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言醒来时，嗓子哑得不像话，几近失声。
好在翠玉耳尖，卡在嗓子半天冒不出头的“水”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急忙起身倒水。
由翠玉扶着靠起来，许欢言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一盏茶便已然见底。
初来裴府，人生地不熟，翠玉也不好意思指挥人家丫鬟去续茶，只问得地方，自己去。
瞧房内无人伺候，本在外面待着想着不便打扰的荆霜思索几番，还是决定进来。
万一许小师傅要喊人帮忙呢？
方才府医来看过后，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三日内若退烧便无大碍，若不能便凶多吉少。”
此事可马虎不得！
二少爷特地吩咐，这是他请回来给老夫人准备寿礼的许小师傅，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照看。
思及此，荆霜不再犹豫，抬步跨入。
打眼便瞧见空空的茶杯，而榻上的小师傅许仍烧得不省人事，只迷迷糊糊喊渴。
荆霜提壶倒茶时才发现已无茶，忙唤来满水去续：“许小师傅烧得厉害，夜间茶水定是停不得的，你可一次多取些，如此方不耽误。
虽蛮些不合规矩，但事急从权，与茶房人好生说说，她们不是不讲理儿的人。”
“哎，我晓得，荆霜姐姐。”
没一会儿，满水就端了好几盏茶回来。她身后，还跟着翠玉，手里同样没空着。
满水年岁尚小，是个活泼性子，手里东西尚来不及放下便喜洋洋道：“我取茶水时碰巧遇上迷路的翠玉姐姐，开始只当顺路，不想咱们竟是一处伺候的。只是——”
满水歪头看了翠玉好久，又看向荆霜，问道：“许是我来府里时间不长，竟觉得面生。荆霜姐姐，你可认识？”
“你不认识也正常。”荆霜笑道：“这是你翠玉姐姐，今日跟着许小师傅一起来的。”
话落又走到翠玉面前，拉她的手：“翠玉姑娘，府里虽大，规矩却小。
平日没那么多讲究，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就是了。
小公子指我们来，就是干活的，你不必拘谨。”
荆霜爽朗，翠玉只是不熟悉有些尴尬，也不是端着的人。
不一会儿，三人便熟悉嬉笑起来。
夜，悄然过去。
翌日，早膳过后，裴江遥还来过一趟，只问了今日有没有退烧后就离开。
晚膳后，又来了一次，发现还没退烧便一言不发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他又来了。
身后还跟着府医，嘴里嘀嘀咕咕：“都说了三日内能退烧就没事，这才一天，你急什么急。”
“已然第二日了！”裴江遥回头道：“再不退烧人都会烧傻，她若烧傻我的寿礼怎么办？”
“搞快点啊张老头！”裴江遥叉腰催着，眉头拧成死结。
这一整夜，他都不曾离开半步，一直在外间守着。
张府医把过脉，又教给翠玉她们几个退热的法子后，提着药箱有些想走了。
大步出了内室，瞧见外间主座圈椅上坐的四平八稳的小祖宗，脚下一顿。
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肩上药箱，忒沉，样式也太过老旧。
他左摸摸，右瞧瞧，脚下却是不停。
“老头，哪儿去？”裴江遥玩着手里的茶盏，笑出两颗虎牙。
瞧着就是个小混蛋！
张府医眼皮狠狠一跳，恭敬道：“回小少爷，人已经无碍，我再留下去也是徒劳。”
“说明白点。”
“想回去。”张府医垮着脸，再无方才那般恭敬。
裴江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后只低头玩着手中空盏，久久不语。
张府医不敢走了。
这小祖宗的脾气他是真拿捏不准。
所以秉承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在老夫人和裴老先生提出要回老家养老时，他第一个跳出来要跟着。
