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三日,许欢言自觉已然好转,便主动找上裴江遥,问他玉料在哪儿。

    毕竟当初是他说玉料由他准备,是以品珍楼无人准备所需玉料。

    裴江遥静静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许久,“不急,等你好全了再说。”

    “我已经好全了。”许欢言驳道:“玉料在哪儿?”

    “瞧你那脸白的,跟院子里的霜一样,逞什么能。”裴江遥偏头瞥她,“先歇着吧,我可不想寿礼未至先迎丧。”

    分明是关心的话,可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总能让人无端生出些火气。

    借住这几日,许欢言也没少见他和张府医互呛。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他这般言语,可不想轮到自己时,竟有些无话可说。

    这时,她真得由衷地夸张府医一句:反应真快。

    竟每次都能不落下风,厉害厉害!

    稍顿半晌,才幽幽开口:“多谢裴二少爷关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就不劳裴二公子多挂心。您只需告诉我玉料在哪儿,另派一小厮引路便可。”

    “哦,还没买呢。”裴江遥头也不回,随口应着,边说还便逗弄面前的鹦鹉。

    “什么?”许欢言怀疑自己听岔了。

    合着他什么都没准备就把自己一马车拉过来啦?

    不可能!再听听。

    裴江遥转身,放下手里逗鹦鹉的鸠杖:“很明显啊,玉料还在玉石场。”

    “后日你若有空,可去挑选。”裴江遥摊着手,一旁谈葫急急拿帕子来擦。

    许欢言哽住,半晌才道:“也好,亲自挑选品质许会好些。”

    话落又问:“关于寿礼纹样,裴二少爷可有甚要求?”

    裴江遥想也不想道:“我祖母素来喜画,最喜热闹,不若你就雕一副童子贺寿图吧。”

    “?裴二少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自然不是。”

    话落,只见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怎么了?走什么?”身后,裴江遥一头雾水地喊着。

    许欢言定住脚步,皮笑肉不笑地问:“裴二少爷,您可知何日是贵祖母寿辰?”

    “下月初八,怎了?”

    “那今日是几号呢?”

    “初七啊。怎了?”裴江遥更不理解,急急追问:“许小师傅,你究竟想说什么?”

    许欢言绝望地闭了闭眼。

    累了,真的。

    “最后一个问题,裴公子可曾见过童子贺寿图?”

    “你这是什么问题?当然见过啊。不仅见过画的,还见过绣的。”裴江遥背着手,嘚瑟道。

    “那就好。”

    话落,许欢言大步走来,气笑了:“既然见过,那您必然知晓童子贺寿图极为复杂,所涉人物颇多,便是绣也要两月有余。”

    “请问裴二少爷,究竟是什么让您觉得不到一月的时间就能雕完一座童子贺寿玉雕呢?”

    “要这么久吗?”裴江遥偏头,看向谈葫。

    谈葫一向没什么的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染上讪意:“不知道,我也没做过。”

    “不知道你不会去查嘛!”裴江遥咬牙低语,提脚就踹,反被他熟练躲过,自己还险些没站稳。

    佯怒着点他两下,再转头对上许欢言分外标准的微笑时,心中直发虚,忙合掌恳切道:“此事怪我鲁莽,对不住。只祖母寿诞在即,耽误不得,辛苦许小师傅了。”

    “你放心,待寿宴结束,我定奉上白银千两以作答谢。”裴江遥拱拱手行礼,难得正了神色。

    许欢言掀眸看着,本已准备好的多番质问却再说不出口。

    本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只会吩咐人的公子哥儿,如今看来,倒是孝心颇盛。

    这拳拳孝意,她拒不得。

    平心而论,倘若今日过寿的是她爹爹,便是再来不及,哪怕不眠不休,也定要赶出来地。

    “此事我会尽力,银钱就不必了,全当你不肯收的药钱。”许欢言上前两步将他扶起,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人。

    一身华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攒丝累云纹腰带,上嵌宝石无数,端得无数珠光宝气。再往上,是少年尚且稚嫩的面庞,白皙得紧,一双眸子状似桃花,熠熠生辉;两柄剑眉,意气非凡。

    浑身上下写满五个大字:钱多,但无邪。

    瞧着,忍不住弯眸。

    人虽傻些,但满腔孝意却是难得,此前,是我狭隘了。

    心中暗自思忖,眸中神色多变,裴江遥起身,一抬眸只瞧见眼前乌黑亮丽的双眸,眸中神色让人心惊。

    有探究,有歉意,竟还有些......

    欣赏?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瑟缩,心中喃喃:对我吗?

    从小到大,这还是除祖父祖母外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这般眼神,往日这些都是对大哥的。

    他自小便不如大哥那般恭谨自省,常惹得阖府生乱。

    便是父亲,也是直骂他朽木不可雕。

    忽地,他就有些好奇。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才会欣赏一个——

    一事无成、毫无建树的废物。

    裴江遥默默想着,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他看的隐晦,只在少女瞧不见的余光里觑着。

    突然,她毫无征兆扬手。

    仅仅一瞬儿他便回神,正要躲时,少女的手却落在腕间,染着凉儿。

    鼻尖钻入一股清香,其间还伴着淡淡苦药味。

    说来也怪,往日最厌恶的便是这股苦药味,今日伴着那股清香,竟会觉得好闻。

    裴江遥嗅了两下没辨出是什么香,便问:“你熏的什么香?还挺好闻。”

    许欢言扭头,白他一眼:“裴二少爷慎言。”

    女子所熏香料这般私密的事儿,怎可随便告知外人?

