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匪贼肆意横生，前任知府大肆压榨百姓苦力、财力，敌国盗匪时常暴力滋扰。
并州已是民穷财尽，哀鸿遍野之境了。
霍擎北第二日便上任，烂摊子难拾，这一去府上竟是七日未归。
云漉每日出门，霍擎北派了一队护卫紧跟其后，萧瑟颓垣街市上只有艰难生存的贫民。
路遇老伯艰难驮货，老婆婆拖菜车，她上前欲帮他们，皆被她身后护卫威势吓跑了。
回到宅子，她想与霍擎北商量护卫之事，又不见他人影。
苦闷地望天，并州的月亮好似被糊上朦朦阴云，走到了日暮穷途般凄凉。
翌日，云漉出门前，她召来护首与他商议减人一事。
“不行。”
护首坚决的神情点燃她这颗小炮仗，跟霍擎北一样气人！！
云漉吸气，吐气，吸气才将将压下火。
“减人不行，那你们离我远点如何？”
“不行。”
云漉两眼发黑，她瞪着护卫腰绑着剑，现下学杀人来得及吗？？
“那，你挑两个人贴身跟随，其余护卫离我远一点，可以嘛？你再说不行，我就告诉我夫君，你们借机吃我豆腐，下场如何，不用我言明罢！”
护首瞧着眼前的知府夫人，这等烂心世俗的话也敢说，近乎癫狂了。再不答应，还不知她会说出何等惊天骇俗的话。
护首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云漉想起周娘子，她找人打听到周娘子的药铺。刚走近药肆，一股清爽的草药味袭来。
云漉抬首看到牌匾，‘女医馆’。
噗嗤，云漉不禁笑出来，简单仨字还真符合周娘子的脾性。
脑中不自觉浮现，若是有男子质疑是女医馆，周娘子定会怒斥他们，瞧不起女子滚远些，爱看不看。
唇角含笑，云漉目光向下，咦，怎么大白天的关门了。
难道是出诊了吗？
云漉有些失落，她不甘言弃，上前敲敲门，半响无人来开。
好罢，周娘子不在。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空旷的街上响起零丁嘶吼声，“快让开！快让开！马驮着死人啊啊啊啊！”
护首闻言立时拦在云漉身前，贴墙避开。
云漉望向呼喊处，一匹马儿疯了似的疾驰街市上，零散的行人大惊失色地四处闪躲。
马儿越跑越近，四只飞蹄不停交错抬起踏地，骇人得紧。
云漉定睛一看，马背上竟驮着两个个血淋淋的男子，这一幕十分诡异，马儿似乎知道要奔往何处，马背上的俩人不知是死是活，显然不是他们御马来这儿的。
忽而一个老婆婆提着木桶晃晃悠悠从对面肆铺出来，她正穿过巷道，往云漉这条肆铺而来。
云漉吓坏了，她用力喊着：“婆婆，快让开，你身后有马！婆婆！”
老婆婆充耳不闻，仍旧慢悠悠穿行，遭了！老婆婆该不会听不见罢！
马儿穿过巷道，有货奴为阻飞马，倒下货物朝马儿猛地推出辘车，马儿一跃跨过，立即飞近走路的老婆婆。
眼瞅着要撞上了，云漉着急喊道：“护首！你们拦我作甚！快帮忙啊！”
护首与护卫一左一右奔向老婆婆和飞马，护首扯过晾晒的薄被，迅疾甩出绳索之状，猛然飞出卷在婆婆身上，老婆婆还未反应过来，护首双脚横飞左墙，手中绳被绕紧老婆婆。
护卫踏上右墙，从腰后掏出铁节鞭甩至马儿的缰绳上，软节勾住缰绳，马儿的前蹄已跃上老婆婆的头，只要踏下，老婆婆定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就在危机关头，护首立即回拉绳被，婆婆一瞬间被拉至街边。
护卫边飞墙边猛拉缰绳，马儿嘶鸣震彻街市。
众人刚刚捂住眼睛不敢看，嘶鸣萦绕上空，迨声音渐散，人们才放下捂眼的手，老婆婆安然无恙的站在街边，木桶滚落，马儿也停下来了，马背上的人被甩至地上。
好在，好在婆婆得救了。
一束金光破除沉黯雾霾，照耀沉寂许久的并州。
“好！好！”
躲在房中偷看的百姓纷纷探头，朝救人的护卫门拊掌称赞。
多久没有出现温暖的一幕了，自从敌国侵扰，贪官祸乱，人人自危，他们不敢出门，人们之间没了信任。
温饱面前，莫谈性善。