哪成想没多久，这小混蛋也跟来了。
他是小心又小心，尽量不往他面前晃，谁知道这小混蛋自己还找上他了。
真真是躲不过的冤孽啊！
唉，想我老张这么多年容易吗？
一出师就被引进裴老先生府中做府医，第一个病人，就是面前这小混蛋。
谁能想那时的他走一步就要喘三喘？
当时他是夜以继日，医术都翻烂了，才给他配好药，仔仔细细调养好几年，好不容易养得活蹦乱跳了，当初的奶娃娃也变成了如今的小混蛋。
你说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小心眼，药哪有不苦的？
就这点事儿，他还紧跟着霍霍我老头子这么多年。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想到这儿，张府医就忍不住叹气，叹自己命苦啊。
得，那就等呗。
这祖宗不发话，谁敢走？
张府医认命地把药箱往桌上一丢，“啪！”
响得很。
后又迎着裴江遥和谈葫四只大眼一甩袍子稳稳坐下。
再是不甘不愿，也不能被这小混蛋看出来！
张府医心中想着，阖眸假寐。
“咚！咚！咚！”
梆子交三鼓，已然三更。
张府医有些绷不住了。
眼皮微掀，瞧着那小混蛋八风不动的模样，心中顿时鼓了口气，两眼一闭，继续养神。
“咚！咚！咚！咚！”
四更了。
真遭不住了啊！
豁然睁眼，张府医猛地抬手，似要拍桌而起，可一转头就对上裴江遥探究的眼神。
滞在空中的手稍顿，轻轻落在了药箱上。
小老头眼皮层层叠叠耷拉着，小眼转提溜转，紧了紧药箱，试探着小步往门口挪。
一步，两步，三步......十五步。
马上就能出去了。
大喜之下，脚底步子都轻快许多。
“老头。”
有人喊他。
没名没姓地，很没礼貌。
小混蛋！张府医咬牙：“干嘛！”
“回来回来。”裴江遥招招手：“哪有你这么没医德的大夫，人还没退烧呢。”
“四更了，我的祖宗。”
“没事儿，五更天才亮呢。”
“祖宗，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
您要不要关心一下您专用府医的死活呢？
后半句张府医没敢说，只指望这小子能听懂。可显然，是他期望过高。
只见那小混蛋动动眉毛，懒懒地“哦”了一声，再没任何动静。
呸，他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混不吝！
白指望了。
张府医蔫巴巴地站在门口，拎着药箱站一动不动，只一双老眼静静望着对面的锦衣少年。
夜色昏暗，裴江遥其实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他知道这小老头肯定又在骂他混蛋。
从小骂到大，他也不会换个词儿骂。
也罢，今儿属实太晚。
“行吧，你先回去吧。”裴江遥摆摆手，总算是放了人。
“多谢小——”张府医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少年幽幽道：“有空的时候多给自己配点汤药补身体，五更都熬不到，嗤！还是不行啊。”
这小混蛋！
张府医狠狠瞪他两眼，对上的却是少年恶劣的笑。终只是气得冷哼，拂袖离开。
天将破晓时，室内传来翠玉的欢呼声：“姑娘终于退烧了。”
许欢言一睁眼就对上翠玉激动的眼神，她四处看了看，哑着嗓子道：“翠玉姐姐，渴～”
“茶来啦姑娘。”
翠玉还没说话一旁的满水吆喝着已然端了过来。
许欢言接过，一口饮下。
一盏茶过后，嗓子总算是有好转，起码能出声儿，人也多出些精气神。
见状，荆霜忙喜道：“翠玉姑娘你这里先照顾着，我去回小少爷，让他安心。顺便吩咐厨房送几个好克化的膳食让姑娘垫垫肚子。”
“好，还是荆霜姑娘想得周到，多谢荆霜姑娘。”翠玉应着，话毕只见荆霜急急背影。
“翠玉姐姐，她们是？”许欢言边躺下边问。
“她们是裴府的人，是裴二少爷指来的。姑娘不知道，你这一烧就是两天，人都烧迷糊去。
大夫说若是明日再不退烧，就、就.......”
