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天初元都登门拜访苏府,持续了三日,离她交差的日子也近了,可初元却不着急,因为她刚收到阎三被捕的好消息,更好的消息是简纪南要从燕京过来了,听说是协助办案,因为国库空虚,现如今北诩已经没什么钱了,总之,很急。

    她一大早上就喜气洋洋的冲进苏府,一路踢到苏尚如的大门,她故作欣喜地说:“苏大人!还得是您给我请的神婆啊!我已经不被那女子缠身了!听那婆子说,她去缠她该缠的人了!我这特来感谢啊!”

    苏尚如听完立马瘫坐在椅子上,因为他最近确实觉得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可这几日苏府天天做法,理应他该是没事的啊。

    幕后黑手,初元,在此。

    这几日她去苏府的目的就是,与那几个神婆接应,那几个神婆被她收买,给苏尚如下了点带致幻粉的药,骗他这是去晦气的,没想到他倒是老实,什么都没问就喝了,连着好几天神婆们都佯装做法,而法阵也是假的,东西她们都没带全,做哪门子的法。

    深夜时分初元还派人吓唬苏尚如,她打听到吕大娘子的胞妹生前爱穿的衣衫的模样,学着做了一件有代表性的,深夜让侍女穿着在他面前晃悠几下,主要讲究少量多次,早晨他刚推门的那一刻,假胞妹就在树杈子上等待,第一次是往后一倒,第二次是假装上吊,第三次就直接在树旁慢慢走了,估计是演累了。

    所幸都是在一棵距离苏府不近却能让苏尚如看见的树上做的,不然就要露出破绽了。

    苏尚如有过怀疑,毕竟活了三四十年,鬼神之说莫须有的道理他也知道,可架不住他心里有鬼啊。

    初元夜夜在苏府墙外偷听,还有意外收获,苏尚如和吕大娘子窃窃私语,让身边所有人都退下了,随即,女声传出。

    “郎君,我怕。”

    “你怕什么,那鬼神都是假的,定是她从中作梗,娘子莫怕。”

    “可我这几日确确实实梦到了妹妹,她哭喊着,要你我二人偿命呢。”

    “那明日去给她上柱香,让她赶快老老实实地走。不过说来也怪,她怎知此事,我竟还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个衙役,骇人极了,果然当时就该借他人之手,不该自己动手的。”

    “郎君也莫怕,有妾身陪着呢。”

    之后便是不入耳的话了,初元为保没有疏漏,硬是听了一晚上情话。

    待侍卫换岗她才离开。

    马不停蹄地回府中的书房,手中毛笔沾了些墨就开始书写所闻。

    付泯生从家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食盒,弯弯绕绕的路让他差点迷路,幸好扬州他也常来。

    “初大人!还在工作啊!”

    他踢开门,稳稳当当的把食盒放在了砚台旁边,然后双臂撑着桌子,很是激动。

    “我查到了苏尚如的一个很大很大的事!要不要听!”

    “你说。”

    初元边说边写,从天亮写到天黑,这宗苏尚如案记录的不止是他杀了吕大娘子的妹妹,还记下了这几日初元调查到的他的资金来源,包括朝廷俸禄,族中产业,以及每月都会去几次的典当行,有嫌疑,但她不想打草惊蛇,没有天子的批准她也没办法搜,就只能想办法让苏尚如自己交出证据了。

    “你把东西吃了我就告诉你。”

    他仍站在初元面前,很认真地说,并且正在打开食盒,初元也很期待这是什么东西,他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是压不下去的笑。

    “铛铛!是银耳雪梨水,我料定你不喜太甜的,这碗糖水,特地没有多加饴糖。”

    “付公子有心了,先放在旁边吧,我会喝的。”

    “你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嘛?”付泯生委屈极了,这碗糖水是他特意学的,特意找的一个北方厨子,想做出燕京那边的味道,问了他好多,一碗小小的银耳雪梨水做了两个时辰,不是糊了就是饴糖放多了太甜,或是银耳熬过头。

    不过这些,他都不会说,比起她的阿谀奉承,他更喜欢她的内心想法。

    在付泯生的注视下,她慢慢的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付泯生,谢谢。”

