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徒的一天相当忙碌,时间自然过得也飞快,花草感觉一下子就到下工时间了,她整理好自己学徒桌上的纸、笔、书和患者带来又不带回去的各种没用的东西,写好每日学徒心得记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师父等人告辞,去品香楼“找”父亲去。

    品香楼不愧是云霓国国都宸京的第一酒楼。品香楼共三层,不是酒楼中高度最高的,是人气最高的。整体木质结构,木工设计出自小鲁河边的一个残疾人木工。据传他生来耳聋嘴哑,但巧手过人,一手木雕技艺让人叹为观止。就拿这家他建造的品香楼来说,栏上雕花繁复而不失雅致生动,柱上刻吉祥纹多样却不杂乱,门顶“品香楼”三字大招牌,整体古朴不古板,典雅且大气,客人虽多,但秩序井然,热闹又和气。

    这里的账房先生,自幼对数字颇有领悟,后由父母做主,拜于“绝算子”门下,在巍峨高耸人迹罕至的绝算山上闭门学技三年后下山。他会来这里算账完全是因为下山后不了解山下规矩,在品香楼与下山后豪情结交的一干好友大饮掌柜的珍藏了二十年以上的名酒不知多少坛后无钱付账,只得打工还债。据说出师后的从业生涯里,他从未算错过一个铜板,拨起算盘来上飞下舞,指尖似有旋律,旁人只见手指残影,每每令南来北往的客人甚是叹服,甚至还有欲拜入师门学习算技的。

    西北角的演台是游散艺人在此表演吸引客人专用,东北角的大唱台是坐馆艺人专用。花草今天要唱的是父亲作词作曲的《四时歌》,唱这个都是老规矩,也是她和父亲之间达成的约定,父亲那些遍布云霓国的好友听到后,都会想办法告知他他家人在找他,有些还会友情催促他别在外游玩了,是时候回家去了。——这就是她的“找”。

    花草生来继承了父亲在文玄艺医多方面天分,唯独在音乐上像母亲,虽没差到五音不全,但唱曲功夫实在是见不了人,准确点说,连见鬼都拿不出手。以往她都是让游散艺人花家妇女代唱,今儿她心情好,也想自己唱。“我也想试一把在唱台露脸做艺人。”她拿起桌上花小妹的淡紫色碎花纹方绣帕掩住半边脸,作话本里初见公子的小姐的羞涩状,匀亭一转身,嘴上一个失传百年之久的洪派南腔“咿呀……公子,小女子这厢……这厢睡觉去了”,神韵顿生,逗得花家父女忍俊不禁。“呐,既已如此,只得我轻纱蒙口登台‘唱’,你在帷幕后面唱,老伯依旧负责乐器啦。”花草搞完破坏,还眉毛一耸,摊手作无奈状地安排道。

    “台上之人未动用气息真唱?无妨,娱情而已。”花草和花家父子共“唱”一会儿后,台下有人起疑,但压根不愿过多追究。众人更多的是并不在意,助酒小曲嘛,悦耳娱心即可,无所谓唱者是谁。《四时歌》词好曲佳,听得大家都甚是满意,谁又那么败兴去管唱者何人?

    花草过完舞台瘾后额上微微出了点汗,在后台收拾规整后准备归家,刚走到后院门槛,脑门差点磕到横在门槛上的不知什么上,只见一只黑色衣袖边上绣着卷草纹样的,手臂长得吓人,手掌宽大的手一整个从门槛这侧堵到了门槛那侧,伴随着一个清亮低沉的男声从花草头顶传入她双耳:“你是谁?为何要在此假唱?”花草听了,眼神只一个无奈,都不想看清来人是谁,仅答道:“我假不假唱与你有何干系?云霓国律例也不管在酒馆假唱个小曲这种芝麻事吧。好狗不挡道,让我过去。”这人道:“长得倒是不像泼皮无赖,年纪轻轻,何故要在品香楼戏耍观众?以假唱骗观众钱财?”花草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给她安罪名的人废话,只咬牙道:“我毛钱没收,我那算不得假唱,你个不相干的人往歪处急公好义。你给我让开。”来人像没听见花草话似的,丝毫没有让的迹象,并且打量着花草的身高,把手臂向下挪了一点,从原来的撞她脑门到现在正好卡她脖子的高度,应是防止她跑掉。被他身高狠狠拿捏了一把的花草气得向右上方抬头,不对,是抬头抬头又抬头,因为这人真的很高,也不知道是吃的什么,人长这么高手长这么长,一张清俊的脸……的下巴映入花草眼前,五官也……看了个从下往上。他见花草抬头,也低头看她,略暗的天色中,他的五官细节不是特别清晰,整张脸刚柔兼之,一双眼睛如夜至中天时的长尾星掉入秋日古井深不见底的井水中,口鼻中气息均匀、绵长、微温。——花草和他的身高差,让她仰起脸时左脸颊颧骨正好全部接收到他一进一出的呼吸。

    “不让,是吧?”花草收回头,努了两下嘴,她也怒了,直接端起他手,一大口咬到手臂上,咬出相当圆的牙印,甚至略微泛血红,疼得他“啊”地一声松了手,花草赶紧一溜烟地跑出老远,头也不回一个劲朝家的方向跑,生怕被这个长胳膊精追上。

    回家路上,路过朝中三品官员张府后院门口,后门半开半掩,像有什么事必须要做但又不愿声张。门外地上已经有两个被扔出来的四十来岁的妇女,又有婆子脸不红气不喘地架着另一个看上去快四十岁的女人跨过门槛,直接往外扔,扔在了门口那俩身上,叠作两层,婆子边让看门小厮关门,边呸道:“多大年纪了,还描眉画唇、涂腮抹脸加穿红戴绿地出去偷汉子,一点脸也不要!”