“别担心，我现如今不是好好的吗？”许欢言拍拍她肩膀，安慰着：“姑娘我吉人自有天相，不担心啊。”
翠玉点点头，心中满是后怕。
许欢言笑笑，只岔开话头问她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翠玉细细说着，就连带过来什么东西都不落下。
外间，荆霜禀告完后裴江遥便急忙派人去请张府医。
可怜张府医才刚躺下，就又被喊起来。
骂骂咧咧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又有人来传话，说二少爷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请张府医卯时再来玉兰舍吧，届时可先不用早食，晚些，厨房自会送来。
“造孽啊！”
张府医敢怒不敢言，闷闷转身回到房间，气得倒头就睡。
而被他骂的某人此刻在玉兰舍左厢房睡得正香。
方到卯时，玉兰舍的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吵得人无法安眠。
裴江遥从被窝里探出头，没好气地喊着：“谈葫！谈葫！”
在一旁守夜的谈葫忙不迭赶来回话。
裴江遥被子一提，捂着头道：“不拘是谁，都给我打出去！”
“是。”
谈葫急忙跑出来，一开门就对上张府医的脸，顿时哭笑不得：“张府医，您这......”
张府医伸长脖子瞧来瞧去，故意扯着嗓子道：“呦，二少爷也在这儿呢？”
“真对不住，我没想到。只是二少爷昨夜派人传话让我今日卯时来，我这不是怕来晚了造罚嘛。”
张府医捻着胡子，虽是道歉，眸子里却满是看好戏。
他声音很大，裴江遥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头，什么没想到！他就是故意地！
昨夜都四更了，他还能再折腾回自己院子不成？
这老头，昨夜就该把他揪来一起守着！
都怪本少爷一时心软。
裴江遥心中想着，愤愤起床。
一开门就看到张府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脸顿时又黑几分，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张府医倒是守时。”
“折煞了，总不能让二少爷等不是？”张府医拱手应着，一言一行挑不出半分毛病。
裴江遥更气了。
恰好此时厨房来人送早食，裴江遥眼睛一转，呛道：“张府医还未用过早食吧，今日本少爷胃口好，就不邀你一同用饭了。”
张府医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你这小混蛋，也忒幼稚！幸好老夫我山人自有妙计。
他请清嗓子，道：“多谢二少爷担忧，只我晨时起得忒早些，便自去厨房取了早食，此时腹中满满。”
“你！”
裴江遥气得甩袖，一旁的谈葫无奈摇头，简直没眼看。
公子总爱和张府医作对，却鲜少能在嘴上讨得便宜，真不知道公子图什么。
内室，许欢言也被吵醒，此刻正透着窗户缝偷听二人讲话。
瞧那华服少年吃瘪，她也不禁嗤嗤笑出声。
“那便是你们二少爷？”她问。
“姑娘好眼力，我们二少爷年纪尚小，从小又是阖府捧在手心宠大的，虽有些孩子心性，人却是不坏，让姑娘见笑了。”荆霜回道。
许欢言想了想，又问：“可他不是姓江吗？此处是裴府啊。”
荆霜瞪大了眼，抬眸，怔怔看着眼前的姑娘，“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许姑娘这话的缘由，是以，半晌后才试探地问：“姑娘为何说，二少爷姓江？”
“他不是叫江遥吗？”许欢言实言道。
荆霜被逗笑，掩唇强忍笑意：“姑娘说得是二少爷的名，姑娘会错意啦。”
话落终是忍不住笑开。满水早笑趴在一旁，就连翠玉也弯了眉眼。
瞧着已然笑作一团的三人，许欢言略有些尴尬，无甚血色的脸上悄然飘红：“这，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旁人唤他江遥来着。”
