前几步把玉冠和手链献了上去。
姜离看了看就又递回给奉茶了，转而看向胡九：“难得有个不贪的，这宝石闪闪发光竟然没有闪得你动心？”
“属下忠心耿耿，时刻谨记公主的教诲，不敢贪污。”
“况且这等宝物只能殿下拥有才是。”
胡九准备起个头开始拍马屁。
但是姜离批了一上午奏折，已经有些倦了，不想听那些马屁。“退下吧，既然说自己是个忠心能干的，那就改为半个月弄好那八百人，然后去城门报告。”
胡九听到期限改成半月，眉眼耷拉下去一边退后一边说：“喏，属下告退。”
等胡九走了，小邓听了全程也知道这整件事是因为自己办砸差事而起。
上前跪下说道：“是属下无能，才连累殿下为我忧心处理这些事。”
说着说着就又带着几分哭腔。
姜离挥了挥手让他站起来，笑着打趣说道：“怎么又要哭，日日这样，我这公主府非要被你淹了不可，传令给厨房，以后你的饭菜少放盐。”
听了这话，邓季安才破涕而笑，奉茶他们也是捂嘴直乐。
见小邓公子不哭了。
奉茶又把那物件捧上前来，感叹道：“谁也想不到，这白玉芙蓉冠竟然在刘家！”
小邓公子也擦擦眼泪凑上前来，好奇问道：“是妙玉道人留下的白玉芙蓉冠嘛！？”
“是啊，妙玉道人仙逝百年了，这白玉芙蓉冠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在刘家手里。”
邓季安已经完全忘了自己那点小情绪，也兴致冲冲的说：“听说妙玉道人姓刘，难不成是这个刘家是妙玉道人的后代？”
几个人都围着，观赏这白玉芙蓉冠。
这玉冠有女子一拳大小，白玉通体无暇，灿若明霞，莹润如酥。
冠的顶端镶嵌着一块指肚大小红色宝石作花蕊，微微一动便颤动起来，宝石在白玉映衬下，主体如透粉明霞，仿佛整个殿宇都被它点亮。
奉茶看着手中冠抿抿唇，言语中带着讨好和献媚：“殿下，今个天气好的很，无风不说便是太阳也不怎么毒。各县批复的公文都发下去，还没有新的公文。”
“难的有一日清闲，又得了这玉冠，这是上天旨意啊，我们换上新冠去玉清山吧！”
邓季安也是个待不住的，他都已经老老实实待在这殿中整整一天了，对着全是字的公文、报告、报表，他已经要枯萎了。
如果不是殿下在上头，还有奉茶那壶茶水提神，他早就睡着了。
听到奉茶劝公主殿下出去连忙跟着劝说：“这样好的冠确实该戴出去。”
姜离看了一圈这几个人都盼望着出去玩的小眼神。
唯一理智的公主殿下只能试图从逻辑方面唤醒他们：“都这个时候了，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然将要西斜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耷拉的小脑袋。
姜离看着他们这样，想着自从奉茶她们开始帮着她处理公文以来，确实好久不曾带她们出门。
都两辈子了。
算了算了，让他们胡闹一次吧。
姜离放下奏折：“好吧，现在收拾行礼，在玉清观住一夜，明天回来。”
耷拉的小脑袋们立刻挺直了，暗淡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得了姜离首肯，小邓立刻欢快地跑出去去帮忙准备马车。
奉茶她们把公主拥到后殿更衣，奉茶连忙传唤其他小婢女过来，打扮她的公主殿下。
今天出游，她要给殿下画一个惊艳的妆！
她拿起刷子沾上妆粉。
只要她的动作够快，殿下就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奉茶的动作还是慢。
她的爪子刚伸出去，就被身手敏捷姜离一把钳住了。
不过这次姜离没有发怒淡淡的说：“不必上妆，画个眉就好。”
奉茶瘪瘪嘴暗自神伤的下去了。
但不多时，奉茶又兴奋地捧着白玉芙蓉冠回来了。
美滋滋的在姜离的头上比量，仿佛要戴这冠的人不是姜离而是她一样。
姜离看了一眼焚香还有其他小婢女捧过来的首饰盒：“不必再弄这些多余的首饰，这样就很好。”
奉茶又一次伤心，可惜了这羊脂玉的叮当镯，和这石榴石的耳环。
但是等到这冠戴好了，奉茶觉得殿下对的很，在这冠的衬托下，其他什么饰品都不值一提，不管是西域的白晶石还是绿橄榄什么的，跟这冠相比，也都变黯淡无光。
“殿下真美。”奉茶由衷的感叹着。
“风华绝代。”沉默寡言的焚香也跟着感慨。
美吗？
姜离从来不觉得自己美，她幼时在宫里见过自己那个被臣民评价为暴虐无道的二爷爷的嫔妃，那才叫做风华绝代，便是老了也是神仙模样，难怪二爷爷要强抢臣妻。
姜离看着镜中映着的脸，只能说是个中人之姿罢了。
巴掌大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却依旧无暇，脸上仿佛上嵌着和冠上宝石一样的粉红的唇，明明是那么冷漠的神情，却长了一双温柔圆润的杏眼。鼻子不翘也不塌。眉不画而黑。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多一份太妖，少一分则寡淡。
姜离盯着镜子里自己，突然慢慢皱起眉。
烦躁。
转身吩咐管理服饰器具的焚香道：“拿眉刀来。”
“是。”焚香默默退下去。
寻常人难得见到殿下，都以为殿下是天生弯眉。但是近身的人都知道，公主殿下的弯眉是修剪出来的。
焚香还记得，殿下和青梅先生造出玻璃镜时，殿下的开心在看清自己的脸时瞬间消失。
几乎每次照镜子，她都要拿来眉刀把自己的英气的浓眉，修弯修薄，变成没有棱角的弯眉。
但是当年殿下第一次动刀的时候，看完殿下修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早年一直服侍安康长公主的黎嬷嬷。
安康长公主就是这样一双弯眉。
都说是殿下想和□□更像一点，这是缅怀母亲。
焚香看着公主殿下神情厌厌地修理眉毛，缅怀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应该是厌恶和愤恨。
