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麻烦,你搬去慕府同我一起住么?”

    慕雩兮正帮云漉收起云辀的衣物,压不下的嘴角嘟囔道。

    “你是想我去慕府住呢?还是云大人呢?”

    慕雩兮随手抓住云漉的药囊朝她扔去,娇嗔道:“都想,如何?”

    摇头晃脑的豆包正咬着云漉编的磨牙棒。余光瞥见飞在空中的药囊,松了磨牙棒原地弹跳,瞬间咬住砸向云漉的药囊。猫尾翘摆着骄傲地送进云辘手中。

    云漉欣慰地摸摸豆包的头,打趣她,“豆包,以后就是嫂子管家了,你要听她的话哦。”

    “就是,豆包!看清楚了,以后给你小鱼干的是谁!”

    “喵呜~”

    慕雩兮问云漉,“它说什么?”

    云漉掩笑,“它说你打不过它,它不要。”

    “笑话,小小斥候我还打不过?我可是北熙第一将军慕颐亲自教出来的女英雄,有什么招尽管来吧!”

    二人嬉笑打闹,刚叠好的折起的衣衫漫天飘散。

    豆包见飘舞的飘带,黑瞳瞬时散开,圆圆瞳眸欣喜极了,来回奔跑,跳起来伸爪勾连袋衣带。

    伶月连骂带哄终于打发了来打探消息的邻舍们,进屋后瞧见满屋狼藉傻眼了。

    气得叉腰吼道:“姑娘!还搬不搬家啦!”

    云漉和慕雩兮立时噤声。

    慕雩兮默默收拾好弄乱的家当,云漉倒了杯茶与伶月饮下,“辛苦你了,伶月消消气。你坐着休息会,嗷。”

    伶月瞧着眼下乌青的云漉,自云大人受伤以来,姑娘没睡个整觉,现又困锁屋内,可怜极了。

    “对不起姑娘...”

    云漉摇摇头安抚道:“她们那般难缠的人儿,只有你能对付得了。没你我早被她们吞了。”

    慕雩兮想起荒诞传言,赶忙问道:“话本写得哪儿了?快说来乐乐。”

    “姑娘们你们想不到有多荒唐,她们方才问我云姑娘是不是一到夜里变回真身,惩罚偷情的汉子。隔壁巷子在水里淹死的西门大郎不就是偷情时死的么...”

    “天呐...”

    “哈哈哈哈哈哈—”

    云漉扶额叹气,慕雩兮笑得直不起腰。

    云漉与霍擎北的亲事刚传出,有人就说云漉是眉州田间里妖狐变的,来都城专钓贵夫。不然一个乡野村妇二嫁能嫁给未来宰相?

    第二日城内又传云漉不是妖狐变的女子,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下凡,降临人间历劫。前半生太过凄惨,王母娘娘实在不忍,改了女儿在人间的命数。

    随即云宅成了“神仙庙宇”。

    妇人牵着自家女儿在紧闭宅门的云家烧香拜神,希望自家女儿能得好姻缘。一传十十传百,瓜果立香遍布云家门口。

    慕雩兮听闻了捧腹大笑,从床上滚下来。

    慕颐见她心情大好不再拦她出门,也不追究她前几日逃走的错。

    放她来云家看热闹。

    云宅门口果真跪倒一片妇女,个个虔诚祭拜。

    瓜果摆成姻字,红丝带缠满了宅门坠灯,立香插满槛前。

    慕雩兮憋得难受,捂紧嘴巴闷声抖笑。

    前后跪着四排人,她实在挤不进去,估摸着云漉也不敢开门。

    她绕至后门,正撞上出门赶人的伶月,这才进了宅子。

    走进屋内,云漉正收拾行装。

    “去哪儿啊?漉仙女,该不会被发现了,要回天上去?”

    云漉睨了眼笑得艳丽的美人,阴冷回道:“是啊,回天上去,第一件事找月老剪断慕雩兮的红线。”

    美人儿挑起媚眼,抱起豆包长腿甩出弧线,坐于案前抚摸白毛。

    “剪断了又能耐我何?我妖狐拼尽九命也能弥缝其阙。”

    云漉闻言噗嗤一笑,“原来那妖狐是慕姑娘啊!”

    豆包此时喵呜一声。

    “它知道。”

    娇脆叮铃的笑声传出屋外。

    慕雩兮笑乏了,一眼瞧见床上散落的男子衣衫,放下豆包走近床榻。

    “云大人身子可好了?”

    “应再休息几日的,家中不宁,今日便上朝了。”

    ——

    “云卿。”

    “臣在。”

    北熙帝慈目打量清瘦的云辀,“身子可好些了?”

    云辀躬身,“谢圣上关心,大好了。”

    北熙帝点头,透着些不忍和悔意,“朕曾言,在朝堂上,只要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做臣子的应当言无不尽。云卿一片丹心向民,忠言逆耳,朕都知道。新政之事,朕再思索思索。好了,有事起奏罢。”

    支持新政的官员们心下一沉,圣上糊涂啊,史上因为推行新政流血断头的多了,怎能因为云辀挨了顿板子就搁置了?

    云辀只在朝堂上对圣上出言不逊,说出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等话威胁圣上。照理应当处斩,圣上就是太仁慈了!

    不过皮肉之伤,耽误的是国家大计啊!

    新政下行,见效也需要数年,不趁着此时党项内部争权,还不赶快实行新政。错过了时机谁来担责!!云辀吗??!!届时便是砍了他的头,也无济于事!!

    臣子们敢怒不敢言,北熙帝心慈,听信了云辀的妇人之言!