许欢言无力辩解，眼看三人越笑越烈，只觉脸颊越来越烫。
她捂着脸，无奈道：“你们莫笑了。”
少女声音轻柔，温温软软，话语间无半分恼意，还带着些嗔。
几人笑声透过小缝儿飘向窗外，落入华衣少年耳中。
他扭头看去，只瞧见一点泛红的莹白，接着便没了声息。
他还纳闷，却不知室内许欢言拍了拍心口，正在庆幸自己手快，及时关窗，否则就被发现了。
没一会儿，门口便有人来问是否方便把脉，许欢言使了个眼色，见她回到榻上后，翠玉才应方便。
很快，张府医便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他仔仔细细把了许久，把完右手又换左手，眉头皱得发紧。
瞧得几人心惊胆战。
裴江遥是最没耐心的，就瞧不得这老头卖关子。
他在外间等了许久，一盏茶已然见底仍不见那老头出来，半晌，终是没忍住叩门。
“到底怎么样啊张老头？不会是你学艺不精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吧。”
张府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小混蛋，总有法子呛他。
什么人啊！
张口就是诋毁！
张府医暗中缓了缓，这才开口：“无碍，静养便好。只是姑娘大病一场，身子内亏严重，需得好好补补。”
“稍后我开张方子，姑娘早晚各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只待半月便可好转。”
“多谢张府医。”许欢言说着又唤翠玉将方子收好去药铺抓药。
翠玉还没开口，外间便有声儿传来：“府里有药房，让那老头每日煎好差人送来就行，何必那么麻烦。”
许欢言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荆霜却急忙应下。
可怜的苦力张府医，开个药方的功夫，就担上了煎药的活儿。
造孽啊！
心中再多牢骚，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待众人走后，许欢言才看向荆霜：“方才为何阻我？我的药当自己出钱在外买来才是。”
“姑娘想岔了不是。”荆霜笑道：“姑娘若真这般做了，传进外人耳中，还只当是我们裴府抠门呢。”
“既如此，药钱我会付清，还望姐姐帮我转交给二少爷。”
“这......”一向沉稳靠谱的荆霜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只是找个借口望姑娘心安，怎料她竟是这般实诚的人。
顿了顿，才道：“姑娘若真要付药钱，还是亲手交给二少爷方显诚意。”
虽然二少爷定不会收，但——
这事儿自己还是别馋和为好。
荆霜默默想着。
许欢言觉她所言有理，思索片刻应好。
好在翠玉耳尖，卡在嗓子半天冒不出头的“水”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急忙起身倒水。
由翠玉扶着靠起来，许欢言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一盏茶便已然见底。
初来裴府，人生地不熟，翠玉也不好意思指挥人家丫鬟去续茶，只问得地方，自己去。
瞧房内无人伺候，本在外面待着想着不便打扰的荆霜思索几番，还是决定进来。
万一许小师傅要喊人帮忙呢？
方才府医来看过后，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三日内若退烧便无大碍，若不能便凶多吉少。”
此事可马虎不得！
二少爷特地吩咐，这是他请回来给老夫人准备寿礼的许小师傅，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照看。
思及此，荆霜不再犹豫，抬步跨入。
打眼便瞧见空空的茶杯，而榻上的小师傅许仍烧得不省人事，只迷迷糊糊喊渴。