一束金光更似及时雨，照在贫瘠裂缝的土地上，一朵小花从角缝中拼命开花，一缕花香飘进贫瘠干涸的人心。
老婆婆混沌的双眸，这才看清人们的表情，她推测是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她朝护首鞠躬，随后慢悠悠地捡起滚落的木桶，渐渐走远。
云漉放下心来，她瞥见马背上摔下的人，鹿眸瞪圆，她惊喊：“亦行哥哥！”
云漉跑向面目血痕的贺亦行。
方才被马儿摔下，奄奄一息的贺亦行口吐鲜血，云漉不停坠泪，她捧着贺亦行的头，替他擦着吐不尽的血流，哭喊道：“亦行哥哥，你别吓我，亦行哥哥，你睁眼看看，我是云漉，我是云漉！”
“漉...漉...”贺亦行嘴里念叨着甚，蓦然歪头倒在云漉的腿上。
——
贺亦行醒来时，睁眼白茫茫一片，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漉儿，漉儿。我好像看见你了。”
云漉的娇俏小脸忽然挤进他的眼眶，“是我啊，亦行哥哥。”
贺亦行张大眼睛，不敢置信，他猛然起身，撞上云漉的额头。
一个被撞得头晕眼花，扶额呼痛，一个全身绑着白色绷带，内外有伤，蓦地起身拉扯到伤口，四处喊疼。
周娘子收起屏风，瞧着好笑的二人，憋道：“悠着点，好了再认亲。”
贺亦行眉宇紧锁，内脏疼，外刀伤更疼，绷带拉紧了伤口愈发疼。可他还是忍下巨疼，目光搜寻着魂牵梦萦的女子。
他明明看见了云漉，明明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他还活着！他害怕这是一场梦，一场投胎前最后的人间幻梦。
“云漉妹妹，真的是你？”
云漉揉揉额头，杏眼弯弯地看向满身绷带，满脸青痕的贺亦行，“是我，真的是我。是周娘子救了你们，对了，你们怎么与周娘子遇见的？亦行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周娘子吩咐药童梨青去熬药，连救五人，她的腰快累断了。
“你们聊会，我去休息。”
云漉喊住转身要走的周娘子，她扭头朝贺亦行道：“亦行哥哥，你等我会。”
贺亦行能再次遇见她，已心满意足，让他等多久都行，只是...
他眼珠.左.倾.右晃，这是神仙的左右护法吗？
护首和护卫一左一右睥睨他，不像护法，像是押他上刑场的酷吏，一身的寒凛，眸中戾气腾然。
他们是客栈里抱云漉妹妹上楼的男人，派来监视云漉妹妹的？
贺亦行心切了声，干脆闭目不管。
云漉归来时，以为他睡着了，转身欲走，贺亦行闻到云漉身上的花香，睁眼道：“云漉妹妹，我没睡。”
贺亦行眼神中充满重逢的喜意，云漉予以娇美笑颜，笑颜中藏匿着心疼。
贺亦行双目被揍的青紫，唇瓣微裂，嘴角皆是拳印，更别说周娘子救他时，身上砍伤无数，就连周娘子感叹此人生命意志顽强。
云漉敛去眸中盈泪，对护首道：“辛苦你们，我在后院泡了茶，你们去喝一杯罢。”
护首摇头。
云漉脸色一沉，缓缓道出：“豆，腐”。
护首朝护卫撇头，示意去后院。
二人离开后，云漉扶起贺亦行靠于厚枕上，贺亦行强撑着手肘。
“你可以吗？亦行哥哥。”
男人怎能说不行。
“可...以。”
贺亦行坐至最舒适之姿，肿着双目细细凝视替他掩被的云漉。
不愧是去了都城，漉儿变美了。
往昔憨态尽退，肉肉的脸颊和下颌瘦下来，衬得杏眸盈润饱满，眸中水光漫溢，瞧得人心软。
沮丧划进心间，她身上没了眉州的影子。
那些眉州的印记，也就是与他的痕迹，皆已消散。
“亦行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漉儿，你是不是在客栈时便认出我来了。”
贺亦行一瞬不瞬盯着她，答非所问。
云漉被识破了，有些心虚，她低下头不敢看贺亦行真挚的目光，低声回‘是’。
她不知从何解释，亦行哥哥待她如亲妹，若他知晓了霍擎北。必是第二个云辀。
他此时病重，不宜对他说这些事。