    团团黑云笼罩云辀,

    北熙帝在霍擎北眼中卷起滚滚沙尘,遮天蔽日。

    他不是宠信云辀,而是故意将云辀推向新政对立面,让新党们恨上云辀,日积月累,恐怕云辀今后不会好过了。

    二党抗衡自然是北熙帝喜闻乐见的。

    可北熙帝眼中瞧不出欣然之色,反倒浸渍着阴冷鄙弃。

    凤眸微眯,北熙帝要换棋子了?

    不久后,郑珪告老还乡。

    两大相位迟迟不定,原以为霍云二人乃新相,因为云辀下狱受刑后,无人再提。

    巴结云辀的官员们渐渐消失,吹嘘自己与云辀交往甚密的也开始否认与云辀有来往。

    云辀仍是云淡风轻,照常处理政事,除此之外,一切不与他相干。

    寒露这日天降大雨,过路行人瑟瑟发抖,嘟囔着变天了,冬天要来了。

    云辀闻见一股香味,他撩开舆帘,新开的糕点铺子映现眼前。

    “停车。”

    他撑起伞走进香味四溢的铺子,就听见一名男子说道:“掌柜的,糕点我全要了,送去静穆坊蝉巷的第二间宅子。”

    “好叻!今日糕点卖完,关店咯!”

    掌柜的看似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将铺面一关,方才说话的湘戎退下,剩云辀站在昏暗堂内。

    他无奈道,“霍擎北,有必要么?”

    霍擎北这才出来,径自坐下倒了杯茶。

    “你不躲我,我何必如此。”

    “你想说什么,快说。弄得神神秘秘的,吓唬谁呢。”

    “吓唬狗。”

    “狗可比人善良。某人性情诡谲,心思深沉,鬼见了都怕。”

    霍擎北被他阴阳一番也不生气,凤眸攫锁黑暗的人影,冷冷道:“连我都骗过了。云大人才是好心计。”

    云辀瞧他悠然自得的模样,知他不会放过自己了,于他一旁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何时骗你了。”

    “反对新政。”

    “我本就反对。”

    霍擎北骤然转身,抓住他握茶杯的手,“大牢里说的也是真的?”

    “放手,我渴了。”

    云家兄妹真是他克星,一个比一个气人。

    霍擎北猛地甩开他的手,茶杯坠地,发出刺耳的碎瓷声,茶水如菊花碎蕊溅满一地,溅到云辀的官袍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布局多年他等的便是此刻,你改变不了!何必执着!”

    云辀沉默半响。

    盯着昏暗中却渐渐明晰的脸,他缓缓回道:“当初殿试,圣上突发奇想,抛去太师们出的题,指着你手中的砚台,让我们三人给砚台取名。最终“正心砚”深得圣心夺得状元。是你说的正心以为本,修身以为基,把内心纯正作为处世的根本。此砚外观纯朴易忽视,正如世间纯正之人易被俗世轻蔑,不屑。倒行逆施,便生是非。希望自己不忘本心,为百姓谋福。”

    霍擎北扶额,“所以呢?”

    “我知你是投其所好,揣测圣心所答。你既做不到,我来做。”

    “云辀...”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漉儿,我会保全自己。你今后离我远些,别再做蠢事。”说罢起身。

    云辀穿过后堂,问湘戎出处,湘戎指向后院掩藏在水缸的小洞。

    脸瞬间黑了。

    “他故意的吧!”

    湘戎目送云辀离开,又吩咐护卫暗中送他回去。

    做完这些湘戎撩开幕帘进屋。霍擎北散发着阴沉气息,凤眸低垂。

    看来是谈崩了。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他找死与我何干。”

    “....”

    云辀敲响宅门。

    娇俏人儿一打开门,捧着粉莲酥朝他兴奋道:“哥哥,是霍擎北送来的糕点,快尝尝!我只在梦春楼见过一次,可惜没尝尝...”

    “梦春楼?”

    完了完了,说漏嘴了!要是兄长知道自己扮作小娘子去烟柳地,她小命就没了!

    “哦,就是远远瞧见过。哥哥别管了那什么楼了,我忍着没吃,就想等你回来呢!”

    看见糕点想起霍擎北让他钻狗洞,糕点更憎恶了。转移目光,对上妹妹幸福小脸。

    心里不由地软化,愤懑情绪顺势消散。

    罢了罢了,不要坏了妹妹的兴致。

    “先进去,裙衫都湿了,笨妹妹,同你那未婚夫君一样笨。”

    云漉一听便知今日霍擎北招惹了哥哥,她顺着话说下去,“我哪有他笨啊,哥哥这么说,我不开心了。”

    “是。他最笨,我们云家聪明着。”

    兄妹进了屋,伶月烧好了炉子,三人围坐炉边。

    云漉捻了点瓣花给豆包喂下,“你不能多吃,听见没?”

    豆包嗷呜,云漉满意地点点头。

    她不经意地说道,“哥哥,最近朝中是不是许多事?”

    “嗯。”

    云漉看向云辀,“有人为难你么?”

    “不过是政见相悖,何来为难。朝中推行新政,面上取利救国,实则与民争利,他们推行新政的官员明知弊端却一意孤行,我只是尽我所能阻止罢了。”

    云漉放下香甜的糕点,夺走云辀吃到一半的莲花酥,

    “用饭了,不吃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走,哥哥!伶月做了热乎乎的饭。我们用饭去!”

    屋外大雨淅淅沥沥,云辀心里升起暖阳。

    只有妹妹最懂他,永远同他齐肩并站。

    想到朝堂上新党官员对他的弹劾,北熙帝对他充满失望的表情。

    无力感爬满全身,这一幕竟比裴仕卿栽赃嫁祸更难受。

    云辀深凝面前纯净的圆眸,

    第一次问自己,还要坚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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