荆霜提壶倒茶时才发现已无茶，忙唤来满水去续：“许小师傅烧得厉害，夜间茶水定是停不得的，你可一次多取些，如此方不耽误。
虽蛮些不合规矩，但事急从权，与茶房人好生说说，她们不是不讲理儿的人。”
“哎，我晓得，荆霜姐姐。”
没一会儿，满水就端了好几盏茶回来。她身后，还跟着翠玉，手里同样没空着。
满水年岁尚小，是个活泼性子，手里东西尚来不及放下便喜洋洋道：“我取茶水时碰巧遇上迷路的翠玉姐姐，开始只当顺路，不想咱们竟是一处伺候的。只是——”
满水歪头看了翠玉好久，又看向荆霜，问道：“许是我来府里时间不长，竟觉得面生。荆霜姐姐，你可认识？”
“你不认识也正常。”荆霜笑道：“这是你翠玉姐姐，今日跟着许小师傅一起来的。”
话落又走到翠玉面前，拉她的手：“翠玉姑娘，府里虽大，规矩却小。
平日没那么多讲究，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就是了。
小公子指我们来，就是干活的，你不必拘谨。”
荆霜爽朗，翠玉只是不熟悉有些尴尬，也不是端着的人。
不一会儿，三人便熟悉嬉笑起来。
夜，悄然过去。
翌日，早膳过后，裴江遥还来过一趟，只问了今日有没有退烧后就离开。
晚膳后，又来了一次，发现还没退烧便一言不发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他又来了。
身后还跟着府医，嘴里嘀嘀咕咕：“都说了三日内能退烧就没事，这才一天，你急什么急。”
“已然第二日了！”裴江遥回头道：“再不退烧人都会烧傻，她若烧傻我的寿礼怎么办？”
“搞快点啊张老头！”裴江遥叉腰催着，眉头拧成死结。
这一整夜，他都不曾离开半步，一直在外间守着。
张府医把过脉，又教给翠玉她们几个退热的法子后，提着药箱有些想走了。
大步出了内室，瞧见外间主座圈椅上坐的四平八稳的小祖宗，脚下一顿。
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肩上药箱，忒沉，样式也太过老旧。
他左摸摸，右瞧瞧，脚下却是不停。
“老头，哪儿去？”裴江遥玩着手里的茶盏，笑出两颗虎牙。
瞧着就是个小混蛋！
张府医眼皮狠狠一跳，恭敬道：“回小少爷，人已经无碍，我再留下去也是徒劳。”
“说明白点。”
“想回去。”张府医垮着脸，再无方才那般恭敬。
裴江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后只低头玩着手中空盏，久久不语。
张府医不敢走了。
这小祖宗的脾气他是真拿捏不准。
所以秉承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在老夫人和裴老先生提出要回老家养老时，他第一个跳出来要跟着。
哪成想没多久，这小混蛋也跟来了。
他是小心又小心，尽量不往他面前晃，谁知道这小混蛋自己还找上他了。
真真是躲不过的冤孽啊！
唉，想我老张这么多年容易吗？
一出师就被引进裴老先生府中做府医，第一个病人，就是面前这小混蛋。
谁能想那时的他走一步就要喘三喘？
当时他是夜以继日，医术都翻烂了，才给他配好药，仔仔细细调养好几年，好不容易养得活蹦乱跳了，当初的奶娃娃也变成了如今的小混蛋。
你说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小心眼，药哪有不苦的？
就这点事儿，他还紧跟着霍霍我老头子这么多年。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想到这儿，张府医就忍不住叹气，叹自己命苦啊。
得，那就等呗。
这祖宗不发话，谁敢走？
张府医认命地把药箱往桌上一丢，“啪！”
响得很。
后又迎着裴江遥和谈葫四只大眼一甩袍子稳稳坐下。
再是不甘不愿，也不能被这小混蛋看出来！
张府医心中想着，阖眸假寐。
“咚！咚！咚！”
梆子交三鼓，已然三更。
张府医有些绷不住了。
眼皮微掀，瞧着那小混蛋八风不动的模样，心中顿时鼓了口气，两眼一闭，继续养神。
“咚！咚！咚！咚！”
四更了。
