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京都这个时候,雪应该都下好几场了。出门不仅要披厚氅,还要捂手炉,便是如此也冷得人跺脚。冷虽冷些,好玩地也多。”

    一说起这个,他便来了精神,忙凑过来:“诶,我跟你说,以前京都每到冬日,我们就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有时冬猎打到兔子野鹿,大家伙儿就围着炉子边温酒边烤肉,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香!光想想我都要流口水。”

    裴江遥闭着眼回味,许是犯馋,忙抿了口茶,道:“日后你若有机会去京都,我定带你好好玩玩。”

    “好啊。”许欢言应着,又问:“京都既那般好玩,你又为何来了渭南?”

    “我爹让我滚来的。”裴江遥喝了口茶,满不在乎:

    “他说我在京都看惹得他心烦,日日上火,干脆眼不见为净。然后就把我踢到这儿让祖父管管咯。”

    “你都做了什么?能让你爹这么生气。”许欢言哭笑不得。

    “没什么啊。也就买买画,打打牌,逗逗鸟,然后点点天灯清清场?和现在差不多吧,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裴江遥往后一靠,双手搭在脑后,“不过也没事,在哪儿玩不是玩。”

    “你还真是活该啊。”许欢言嘴角抽搐。

    话落似是想到什么,又看着她,笑得神秘:“不过你还真该感谢感谢我爹,要不是他,你就遇不见小爷,遇不见小爷,今儿谁替你骂回去?”

    “我多谢你啊。”

    知她心情不好,裴江遥也不与她计较,只反问道:“那你呢?怎么就学了玉雕?我瞧这儿对女子可排斥得很啊。”

    “机缘巧合吧。”许欢言道:“五年前我爹爹病重急需用钱,恰好那时品珍楼招学徒,我就来了。也是运气好,刚好就被我师父看上了。”

    “你师父?”

    “嗯,她叫明雅,也是一名女玉雕匠师。”许欢言点点头,“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她,但无碍,我永远记得就好。”

    “其实一开始她没打算收我,因为我是为钱而来,并不是真心喜爱。可后来,她心软了。”

    “她说,那时她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她愿意收下我。可再后来......”

    到这儿,她突然顿了顿,敛下话头,只道:“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后来怎么了?”裴江遥追问:“你说啊,哪有这种话说一半就不说的?许欢言,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

    许欢言无奈,回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后来她自杀了。她是被逼死的,被她母亲逼婚逼死地。她心善,所以选择以死来了结所有。”

    “或许,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呢?”裴江遥坐正几分,宽慰道。

    “或许吧。”许欢言道:“师父待我如再生父母,所以,我一定会完成对师父的承诺,也一定会完成师父的遗愿!一定会守好玉楼!”

    “你一定可以!”裴江遥笑着开口,话落又道:“以后若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开口,我定全力相助。”

    “多谢好意,但此事,恐别人插不得手。”

    “谁说的!赌石场那事儿,不就多亏了我!”

    “此事的确要多多谢你,”许欢言笑着颔首,“只师父的遗愿是希望世间所有女子都能在婚姻之外走出另一条路,就像我这样,走向青天苍穹,而不是终日困在宅院。”

    “此事,我可不曾狂言,你能从何处插手?”许欢言笑意盈盈调侃到。

    裴江遥别过头,避而不答,反问:

    “那你的承诺呢?明雅大师的遗愿我出不得力,你应得承诺我总能帮衬一二吧。”

    许欢言笑着摇头:“我应的是永不放弃玉雕,此番你已帮我许多,日后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闻言,裴江遥皱眉许久,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终只得偷偷拿眼觑她。

    那模样,好似做贼。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这般畏手畏脚,可不是裴二少爷的作风。”许欢言打趣到。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啊。”裴江遥试探开口。

    “说吧。”

    裴江遥低头抿茶,也不知是润嗓还是壮胆:“仅我所闻,无论是承诺还是遗愿,都与品珍楼攀不上半分干系。永不放弃玉雕,望世间女子得自由,这些离了品珍楼你也能做!”