贺亦行见她不愿说，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终是挤不进去了。
失落浸满眸色。
“亦行哥哥，我有我的苦衷，我暂且不想说，若哪天我想说了，我定都告诉你。”
贺亦行凝她认真的小脸，是他着急了，忘了她的感受。
“对不起，漉儿妹妹。”
云漉笑着摇头，她知道亦行哥哥关心她。
“我们到了并州界线，遇到许多山匪。”
“是不是左边树林，右边红土的边界。”
贺亦行点头，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急切道：“难道你们也遇见了？”
云漉眉心微蹙，“嗯，但没有正面对上。我们扔了马车，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并州。”
贺亦行放下心，“他们觊觎我们的货物，抢走不说，更是痛下杀手。许多兄弟被他们杀了。他们穷追不舍，将我们逼到悬崖边，逼我们跳崖。命悬一线间，正在采花的周娘子忽现，她曾救过匪首，便讨个情。他们答应了，可放走我们之前，他们突然一拥而上，将我们打得奄奄一息，仅剩丝气息。”
云漉眼眸流露心疼，“周娘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你们上了马，又给马儿闻了她的衣衫，这才找到了医馆。你们病愈好好感谢周娘子，所有的费用我替你们给了，你们就好生休养。”
“漉儿妹妹...”
“不许说客气话！”
贺亦行被她的气势一震，二人皆为怔愣。
云漉内心懊悔，凶气定是霍擎北传染的！
寂静片刻，旋即，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长大了，虽然彼此身上沾染了未知的气息，可那抹纯真底色永不会变。
“我想跟着周娘子学医术，每日都会来此。周娘子毕竟是姑娘家，梨青也是女童，不便与你们五个男子住一起。每日熬完药汤，她带梨青离开医馆。我会留下三个护卫护你们安全。你们想要什么便告诉我，我第二日给你们带来。并州危险，你们伤好之前切勿乱走。宋妈还在家等你，你可要好好的，亦行哥哥。”
贺亦行听她如今行事这般周全，想必都城亦不是好呆的。
云辀视他妹妹比天重，可云漉却不像在眉州无忧的模样。
贺亦行点点头，心里那句话问不出口，无碍，等时机到了再问罢。
——
接下来云漉跟着周娘子学医，照顾贺亦行，忙得头脚倒悬。
只是夜里入寝时，云漉睁眼看着空荡荡的一边。
她数了数，这是第十日未见霍擎北乐，不恼是不可能的。
再忙为何一封信笺也不留，他去哪儿了也不说，光困锁她，他自己的事一件不说。
霍擎北当年就是这么离开的，难道他又为了报复，已经回到梁京了？霍擎北，霍擎北，霍擎北！
云漉咬牙切齿，是他把她抢出来的，他倒消失了！
好在白日忙碌，晚上回来看医书，能暂且隐抿对他的思念。
云漉揪过衾被盖愤愤骂着，边骂边蒙上双眼，在梦里继续追骂。
知府烛光通明，霍擎北打个嚏咳，他虚扶着额，睨着案桌上满满烂账，火冒三丈。
高公確将并州吃干抹净，在并州如法炮制梁京的下作手段，引来一帮匪贼打家劫舍。
梁京乃皇城根下，混混不敢造次，对高官自是听之任之。
引匪贼入边境，相当于放虎归山，一群将头别在裤腰带上的，心中哪有律法，自然将利益为先。
为了钱，甚至与敌军做交易。
知府反倒听之任之，还帮着打开城门，任由敌军和匪徒烧伤抢掠。
并州比南疆情势更为严峻，迫在眉睫了，这样下去易激起民变，霍楶的仗更难打。
“湘戎。”
湘戎推门而入，嗜杀之气溢满天际，主君脸色不是难看，是多看一眼，仿佛被主君劈成两瓣。
“下帖邀胡民、庹金康、潘鸿这几位富贾明晚一聚。”
“是。”
“郭梁的家，抄得如何了？”
“他搬空了，府吏连地都翻开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物件。”
“他女儿沦妓，查查女儿在哪座青楼，明日便约在那。”
湘戎颔首，云姑娘的情况他正想再禀，见主君冥思，他默然退下了，这是湘戎做过最后悔之事。