    话落又道:“裴二公子既知时日紧迫,还等什么后日?即刻去定玉料才是要紧。”

    裴江遥撇撇嘴,许是知晓自己冒犯,没再接话,只嘟囔着:“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呢”。

    他暗自挣了挣,没挣开:“许小师傅,你先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可不许拉拉扯扯。”

    许欢言顿住,忙撒手道:“那你搞快点。”

    “急什么?不总得先让谈葫去套车?难不成你还想走着去?”裴江遥揉着手腕,没好气地道,话落就喊谈葫。

    许欢言正欲开口,冷不丁被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应话的谈葫吓得目瞪口呆。

    还在发愣又听到几声嘟囔:“好好的姑娘家,力气怎么那么大,手都给我扯红了。”

    许欢言回神,默了默,反唇讥到:“力气不大怎么雕得了童子贺寿图?”

    “你听到了啊。”裴江遥愣愣道。

    话落两人冷不丁对上,相继笑开。

    “现在都敢讽刺我了?啊,许小师傅?”裴江遥弯着眼,打趣道。

    许欢言瞥他一眼,伸了个懒腰:“没法子啊,拖裴二少爷的福,又是一个不眠月。”

    “如此说来,待你离府那日,我还得多送你点补品才是,免得外面传我苛待贵客。”

    “不!”

    许欢言伸出根手指,在他眼前左右摇摆,笑嘻嘻开口:“相信自己,你不是苛待,你是压榨。”

    话落轻轻一跃,脚底生风般跑了出去。

    裴江遥慢了一瞬才晃过神来,撩起衣摆便追:“好一个许欢言,待我追上,非治你个编排之罪不可。”

    “先追上再说吧,裴二少爷。”许欢言放声喊着,跑地更快。

    两人不曾注意,西北处一高耸亭阁里,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半晌,那人才苍着声儿开口:“那姑娘,是谁?”

    “回老太太,是小孙少爷前几日从品珍楼请回来的,叫许欢言。”身后一老嬷嬷答着。

    “遥遥带回来的?有空咱们去看看。”

    “是。”

    此番诸事,二人皆不知。

    此刻,许欢言正坐在马车横木上,等裴江遥。

    许久,他才气喘如牛,姗姗来迟。

    甫一露面,便吆喝着让谈葫扶一把,直嚷着不行了,茶茶茶。

    谈葫忙不迭地去扶,倒茶却是分不开身。

    许欢言见状,双腿一曲转了个面儿,进马车里倒了杯茶,递过去。

    随后在谈葫十分感谢的眼神里,挑眉道:“行不行啊?跑两步就成这样?啧~”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耷拉的头猛地一抬,大声道:“行!当然行!说什么混账话呢你。”

    裴江遥瞪大眼看她,一把推开谈葫,在她诧异的目光下自己走到马车旁,踩着脚凳进了马车。

    甚至帘子放下前,他还催她快点儿。

    果真小孩心性,激不得。

    许欢言笑着摇摇头,迈步踏上马车。

    头刚探进去,她就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大力扯了进去。

    身体失衡,抬手就要打,却听到裴江遥低声讨饶:“许欢言,许小师傅!出门在外,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行?我好歹也是裴府孙少爷,追不上你很丢脸诶。”

    “哦,这事儿啊。”许欢言忍着笑,“下次让你就是了。”话落又道:“我们去哪个玉石场?”

    “不知道啊。”裴江遥惬意地喝了杯温茶,悠悠道:“听说渭南城最大最好的玉石场是李氏玉石场,就去哪儿吧。”

    许欢言点点头:“嗯,若是在李氏玉石场都找不到合心意的玉料,恐就得出城去寻了。”

    “到时再说。进去后,你只管挑最好的料子便是,小爷不缺钱。”

    许欢言瞥他一眼,恭维着:“是是是,我们裴二少爷最是豪气不过。”

    “还用你说。”

    少爷仰头,惬意品茶,眼角眉梢都忍不住上扬。

    许欢言好笑地瞧着,没再接话。

    半晌,车外才传来谈葫的声音:“二少爷,许小师傅,李氏玉石场到了。”

    话落,便率先摆好脚凳掀开帘子。

    两人先后下马车。

    李氏玉石场,裴江遥刚踏进去,尚在柜台后忙活的掌柜急忙跑出来迎:“呦,裴小少爷,今儿是什么风把您都吹来啦?

    您要什么派人来说一声就行,小的麻溜儿就给您送过去啦,哪儿还需劳您亲自走一趟呢?”

    裴江遥摆摆手打断道:“行了,奉承的话少说,今儿小爷来是有正经事的。”

    “诺,”他略一侧身,冲着身后的许欢言努努下巴,道:“这位是许小师傅,今儿主要是她挑。只要她看上的料儿,不论多少钱,小爷都要了。”

    “小人眼拙,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许小师傅,许欢言!听不明白?你听不明白就换个明白人儿过来。”裴江遥素来耐心不多,更何况此事本就紧迫。

    少年清朗的眉宇皱起,明显不耐烦。

    见他恼了,掌柜李全连忙笑着赔不是:“裴小少爷莫急,我这便带这位许小娘子去挑选。”

    “这还差不多。”裴江遥嘟囔着跟在二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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