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平常的上午,蓝鸢结婚了,甚至不记得这天的具体时间。她的丈夫站在她的身侧,友好地在同工作人员进行交谈,而她则站在一旁发呆。

    这一对新人显然和大厅里即将步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爱侣们甜蜜气氛不尽相同,连工作人员都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好了,我们走吧,夫人。”

    孔长青拿起两人的证件袋,牵住了蓝鸢的右手离开民政局的大楼。他的手大而干燥,轻易地就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这看起来很温柔充满爱意的动作,却让蓝鸢想起了刚刚在窗边看见的那小盆捕蝇草,耐心地等待虫子主动爬进它的嘴里,然后合拢。

    在回到家之前,孔长青与蓝鸢的眼睛有片刻的对视,那双眼睛和她的姐姐多少有几分相似,但实在不多,看过来的情绪也截然不同。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坦白,对着旁边这个女孩,哪怕是坦白一部分也好。

    毕竟她很聪慧,以及有着总是恰到好处的钝感。而那钝感是由她的聪慧灵活支配的。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他是一名不太需要Omega信息素的Alpha,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毕竟谁不会欣赏芳香。只是那对他来说不必要,且潜藏着一定的风险。

    他不可否认的拥有作为男人同时是Alpha的所有劣根性,如果真正让他拥有了契合度如此高的Omega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而不是一头整日发情的野兽。

    占有,标记,爱恨与嗔痴会在彼此如光滑丝绸一般缠绕着的信息素中放大,最终慢慢地收紧,直至两人紧紧拥抱着痛苦不堪的对方失去呼吸的能力。

    孔长青阅读过一些相关的书籍,也在亲眼目睹过被吹捧为艺术的画作。他不太想自己身影与名字也出现在其中。

    也如同与蓝鸽第一次见面她笑说的那样,他是一位对于Omega非常具有吸引力Alpha,但也正是问题所在。如果契合度过高,他们会陷入两相折磨的境地,契合度不够,则会陷入单方面实施暴力的场面。

    而话又说回来,单纯的依靠信息素的契合度来判断两人是否合适以夫妻的身份共同生活是不是本身就有失偏颇?毕竟两人在出了各自的易感期之外还有太多的时间是需要正常生活的。

    孔长青无法得知如今再进化后的他们实际上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退化。

    “或许比起很容易受Alpha信息素和情绪影响的Omega,同您一样总是能保持稳定以及平静状态的Beta更加适合您。”

    一般这样结束的话的末尾,通常是还有下一句的。

    “您应该习惯于掌控一切,而我也习惯于坦白。”

    那是孔长青和蓝鸽在安排下进行的第一次见面,和照片里那个温顺柔和的女人并不相同,即使她今天依旧穿着类似的淡色暖系淑女衣裙,但她看他的眼神并不像她面对镜头一样任人宰割。

    直接向可能联姻的对象坦白自己已经拥有爱人并非难事,但令孔长青惊诧的是在这之后她最终想要实现的野心目标,并且对于如何让彼此实现双赢她已经有了一个确切而完美的计划,是他看过预案就能很放心地投资坐收回报的项目。

    “虽然这样说我的确算是个狠心恶毒的姐姐了,但我的确应该是目前最了解她的人……比起需要娇惯生养着的花朵们,野外生长的花总是很容易适应环境并且存活,蓝鸢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有服务员上前将已经空余的餐盘撤走,不知道是否为错觉,服务员在每次退开后都会停留在一个看似稍远的距离。

    而那距离属于Alpha的正常听力范围。

    孔长青同餐桌对面的人对视,后者无可奈何地抬了抬眉,显然是早已经习惯这种如影随形的窥探。

    而她在对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仍然向他坦露了能够算作秘密的东西,或许这其中也有几分试探。

    于是他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同蓝鸽聊天,直到余光中那位服务员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如同水流入大海。

    孔长青至今都鲜少体验孤注一掷的滋味,但他确确实实有过类似于用手中锋利的刀具随他人喜好切割的经历。

    共情从本源上是一种值得歌颂的能力,但对他来说更多是对自我的一种残忍,因为相似的经历而爆破开情感的阀门,不理智便会裹挟着灾难倾泻而出。

    之后两人分别,瞿赫声到家后便收到了蓝鸽发来的文件,有关于她的计划,其中包括她的妹妹,或许不久之后会成为他妻子的人。

    单从正面的照片就似乎已经验证了蓝鸽对她的形容——“梦想是做一只会画画的猫。”

    他觉得这种形容颇具浪漫主义色彩,会是出现在哪本童话里的重要人物。嗯......或许应该还是可爱的反派角色。是不太亲人的黑猫类型,生人勿近的气势,下三白的眼型即使带着眼镜在看镜头也能令观者感受到她被凝视的厌烦。

    孔长青其实很能够从言语中体会到蓝鸽对于自己妹妹颇为矛盾的爱,这种爱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或许能被称为利用。但她所付出的又的的确确是爱,即使掺杂了某些并不纯净的东西。

    “或许瞿先生能够接受家里寄养一只猫吗?”

    “时间一到,我会按时把她接回家的。”

    迟迟没有见到回应,蓝鸽的笑容逐渐有着崩塌的迹象,笑着的眼睛中有隐隐的水渍。或许连旁观者都认为虚伪的爱意,已经是深处绝境的她能够所捧出的最为赤诚的寄托。

    ||

    孔长青趁着几次蓝鸽的邀请来到蓝家参加宴会的时候见过那个女孩,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常看见她的,除了最开始蓝鸽领着她来向他打招呼的时候彼此会客套地说几句话。

    要看透一个年轻的女孩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看起来并不会玩儿上层社会的伪装游戏,毕竟爱与憎都太过分明。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情绪,如同身处自然界的动物拒绝因为季节更替而变换自身的颜色。

    孔长青能从她面对姐姐那种猫儿仰面露出肚皮的撒娇,还有面对不太礼貌的调侃时眯眼露出直白的不悦和话语里的尖刺中瞧见几分不成熟的孩子气。

    而一旦蓝鸽放她离开,就会迫不及待地悄悄地隐匿踪迹,不知道钻到了哪里自娱自乐了。

    但或许她根本不用角色扮演,真实人格出境便是最好的伪装,而蓝鸽作为相当出色的导演兼演员也深谙于此。

    如此的对比衬托能够将蓝鸢安放于绿叶的位置,不仅不会威胁蓝鸽的地位,反而起到一种反衬作用,于是蓝家便会放心地让她留在蓝鸽的身边。

    于是原本上不得台面的私生的孩子,得以安然并且以难以置信地快乐姿态生活到如今。

    比起那些总是艳丽夺目且致力于成为名贵花卉的Omega们,她更像是野外那种淡色的小花,给她一点点土一丝丝的生长空间,就能活得自在过得很好。

    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控制。

    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中,蓝鸽上了楼梯后顺势放下了坠地的鱼尾裙摆,摇曳着身姿来到他面前,微弯下腰伸手将酒杯与他手里酒杯控制在合理的距离,孔长青能将她眼里笃定的笑意一览无余。

    碰杯声清脆,尔后他们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对此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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