并州已是民穷财尽，哀鸿遍野之境了。
霍擎北第二日便上任，烂摊子难拾，这一去府上竟是七日未归。
云漉每日出门，霍擎北派了一队护卫紧跟其后，萧瑟颓垣街市上只有艰难生存的贫民。
路遇老伯艰难驮货，老婆婆拖菜车，她上前欲帮他们，皆被她身后护卫威势吓跑了。
回到宅子，她想与霍擎北商量护卫之事，又不见他人影。
苦闷地望天，并州的月亮好似被糊上朦朦阴云，走到了日暮穷途般凄凉。
翌日，云漉出门前，她召来护首与他商议减人一事。
“不行。”
护首坚决的神情点燃她这颗小炮仗，跟霍擎北一样气人！！
云漉吸气，吐气，吸气才将将压下火。
“减人不行，那你们离我远点如何？”
“不行。”
云漉两眼发黑，她瞪着护卫腰绑着剑，现下学杀人来得及吗？？
“那，你挑两个人贴身跟随，其余护卫离我远一点，可以嘛？你再说不行，我就告诉我夫君，你们借机吃我豆腐，下场如何，不用我言明罢！”
护首瞧着眼前的知府夫人，这等烂心世俗的话也敢说，近乎癫狂了。再不答应，还不知她会说出何等惊天骇俗的话。
护首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云漉想起周娘子，她找人打听到周娘子的药铺。刚走近药肆，一股清爽的草药味袭来。
云漉抬首看到牌匾，‘女医馆’。
噗嗤，云漉不禁笑出来，简单仨字还真符合周娘子的脾性。
脑中不自觉浮现，若是有男子质疑是女医馆，周娘子定会怒斥他们，瞧不起女子滚远些，爱看不看。
唇角含笑，云漉目光向下，咦，怎么大白天的关门了。
难道是出诊了吗？
云漉有些失落，她不甘言弃，上前敲敲门，半响无人来开。
好罢，周娘子不在。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空旷的街上响起零丁嘶吼声，“快让开！快让开！马驮着死人啊啊啊啊！”
护首闻言立时拦在云漉身前，贴墙避开。
云漉望向呼喊处，一匹马儿疯了似的疾驰街市上，零散的行人大惊失色地四处闪躲。
马儿越跑越近，四只飞蹄不停交错抬起踏地，骇人得紧。
云漉定睛一看，马背上竟驮着两个个血淋淋的男子，这一幕十分诡异，马儿似乎知道要奔往何处，马背上的俩人不知是死是活，显然不是他们御马来这儿的。
忽而一个老婆婆提着木桶晃晃悠悠从对面肆铺出来，她正穿过巷道，往云漉这条肆铺而来。
云漉吓坏了，她用力喊着：“婆婆，快让开，你身后有马！婆婆！”
老婆婆充耳不闻，仍旧慢悠悠穿行，遭了！老婆婆该不会听不见罢！
马儿穿过巷道，有货奴为阻飞马，倒下货物朝马儿猛地推出辘车，马儿一跃跨过，立即飞近走路的老婆婆。
眼瞅着要撞上了，云漉着急喊道：“护首！你们拦我作甚！快帮忙啊！”
护首与护卫一左一右奔向老婆婆和飞马，护首扯过晾晒的薄被，迅疾甩出绳索之状，猛然飞出卷在婆婆身上，老婆婆还未反应过来，护首双脚横飞左墙，手中绳被绕紧老婆婆。
护卫踏上右墙，从腰后掏出铁节鞭甩至马儿的缰绳上，软节勾住缰绳，马儿的前蹄已跃上老婆婆的头，只要踏下，老婆婆定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就在危机关头，护首立即回拉绳被，婆婆一瞬间被拉至街边。
护卫边飞墙边猛拉缰绳，马儿嘶鸣震彻街市。
众人刚刚捂住眼睛不敢看，嘶鸣萦绕上空，迨声音渐散，人们才放下捂眼的手，老婆婆安然无恙的站在街边，木桶滚落，马儿也停下来了，马背上的人被甩至地上。
好在，好在婆婆得救了。
一束金光破除沉黯雾霾，照耀沉寂许久的并州。
“好！好！”
躲在房中偷看的百姓纷纷探头，朝救人的护卫门拊掌称赞。
多久没有出现温暖的一幕了，自从敌国侵扰，贪官祸乱，人人自危，他们不敢出门，人们之间没了信任。
温饱面前，莫谈性善。
一束金光更似及时雨，照在贫瘠裂缝的土地上，一朵小花从角缝中拼命开花，一缕花香飘进贫瘠干涸的人心。