真遭不住了啊！
豁然睁眼，张府医猛地抬手，似要拍桌而起，可一转头就对上裴江遥探究的眼神。
滞在空中的手稍顿，轻轻落在了药箱上。
小老头眼皮层层叠叠耷拉着，小眼转提溜转，紧了紧药箱，试探着小步往门口挪。
一步，两步，三步......十五步。
马上就能出去了。
大喜之下，脚底步子都轻快许多。
“老头。”
有人喊他。
没名没姓地，很没礼貌。
小混蛋！张府医咬牙：“干嘛！”
“回来回来。”裴江遥招招手：“哪有你这么没医德的大夫，人还没退烧呢。”
“四更了，我的祖宗。”
“没事儿，五更天才亮呢。”
“祖宗，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
您要不要关心一下您专用府医的死活呢？
后半句张府医没敢说，只指望这小子能听懂。可显然，是他期望过高。
只见那小混蛋动动眉毛，懒懒地“哦”了一声，再没任何动静。
呸，他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混不吝！
白指望了。
张府医蔫巴巴地站在门口，拎着药箱站一动不动，只一双老眼静静望着对面的锦衣少年。
夜色昏暗，裴江遥其实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他知道这小老头肯定又在骂他混蛋。
从小骂到大，他也不会换个词儿骂。
也罢，今儿属实太晚。
“行吧，你先回去吧。”裴江遥摆摆手，总算是放了人。
“多谢小——”张府医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少年幽幽道：“有空的时候多给自己配点汤药补身体，五更都熬不到，嗤！还是不行啊。”
这小混蛋！
张府医狠狠瞪他两眼，对上的却是少年恶劣的笑。终只是气得冷哼，拂袖离开。
天将破晓时，室内传来翠玉的欢呼声：“姑娘终于退烧了。”
许欢言一睁眼就对上翠玉激动的眼神，她四处看了看，哑着嗓子道：“翠玉姐姐，渴～”
“茶来啦姑娘。”
翠玉还没说话一旁的满水吆喝着已然端了过来。
许欢言接过，一口饮下。
一盏茶过后，嗓子总算是有好转，起码能出声儿，人也多出些精气神。
见状，荆霜忙喜道：“翠玉姑娘你这里先照顾着，我去回小少爷，让他安心。顺便吩咐厨房送几个好克化的膳食让姑娘垫垫肚子。”
“好，还是荆霜姑娘想得周到，多谢荆霜姑娘。”翠玉应着，话毕只见荆霜急急背影。
“翠玉姐姐，她们是？”许欢言边躺下边问。
“她们是裴府的人，是裴二少爷指来的。姑娘不知道，你这一烧就是两天，人都烧迷糊去。
大夫说若是明日再不退烧，就、就.......”
“别担心，我现如今不是好好的吗？”许欢言拍拍她肩膀，安慰着：“姑娘我吉人自有天相，不担心啊。”
翠玉点点头，心中满是后怕。
许欢言笑笑，只岔开话头问她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翠玉细细说着，就连带过来什么东西都不落下。
外间，荆霜禀告完后裴江遥便急忙派人去请张府医。
可怜张府医才刚躺下，就又被喊起来。
骂骂咧咧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又有人来传话，说二少爷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请张府医卯时再来玉兰舍吧，届时可先不用早食，晚些，厨房自会送来。
“造孽啊！”
张府医敢怒不敢言，闷闷转身回到房间，气得倒头就睡。
而被他骂的某人此刻在玉兰舍左厢房睡得正香。
方到卯时，玉兰舍的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吵得人无法安眠。
裴江遥从被窝里探出头，没好气地喊着：“谈葫！谈葫！”
在一旁守夜的谈葫忙不迭赶来回话。
裴江遥被子一提，捂着头道：“不拘是谁，都给我打出去！”
“是。”
谈葫急忙跑出来，一开门就对上张府医的脸，顿时哭笑不得：“张府医，您这......”