    他很爱初元叫他姓名,他觉得这是真的尊重,而不是假模假样的付公子,他从不是什么公子,他没那么金贵,他只是付泯生。

    从小,他就告诉自己,他不是金枝玉叶的,他也不可以是。

    “谢什么?”他很迷茫,不懂初元为什么要谢,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谢这碗水,也或许是谢谢你这么多天的帮助。”她站起身,卷宗写完了,她的手指被磨红了,墨条也用掉了很多,她趁着今天还把一些未完的工作都做了。

    “还有,感谢付公子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

    她步步紧逼,从桌后绕到付泯生身旁,还不忘捞起那碗银耳雪梨水。

    “我从未喝过糖水,所以无论你做成什么样,只要没毒,我都会喝,不必特地去找北方的师傅。”

    她在他面前喝了一口水,房间内都是初元的香囊味,她的香囊里似乎装有檀香,是宁神的香料。

    “你怎么知道的?你在我身边放密探?”

    “付公子不也放了吗?”

    她倒是放松,是前几日从未有过的笑容,初元很享受这一刻的舒心。

    “我那是怕你出事,怕你……”

    “怕我悔约啊?你放心,不会的。”

    她端着碗走出去,徐玳最近都在江南周边慰问百姓,回不来,所以她就住着这个行宫了。

    她迈出书房,踏过门槛时还提了一下裙摆,随即坐到台阶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然夸下海口了,哪有做不到的道理。”

    “可你分明就很累。”

    初元的眼神追溯着他,看着他同自己坐下。

    “累有什么的,比起我想要的,这仅仅只是万分之一,是我的敲门砖。”

    “我说你也只是我的棋子,信吗?”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说的,无论她是否这么想,都不该说出。

    付泯生看着看向远处的初元,沉默了一会儿。

    “棋子的话……”

    “那我会是你的将帅吗?”

    初元站起身,踱步在台阶下,想着如何逃避问题。

    突然她凑近付泯生的脸,他的眼,是那般期待,实在不忍心骗他。

    “就这么心甘情愿啊?”

    “如果是为了扶持初大人,我义不容辞。”

    他不自主的笑了,是因为这番话,还是因为这个人呢,说不清,世间哪有那么多说得清的事,大多都是模糊心意,却定了一生。

    也不再后悔。

    “付泯生,走仕途吧。”

    他在等下文,他没听懂。

    “好让我也扶持扶持付公子啊。”

    “做彼此的将帅,永不败。”

    他点了点头,又仿佛是让她安心。

    付泯生双手后撑,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看着初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时此刻,让两个少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初大人,我该如何走仕途呢?”

    “付公子当我大理寺少卿是没用的吗?”

    二人会心一笑。

    “但是,临安付氏只能有一个御史。”

    初元的话中有话,她懂天子不会放任付家不管,让世家大族掌握实权是件可怕的事,所以徐原中不会这么做,他只能容忍朝堂中有一位临安付氏的御史。

    “看来初大人是真心想让我给你做牛做马啊,不怕我反水?”

    “逆水行舟,落子无悔。”

    既然已经身处逆境,这一子,就不必纠结悔不悔了,初氏长女,定是要逆流而上的。

    初元送走客,得到一刻安闲,那碗雪梨水还剩最后两口,她举起碗,一饮而尽。

    内心之中,却在嘲笑自己的幼稚,还妄想在现在的情况下提拔别人,可回过头来想,付昭的恩情她是要报的,不如就报个大的。

    ……

    直到隔日清晨,初元才想起,昨日付泯生好像是来说关于苏尚如的事。

    她身着中衣裤,外面披着一件长衫,房门紧闭,拆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信,署名,简纪南。

    “午时,西城门。”

    前两日,初元收到了一封无名信,内容是:

    “池空,鱼换。”