老婆婆混沌的双眸，这才看清人们的表情，她推测是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她朝护首鞠躬，随后慢悠悠地捡起滚落的木桶，渐渐走远。
云漉放下心来，她瞥见马背上摔下的人，鹿眸瞪圆，她惊喊：“亦行哥哥！”
云漉跑向面目血痕的贺亦行。
方才被马儿摔下，奄奄一息的贺亦行口吐鲜血，云漉不停坠泪，她捧着贺亦行的头，替他擦着吐不尽的血流，哭喊道：“亦行哥哥，你别吓我，亦行哥哥，你睁眼看看，我是云漉，我是云漉！”
“漉...漉...”贺亦行嘴里念叨着甚，蓦然歪头倒在云漉的腿上。
——
贺亦行醒来时，睁眼白茫茫一片，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漉儿，漉儿。我好像看见你了。”
云漉的娇俏小脸忽然挤进他的眼眶，“是我啊，亦行哥哥。”
贺亦行张大眼睛，不敢置信，他猛然起身，撞上云漉的额头。
一个被撞得头晕眼花，扶额呼痛，一个全身绑着白色绷带，内外有伤，蓦地起身拉扯到伤口，四处喊疼。
周娘子收起屏风，瞧着好笑的二人，憋道：“悠着点，好了再认亲。”
贺亦行眉宇紧锁，内脏疼，外刀伤更疼，绷带拉紧了伤口愈发疼。可他还是忍下巨疼，目光搜寻着魂牵梦萦的女子。
他明明看见了云漉，明明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他还活着！他害怕这是一场梦，一场投胎前最后的人间幻梦。
“云漉妹妹，真的是你？”
云漉揉揉额头，杏眼弯弯地看向满身绷带，满脸青痕的贺亦行，“是我，真的是我。是周娘子救了你们，对了，你们怎么与周娘子遇见的？亦行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周娘子吩咐药童梨青去熬药，连救五人，她的腰快累断了。
“你们聊会，我去休息。”
云漉喊住转身要走的周娘子，她扭头朝贺亦行道：“亦行哥哥，你等我会。”
贺亦行能再次遇见她，已心满意足，让他等多久都行，只是...
他眼珠.左.倾.右晃，这是神仙的左右护法吗？
护首和护卫一左一右睥睨他，不像护法，像是押他上刑场的酷吏，一身的寒凛，眸中戾气腾然。
他们是客栈里抱云漉妹妹上楼的男人，派来监视云漉妹妹的？
贺亦行心切了声，干脆闭目不管。
云漉归来时，以为他睡着了，转身欲走，贺亦行闻到云漉身上的花香，睁眼道：“云漉妹妹，我没睡。”
贺亦行眼神中充满重逢的喜意，云漉予以娇美笑颜，笑颜中藏匿着心疼。
贺亦行双目被揍的青紫，唇瓣微裂，嘴角皆是拳印，更别说周娘子救他时，身上砍伤无数，就连周娘子感叹此人生命意志顽强。
云漉敛去眸中盈泪，对护首道：“辛苦你们，我在后院泡了茶，你们去喝一杯罢。”
护首摇头。
云漉脸色一沉，缓缓道出：“豆，腐”。
护首朝护卫撇头，示意去后院。
二人离开后，云漉扶起贺亦行靠于厚枕上，贺亦行强撑着手肘。
“你可以吗？亦行哥哥。”
男人怎能说不行。
“可...以。”
贺亦行坐至最舒适之姿，肿着双目细细凝视替他掩被的云漉。
不愧是去了都城，漉儿变美了。
往昔憨态尽退，肉肉的脸颊和下颌瘦下来，衬得杏眸盈润饱满，眸中水光漫溢，瞧得人心软。
沮丧划进心间，她身上没了眉州的影子。
那些眉州的印记，也就是与他的痕迹，皆已消散。
“亦行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漉儿，你是不是在客栈时便认出我来了。”
贺亦行一瞬不瞬盯着她，答非所问。
云漉被识破了，有些心虚，她低下头不敢看贺亦行真挚的目光，低声回‘是’。
她不知从何解释，亦行哥哥待她如亲妹，若他知晓了霍擎北。必是第二个云辀。
他此时病重，不宜对他说这些事。
贺亦行见她不愿说，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终是挤不进去了。
失落浸满眸色。
“亦行哥哥，我有我的苦衷，我暂且不想说，若哪天我想说了，我定都告诉你。”