张府医伸长脖子瞧来瞧去，故意扯着嗓子道：“呦，二少爷也在这儿呢？”
“真对不住，我没想到。只是二少爷昨夜派人传话让我今日卯时来，我这不是怕来晚了造罚嘛。”
张府医捻着胡子，虽是道歉，眸子里却满是看好戏。
他声音很大，裴江遥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头，什么没想到！他就是故意地！
昨夜都四更了，他还能再折腾回自己院子不成？
这老头，昨夜就该把他揪来一起守着！
都怪本少爷一时心软。
裴江遥心中想着，愤愤起床。
一开门就看到张府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脸顿时又黑几分，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张府医倒是守时。”
“折煞了，总不能让二少爷等不是？”张府医拱手应着，一言一行挑不出半分毛病。
裴江遥更气了。
恰好此时厨房来人送早食，裴江遥眼睛一转，呛道：“张府医还未用过早食吧，今日本少爷胃口好，就不邀你一同用饭了。”
张府医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你这小混蛋，也忒幼稚！幸好老夫我山人自有妙计。
他请清嗓子，道：“多谢二少爷担忧，只我晨时起得忒早些，便自去厨房取了早食，此时腹中满满。”
“你！”
裴江遥气得甩袖，一旁的谈葫无奈摇头，简直没眼看。
公子总爱和张府医作对，却鲜少能在嘴上讨得便宜，真不知道公子图什么。
内室，许欢言也被吵醒，此刻正透着窗户缝偷听二人讲话。
瞧那华服少年吃瘪，她也不禁嗤嗤笑出声。
“那便是你们二少爷？”她问。
“姑娘好眼力，我们二少爷年纪尚小，从小又是阖府捧在手心宠大的，虽有些孩子心性，人却是不坏，让姑娘见笑了。”荆霜回道。
许欢言想了想，又问：“可他不是姓江吗？此处是裴府啊。”
荆霜瞪大了眼，抬眸，怔怔看着眼前的姑娘，“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许姑娘这话的缘由，是以，半晌后才试探地问：“姑娘为何说，二少爷姓江？”
“他不是叫江遥吗？”许欢言实言道。
荆霜被逗笑，掩唇强忍笑意：“姑娘说得是二少爷的名，姑娘会错意啦。”
话落终是忍不住笑开。满水早笑趴在一旁，就连翠玉也弯了眉眼。
瞧着已然笑作一团的三人，许欢言略有些尴尬，无甚血色的脸上悄然飘红：“这，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旁人唤他江遥来着。”
许欢言无力辩解，眼看三人越笑越烈，只觉脸颊越来越烫。
她捂着脸，无奈道：“你们莫笑了。”
少女声音轻柔，温温软软，话语间无半分恼意，还带着些嗔。
几人笑声透过小缝儿飘向窗外，落入华衣少年耳中。
他扭头看去，只瞧见一点泛红的莹白，接着便没了声息。
他还纳闷，却不知室内许欢言拍了拍心口，正在庆幸自己手快，及时关窗，否则就被发现了。
没一会儿，门口便有人来问是否方便把脉，许欢言使了个眼色，见她回到榻上后，翠玉才应方便。
很快，张府医便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他仔仔细细把了许久，把完右手又换左手，眉头皱得发紧。
瞧得几人心惊胆战。
裴江遥是最没耐心的，就瞧不得这老头卖关子。
他在外间等了许久，一盏茶已然见底仍不见那老头出来，半晌，终是没忍住叩门。
“到底怎么样啊张老头？不会是你学艺不精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吧。”
张府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小混蛋，总有法子呛他。
什么人啊！
张口就是诋毁！
张府医暗中缓了缓，这才开口：“无碍，静养便好。只是姑娘大病一场，身子内亏严重，需得好好补补。”
“稍后我开张方子，姑娘早晚各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只待半月便可好转。”
“多谢张府医。”许欢言说着又唤翠玉将方子收好去药铺抓药。
翠玉还没开口，外间便有声儿传来：“府里有药房，让那老头每日煎好差人送来就行，何必那么麻烦。”
许欢言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荆霜却急忙应下。
可怜的苦力张府医，开个药方的功夫，就担上了煎药的活儿。
造孽啊！
心中再多牢骚，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待众人走后，许欢言才看向荆霜：“方才为何阻我？我的药当自己出钱在外买来才是。”
“姑娘想岔了不是。”荆霜笑道：“姑娘若真这般做了，传进外人耳中，还只当是我们裴府抠门呢。”
“既如此，药钱我会付清，还望姐姐帮我转交给二少爷。”
“这......”一向沉稳靠谱的荆霜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只是找个借口望姑娘心安，怎料她竟是这般实诚的人。
顿了顿，才道：“姑娘若真要付药钱，还是亲手交给二少爷方显诚意。”
虽然二少爷定不会收，但——
这事儿自己还是别馋和为好。
荆霜默默想着。
许欢言觉她所言有理，思索片刻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