    “况且我觉得,你如今仍被困着。”

    “?”

    “只是困住你的不是什么后宅内院,而是品珍楼!品珍楼于你,何尝不是另一种宅院呢?”

    “这话怎么说?”许欢言不解皱眉。

    见她没有生气,裴江遥这才继续道:“如你所说,你师父希望的是所有女子都能走向青天苍穹,而不是在后宅蹉跎一生。”

    “可晴天苍穹代表什么你可知?它代表的是自由,是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你如今可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你已然被品珍楼绊住了脚,注定飞不高跳不远!”

    “远的不说,但就那云竹盆雕,如今除我以外,可还有其他人知道那轰动一时的云竹盆雕是你所作?”

    “无论男女,他们都只知是余大师所作;而你许欢言,不过是一个试图抢占他望名美誉的侄女罢了。”

    “此番为他们做嫁衣,白添旁人声誉,污自己美名,与你师父的遗愿岂不相悖?”

    “依你所言,你师父是想让你敢为天下先,可如今,天下何人知你许欢言?”

    “如此背道而驰,谈何先?”

    裴江遥的一番话,她思考许久。以至何时回的府她都不曾在意,只到此时翠玉唤她用晚食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想什么呢?这般入神。”翠玉边布菜边问。

    “没什么。翠玉,你们也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许欢言道。

    翠玉闻言便要坐下,一旁的满水高兴应着放下手中活计便要过来,只荆霜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裴府虽再是和善不过,可也是有规矩地。

    规矩乱不得。

    许欢言知她心中所想,忙劝道:“荆霜姐姐,我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只是裴二少爷找来祝寿的。”

    “你我并无区别,同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后面她又劝许久,荆霜才试探着坐下。

    虽是坐着,也只着了圆凳边角而已。

    许欢言瞧着,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吃饭。

    如她所言,暂住罢了,没得毁人规矩的道理。

    几人正吃着,外面突然吵嚷起来,问过荆霜才知,原来今日下午李氏玉石场上门要账时,裴老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直骂裴江遥败家子。

    此时恐是要打他,正满院子追呢。

    此事,许欢言总觉不好意思。

    这事儿怎么说也是因她而起,她总该去认错才是。

    只这属于裴府家事,她一个外人,插手也属实不妥。

    无奈之下,只得急忙去找张府医要些好伤药,拿着便往春华居跑。

    她知他不缺这些,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在院门口等了许久,才瞧见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近。

    不做迟疑,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迎去。

    裴江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叠声儿地道歉:“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挨这顿打。”

    不必看了,他知道是谁了。

    抬手将谈葫要高举灯笼的手按下去,这才道:“都是小事,道什么歉。况且你当时不也在劝我,是我不听劝,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放在心上啊。”

    “裴江遥,还强撑呢?都被打得走不动路了还嘴硬!”

    “这是崴地!崴地!”裴江遥扬声辩解:“祖母才舍不得打我,小爷只是略说两句,就没事了。”

    “行,是你自个儿崴的。”许欢言附和着,明显不信:“诺,我找张府医拿的,你用吧。”

    “他找你要钱了?”

    “没有!”许欢言道:“瞎操心什么,况且我有钱。我知道外面的药再好也比不上你府里调的,索性直接去找他拿啦。他虽没收钱,但我还是放在桌面,全当是请他吃酒。”

    “你给他钱做什么,府里供着他,可不就是做这个地。”裴江遥嘟囔着收下。

    “咝,其实我还挺好奇,他到底怎么惹你了,单是听见个名字你就想编排他?”许欢言笑着打趣。

    裴江遥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祖母便请他给我调养身子,整整三年,那药味十里开外闻着都想吐,我都怀疑他故意整我!”

    许欢言无奈,“良药苦口。”

    “他就是故意整我!每次喝完药谈葫要给我吃蜜饯散散苦他都要拦着!说什么甜解药性,都是屁话!”