    面前的桌上放着好几张可以说是绝密的纸,分别记录了从付家出来后的第一日到今天的计划。

    第一日,登门拜访,自报来意,使他起疑心,有效果。

    第二日至第四日,装神弄鬼,效果小。

    第五日,加大力度,自证鬼神猜想。

    第六日,得到证据,做充分准备。

    只剩最后一天了,而第七日,就是登衙门,判案的时候了。

    账本是家中私物,没有天子令,不可彻查,所幸他苏尚如做事不麻利,让初元查到了很多证据,这一案,倒是简单的很。

    初元准时赴约,她其实一直很疑惑,燕京到扬州至少十多天,他简纪南怎么这么特殊,三四天就到了,四条马腿都该跑成八条了吧。

    眼下要紧的是证据,简纪南再怎样,他也不敢在临安造次,简氏并非世家大族,只是世代武夫,唯有简纪南算是文武双全,势力其实只有自己手中的那点实权,表面威风罢了,其他人何尝不是表面张牙舞爪,其实内心里怕的要死。

    “那个,干嘛呢,马不能放在这……”

    初元身心俱疲,连眼睛都要抬不起来了,现在突然被没头没尾的叫了一声,更加烦躁,一张臭脸无奈的盯着小吏。

    “嘶,看什么看!”小吏刚说完,正为自己今天的嚣张跋扈感到骄傲时,打眼一瞧,“大人?初大人!是小的唐突,你还记得我吗!”

    “无妨无妨,你是?”

    小吏特别期待地看着她,手中却还在检查着文书,似是早已习惯。

    “是那个扫了三天地没扫好,搬了四次书两次撒了一地,还差点把我墨条扔了的那个小杂役吗?是吧?”

    初元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做事如此马虎的人,但又绝对忠心,只可惜他被其他人排挤,最后自己走了。

    “啊哈哈哈那时实在太困了,大人,您在等人吗?”

    “嗯。”

    初元与身下的马在城门外,因城内市井繁茂,一匹马立在那,多少有些不便,看门的小吏认出了初元,他以前给初元做过事,打扫院子之类的,只一眼便记住了初元这幅冰山不融的脸。

    “大人在等谁?”

    初元先是沉默,后开口道:“我儿。”

    杂役:???

    他才走了多久啊,初大人都有孩子了???

    远处,人来了。

    “喏,我儿。”

    “滚。”

    简纪南没好气地骂了两句。

    初元看他到了,也连忙上了马,她没时间耽搁了。

    “跟紧我。”

    简纪南和他的下属都跟在初元后面,“可真够威风的老大。”

    “闭嘴,小心吃一肚子风。”

    下属噤声。

    到了扬州府宅,初元疾步如风,差点卷起沙尘暴,简纪南打趣道:“有这么急吗?不先吃个饭?”

    “你饿了?”

    她面露不悦,是很严肃的样子,这幅表情,简纪南见过好多次,这次却实实在在的骇人,她实在是急着要证据,一是检查是否有效,二是这份证据肯定不止她要拿,苏尚如这么久了还没倒绝对是因为背后有强大的靠山,而这座靠山定是一手遮天的人物,想得知一个人的行踪再简单不过了。

    “倒还好……”

    “我让人来给你送饭,你先把证据给我。”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初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今日有些降温,怕是会风寒了。

    “把筠松叫来。”初元对着一个过路的侍女说道。

    筠松是初元的贴身侍女,平日里就做些贴身侍女该做的。

    “见过指挥使。她来的很快,初元还没踏进房里她就到了。

    “你去水云间置办一下,为简大人接风。”她见简纪南狐疑了一下,随即说道,“不用太多,我儿肚子小的很。”

    “鸟语花香。”

    “粗俗。”筠松默默吐出两个字,然后飞速跑了出去,不愧是初元的人,腿脚就是好。

    “证据。拿来。”

    简纪南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纸。

    内容充满爱意,却又是说不出口的爱,而且凭字迹看,并非太过娟秀立正,怕不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写的,而落款,写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字。

    吕良嬣。

    初元认得这是谁,吕氏失踪已久的二小姐,与吕大娘子为一母所生,眉眼间仿佛同为一人。

    吕良婍是现在的吕大娘子,仅仅比良嬣大了两岁,出嫁时却已经被人说是晚嫁了。

    仅凭这一纸没来由的情书是不可能扳倒苏尚如,初元忙着询问简纪南还有没有别的证据了,他指了指门外的马车,说:“你自己去看吧,里面都是这些年弹劾苏尚如的折子,都被他自己拦截的差不多了,这都是我一本一本找出来的,你别告诉我没有用。”