不多时眉毛就修好了，弯弯的眉毛配圆圆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唯我独尊的威严气势，和冷冽凌厉的目光，一定是个不管哪里都讨人喜欢的温柔小女郎。
姜离没有过多欣赏镜中的自己，抛下眉刀站起身来吩咐道：“走吧。”
既然准备打扮成道士出游，那就要按照道士出游应该有排场来，这一点，邓季安是懂该怎么微服私访的。
只准备了一架乌蓬马车，侍卫伪装的仆从小斯十二人而已。
虽然看着两手空空，明面上一个匕首都找不出来，连寻常商队和镖局都比不上。
但是他们衣服下面是银丝软甲，马匹侧面鼓鼓囊囊还用麻布罩着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那是公主麾下常用的千机弩。
马车下面藏着陌刀，如果不是□□太长了没地方藏，李玉恨不得人手一把□□。
除了这十二人，这次出游还有五十人作先锋，先去玉清山的玉清观清场。
后有百人轻骑会远远吊在公主车队后面，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比如刺客，李玉、侍剑就会发射信号弹，看到信号弹的百将就会前来护驾。
邓季安和李玉反复思量了两遍，又互相给对方找错误，只觉得两人的计划天衣无缝，简直完美无瑕！
两个性子幼稚的人碰到一起，只觉得遇见了知己。
在后门等待的功夫甚至互相夸赞了起来。
就这样小邓和李玉两个人在公主府后门美滋滋得仰着脖子等着公主殿下出来。
然后，他俩的主意还没等细细和姜总说，一照面就被殿下否决：“准备这马车作甚，都骑马去。”
这话一说出来，垂头丧气的不止邓季安和李玉，连奉茶和焚香都丧气。
奉茶和焚香对视一眼，她俩骑术不行，怕是要惨了。
果不其然，骑到一半，体质最差的焚香就颠的眼泪旺旺，没办法，一行人就找了个阴凉地方歇息。
在玉门通往玉清山的路上，除了姜离一行人，还有一行人骑马慢行回玉门。
裴安和他三弟裴明刚刚从玉清观中出来，作为玉门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之子，他们俩是不在乎供奉玉清观的银钱的，只希望能为自己亡故的母亲祈求冥福，裴安又是居家修行的倒是，所以兄弟二人每月都会来一趟玉清观。
“二哥，你骑的这样慢，咱什么时候能回玉门啊！”裴明拉着个脸对自己二哥抱怨。
每月都来，每月裴明都会抱怨自己二哥的骑术。
提到自己的骑术，裴安有些脸红说道：“我不善骑马，三弟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样吧，你带自己的人先走，二哥自己回去。”
就算裴明等不及，但是也知道抛下自己家人先走不太好，但是看着自己慢悠悠的二哥实在恨的牙痒痒。
裴明看着裴安跨下的骏马：“二哥啊二哥，这好马跟着你都委屈了。”
说完这话，裴安坐下的马打了个响鼻，表示赞同。
裴明顿时被逗哈得哈大笑，险些喘不上气。
等他缓过气来，眉毛一挑来了主意对自己的二哥说：“我教二哥骑快马的诀窍！”
裴安被自己弟弟笑的脸红，听到自家三弟要教自己诀窍，也是有些好奇与期待：“什么诀窍？”
裴明朝着裴安俏皮地眨眨眼：“诀窍就是抱紧马，不要怕！”说完就冲着二哥的马挥了一鞭。
这马到了裴安手里就没被怎么骑过不说，便是骑也是慢悠悠的，现在这一鞭打下去，马儿仿佛把之前的怨气一起放了出来，载着裴安猛的冲了出去。
裴安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拉缰绳时，马儿已经不受控制停不下来了。
裴明只是想逗逗自己的哥哥，没想到马儿冲出去了好远，二哥也不见停下，裴明就知道不好，二哥控制不住。
眼看着前面就要冲出山路，裴明也追不上裴安，只能在裴安身后大喊：“跳马！二哥！跳！”
裴安听着自己三弟在后面的喊声，还有前头就快冲出去的山路，心一横牙一咬。跳了下去。
裴安在这山坡上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才停下。
裴安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挣扎着爬起来。抬眼便看见一双仿佛看破一切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只这一眼裴安便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那是一双和别人都不同的双眼。
没有对裴家的贪婪，没有对他皮囊的迷恋。
没有对他的不屑，没有对他的垂涎。
不像母亲那么柔弱……
裴安像失了魂魄一样，呆愣愣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能看到那一双眼睛。
什么疼痛，什么弟弟，都忘却了。
那明晃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看不见。
直到烦躁的李玉把他从地上粗鲁地拽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但是裴安的视线依旧只落到姜离一人身上。
裴安顶着一身草屑灰尘手足无措朝姜离行礼：“在下裴安，师傅起个道号云逸子。不知道友名号。”
看着他清亮真挚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
她开口回应。
“吾名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