    “他就是看不惯我,欺负我一个小孩啥也不懂。害地那三年我房中再也没买过蜜饯,幸好每次谈葫都会偷偷揣褡裢里带给我。”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老混蛋。

    许欢言默默听着,只感慨幸好张府医不在此处,否则他定要大呼冤枉。

    送完药她便回去了。

    翌日,一大早,许欢言便醒了。许是因最后一个整觉的缘故,昨夜那觉竟睡得极好。

    她伸伸个懒腰,起身要开窗时,外间守夜的荆霜急忙迎了进来,睡眼惺忪:“姑娘怎醒的这么早?才卯正,院里洒扫的丫头们也才上工,可是他们动作太大扰着姑娘啦?”

    “那倒不曾,只我想着今日事物颇多,早些起来罢了。”许欢言边穿衣服边道,话落又问:“依你所言,此时厨房也方上工,可有早食?”

    荆霜道:“若是昨夜没有早先吩咐的话,正经的早食自是没有。只主家宽厚,特批些厨娘早起给奴婢们备早食。虽只是小粥菜,也比空着肚子强些不是。”

    “那这些粥菜可是按人头份量?”

    “自然不是。只要不误了时辰,尽可吃到饱。”荆霜笑道。

    “既如此,今早能否舍我一口?”许欢言眨眼俏皮央她:“好姐姐,我今日起得早,眼瞅着也是睡不成回笼觉了。只是空着肚子着实难受,你不妨带我去尝尝那粥菜如何?我也是个贪吃的,自小就好这一口。”

    “姑娘想尝我去拿一份就是,姑娘且等着。”说要就要往外走。

    “不必如此麻烦,”许欢言忙穿上鞋跟出来:“我与你一起去便好,索性就在那块吃罢。”

    荆霜有些迟疑:“姑娘,这恐于礼......”

    “怕什么,吃饭鄂润,自然是要人多才热闹。”

    “姑娘,那地方小,人又多,恐挤着您。”

    荆霜劝着,许欢言却无所谓:“无碍,有碗粥便好,何拘在什么地方。”

    “姑娘......”

    荆霜还欲再劝,许欢言忙打断道:“荆霜姐姐,不必担心,我与你也没什么不同,不必把我当做正经主子。在我八九岁那年,只有过年才能喝上一碗粥,就那还是邻居阿婶看我可怜才给的。你不用那么拘束,正常待我便好。”

    “好吧。”

    荆霜拗不过她,只得照办。

    走了许久,才到厨房。

    “是这儿吗?”许欢言问着就要进去。

    荆霜忙拉住她:“姑娘,是这儿。”

    许欢言回头,只见她指着厨房不远处的一个厢房。

    一眼望去,只瞧见厚厚的帘子垂在门口,挡得严严实实。

    跟着荆霜前后脚进去,方打开帘子,只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这屋里,竟还生了暖炉。

    虽是侧厢房,却很大。

    屋内满满当当摆着七八张圆桌,每张圆桌上都有自取的粥菜,角落处还叠了不少木凳。

    此刻多数圆桌已然围满,大家挤在一起聊天吃饭,好不热闹。

    瞧见荆霜来,都齐晃晃地打招呼,还有人招呼着让她坐这儿,边说还边挪位置,催旁边人挤挤。

    见状,荆霜笑着婉拒:“我就不去你那儿挤啦,这还有位置。”说着就找了个宽松的位置,熟练地拿碗添饭。

    添完便要递给许欢言。

    见状,许欢言忙拿个空碗自己添,手快得都要出残影。

    荆霜知她是不想让其他人瞧出什么而拘谨,便端着碗自己坐下。

    两人安安静静地听旁人聊天。

    一碗热粥下肚,暖和得紧。

    两人饱食,要起身时,忽然听到自己名字。

    许欢言顿了顿,又默默添上一碗粥,小口喝着,想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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