    “奏折确实对于这次的案子没什么用,不过,可以补刀,你没白找。”

    简纪南示意下属把奏折都拿进初元的书房,可初元却做出拒绝的样子。

    “等会,我这里不安全,随时可能被苏尚如的人盗走。”

    “那怎么办,我可没有这儿的宅子。”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她又叫来一个侍女,悄悄说了一句话,把简纪南弄的不知所措。

    侍女听后径直走出门,初元突然叫了一下她,边掏东西边走过去,手中拿出一个一块大理寺的令牌递过去。

    “去吧。”

    简纪南问道:“干嘛呢?”

    “没事,去吃饭吧。”

    “真的是单纯的吃饭吗?初大人?”

    简纪南的目光锁定初元正在收拾卷宗的手,纸张簌簌的声音传入耳朵里,痒人的很。

    “当然不是。”

    “那是干嘛?我很忙的,我还要交差呢。”

    “什么差事啊这么急?”初元话出后就想起来了,“嘶,贪污案吧。”

    “你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皇上急了,国库只剩一万两了,真是恐怖。”

    “一万两?!皇上又买金冠了?!”

    “说什么呢,养兵、俸禄哪些不需要钱啊,本来可以节省着过过,等着你拿着赃款回来,谁能想到这时候齐平国要来打架,说是有政事没谈妥,急了呗,谁不知道齐平王是出了名的小气,一个王侯而已,分裂的时候不知道被打的多惨,还不是北诩网开一面,既往不咎。”简纪南悄咪咪地说道,说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初元看了眼日晷,掐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走吧,吃饭去。”

    “那我大老远跑来的,你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那是你自己想过来的吗?”初元蹬他,摆出用刀割脖子的动作,“不过来就算抗旨了吧,那可小命难保喽。”

    一路上,马车里吵吵嚷嚷的,如老友相聚,阔别多年,仔细听内容,其实聊的东西都没什么重要的,无非就是朝廷风向,大理寺情况,以及家事。

    “初雨近来可好?”

    “那小子天天练武,说自己不够强,才不配位,我都服了,他上次给我打的腿都青了,现在都没人愿意跟他练,估计挺想你的。”

    “挺好的,这次,估计你应该会比我回去的早,帮我看着点他,别再找人打架了,打出人命还不是我收场。”

    “还打死过人啊?”

    “为民除害,不小心的。”

    “哎什么时候的事啊,他怎么没跟我提过啊?”

    “行了行了,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呗。”

    简纪南撇嘴,心里想的是:我要是能问出什么,还能找你啊?

    可惜初元也不知道此事,这些都是初雨当街杀人后颠颠跑回家时,他自己说的,只说了那人强抢民女,还打人,已然触犯北诩律法,他这是伸张正义……

    简纪南这一趟车马劳顿,再次坐上马车时,屁股疼的不行。

    “哎呦呦,可疼死我了,这比打架打掉根胳膊都疼啊。”他一边下马车一边说道。

    “别墨迹了你,堂堂指挥使大人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烦不烦啊。”初元早早下了车,已经在前面走着了。

    “初元,幸亏你是我朋友,不然我这辈子第一个,呃第三,不对,第六个杀的朝廷命官就是你。”他指着初元的后脑勺,像是在骂空气。

    “谁能想到在外面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简纪南,背地里嘴这么欠。”

    简纪南刚要说话,初元就打断了他。

    “到了。”

    眼前赫然是水云间的牌匾,里面烛火通明,热闹得很。

    “嚯,大手笔啊。”

    “我可没说请客。”

    “那就只能吃霸王餐喽,反正我没带银两。”

    “这么巧,我也没带。”

    二人徘徊在水云间门口,好像真是没带钱,多少有些窘态。

    从门正中央看去,缓缓地,从大楼梯上走下一个男子。

    “又是他。”初元声音很小。

    “什么?”

    雍容华贵的装扮,今日一身金边玄衣,尽显贵人之气。

    “小爷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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