贺亦行凝她认真的小脸，是他着急了，忘了她的感受。
“对不起，漉儿妹妹。”
云漉笑着摇头，她知道亦行哥哥关心她。
“我们到了并州界线，遇到许多山匪。”
“是不是左边树林，右边红土的边界。”
贺亦行点头，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急切道：“难道你们也遇见了？”
云漉眉心微蹙，“嗯，但没有正面对上。我们扔了马车，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并州。”
贺亦行放下心，“他们觊觎我们的货物，抢走不说，更是痛下杀手。许多兄弟被他们杀了。他们穷追不舍，将我们逼到悬崖边，逼我们跳崖。命悬一线间，正在采花的周娘子忽现，她曾救过匪首，便讨个情。他们答应了，可放走我们之前，他们突然一拥而上，将我们打得奄奄一息，仅剩丝气息。”
云漉眼眸流露心疼，“周娘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你们上了马，又给马儿闻了她的衣衫，这才找到了医馆。你们病愈好好感谢周娘子，所有的费用我替你们给了，你们就好生休养。”
“漉儿妹妹...”
“不许说客气话！”
贺亦行被她的气势一震，二人皆为怔愣。
云漉内心懊悔，凶气定是霍擎北传染的！
寂静片刻，旋即，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长大了，虽然彼此身上沾染了未知的气息，可那抹纯真底色永不会变。
“我想跟着周娘子学医术，每日都会来此。周娘子毕竟是姑娘家，梨青也是女童，不便与你们五个男子住一起。每日熬完药汤，她带梨青离开医馆。我会留下三个护卫护你们安全。你们想要什么便告诉我，我第二日给你们带来。并州危险，你们伤好之前切勿乱走。宋妈还在家等你，你可要好好的，亦行哥哥。”
贺亦行听她如今行事这般周全，想必都城亦不是好呆的。
云辀视他妹妹比天重，可云漉却不像在眉州无忧的模样。
贺亦行点点头，心里那句话问不出口，无碍，等时机到了再问罢。
——
接下来云漉跟着周娘子学医，照顾贺亦行，忙得头脚倒悬。
只是夜里入寝时，云漉睁眼看着空荡荡的一边。
她数了数，这是第十日未见霍擎北乐，不恼是不可能的。
再忙为何一封信笺也不留，他去哪儿了也不说，光困锁她，他自己的事一件不说。
霍擎北当年就是这么离开的，难道他又为了报复，已经回到梁京了？霍擎北，霍擎北，霍擎北！
云漉咬牙切齿，是他把她抢出来的，他倒消失了！
好在白日忙碌，晚上回来看医书，能暂且隐抿对他的思念。
云漉揪过衾被盖愤愤骂着，边骂边蒙上双眼，在梦里继续追骂。
知府烛光通明，霍擎北打个嚏咳，他虚扶着额，睨着案桌上满满烂账，火冒三丈。
高公確将并州吃干抹净，在并州如法炮制梁京的下作手段，引来一帮匪贼打家劫舍。
梁京乃皇城根下，混混不敢造次，对高官自是听之任之。
引匪贼入边境，相当于放虎归山，一群将头别在裤腰带上的，心中哪有律法，自然将利益为先。
为了钱，甚至与敌军做交易。
知府反倒听之任之，还帮着打开城门，任由敌军和匪徒烧伤抢掠。
并州比南疆情势更为严峻，迫在眉睫了，这样下去易激起民变，霍楶的仗更难打。
“湘戎。”
湘戎推门而入，嗜杀之气溢满天际，主君脸色不是难看，是多看一眼，仿佛被主君劈成两瓣。
“下帖邀胡民、庹金康、潘鸿这几位富贾明晚一聚。”
“是。”
“郭梁的家，抄得如何了？”
“他搬空了，府吏连地都翻开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物件。”
“他女儿沦妓，查查女儿在哪座青楼，明日便约在那。”
湘戎颔首，云姑娘的情况他正想再禀，见主君冥思，他默然退下了，这是湘戎做过最后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