    另一个婆子也一脸不屑,愤愤地道:“还搭伙去偷!一对一偷!互相把守放风!可真能!再让你们待在张家,我张府成什么了,世人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指指点点我张府呢。”

    这三个妇女似是都被打了一顿才扔出来的,现在她们叠作两层,面上那人起不来了,底下两个嗷嗷叫疼,花草上前用力挪开上面那个,好让下面那俩能站起来。花草做完这些,想到她们几个都是因为偷汉子被打后扔出来的,缩回了手,不愿再多碰。

    婆子进门前回头看见花草在,赶忙用捏着手绢的手摆手说道:“哎呀呀,小姑娘家家的,站这儿干啥?快回去,别看了,快走,快走。”花草正欲离开,一个嘶哑但嗓门依旧不小的声音响起:“偷人怎么了?我家那口子早几年就不回家了,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也不跟我说话,我给自己再找个贴心人不行啊?我是不再二八年华眼角细纹一堆,我是地位不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但我想爱就爱,我快活了!我碍着谁发财了?你几个大半老婆子恨我作甚,应该恨自己想偷都没得偷!”面上那位被挪开后,用仅剩的力气冲着张府大门不服输地回骂,口水四溅,幸而刚才的婆子已经走进去很远忙别的事,听不大见了,否则估计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看门小厮不耐烦地驱赶她们:“滚滚滚,别再来咱跟前,省得脏了咱眼睛还脏了咱地界儿。”她们几个也不多废话,捡起地上各自被扔出来的薄薄的铺盖卷夹在腋下,气愤地一扬袖子:“谁稀得?哼!”互相搀着,一瘸一拐地一起离开了。

    花草走在路上怎么也想不通,她们在张家好好做下人不好么?非要去偷人?汉子有那么大魅力么?如今搞得自己被扔了出来,丢了事,还丢了脸,值得么?咦咦咦,想不通想不通,花草直摇头。

    花草回到家,彼时天色刚刚转暗,离全黑还有些时间,她放下背包就立马出去找童年小伙伴。

    她先到了离自家最近的秀儿家,“秀儿,秀儿,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吧。”年纪大了下不了床的秀儿奶奶在屋内边纳鞋底边答:“秀儿不在呢。”“她往日这个时候不都是在屋里做刺绣吗?”花草推开秀儿家门,到秀儿房间外往里看去,刺绣台上果然没有秀儿的身影,只有绣台孤零零地在原处。秀儿奶奶道:“她跟阿成出去玩了,她娘叮嘱了晚饭时候回来。”

    “我找妍儿去。”到了妍儿家,妍儿母亲告诉花草:“妍儿给阿明送饭去了。”阿明?家住东门那个大她们两岁壮壮的热情小伙?妍儿跟她非亲非故的,干嘛要给他送饭?啊,该不会是……这俩互有好感要发展感情?

    “萍儿,萍儿……”“萍儿不在,上街买衣衫首饰了。她估计得逛到商家闭店才回来呢。”“她不是刚过完生日么?”“傻姑娘,不是生日,明儿有媒人领人上她家来相看,她要好好捯饬一番呢。”

    花草实在郁闷加不解,“她们都……中邪了?都去约什么会?约会有什么意思?有吃遍美食看遍美景有意思吗?更别提钻研医书了,医海无边,那简直带劲,人间至乐。”

    昔日的童年小伙伴都春心萌动去约会恋爱了,没人有空陪花草,她不开心,扁着嘴,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天全黑下来了,外面夜色幽暗,屋内花草回忆今天下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猛起想起娘跟自己说过,我的情窍幼时被封印了,爹娘一直为我寻找解法但始终未寻得,还好不是缺胳膊少腿一只眼半张嘴,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且以前我还小,有没有情窍差别不大。切,娘真是多心了,封印就封印,都封印了十二年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这情窍有什么实际用处?打开又能咋的?现在给我打开,我都不知道它能拿来干啥,还不如一块抹布能拖拖地,一支笔能写写字,一床被能防寒保暖。这样看来,情窍被封印住了出不来也没什么影响,接着把那本书厚字小的《心医本经》看完吧。

    铜壶滴漏中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滴着,弯钩似的月亮渐渐地从山坡上露头,慢慢地升得很高,洒下玉色纯净的月光,照得大地柔和了三分。花草握着那本医书看了许久,做了不少笔记,又和这段时间做学徒遇到的病例相互参照琢磨后,她终于困了,手渐渐松滑,书掉木地板上“啪”地一声都没能惊醒她。

    她此时正在做梦,梦中恍惚回到了自己情窍被封印的那一天。

    “李从心,你负了我,你还跟别的女人生了对双胞胎女儿,让我孤零零一个人,情无依着。我要加倍报复在你女儿身上!”

    “音娘,我负你一说从何谈起?一直都只是你一厢情愿。放下我女儿!她还那么小!还病着!”

    “就是你负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名门之后,才艺双绝,名满云霓的樵野居士,是我的,是我的!”这个声音停了三秒,又道:“你女儿?你应该跟我生女儿!你只能跟我生女儿!生一堆!”声音又短暂停了下,接着道:“我今日就封了她情窍,让她一生不得真爱之乐,作为对你弃我另娶的报复。哦,对了,封情窍之术是我从师父那里偷学到的,只学会了封法,没学会解法。哈哈哈,后会无期!”

    尚在病塌上的四岁的自己脑子有些昏沉,怎么也睁不开眼,单只听到了这些对话。

    疯了,疯了,就连梦中的自己都觉得这个女人疯了。

    她只觉有人突然将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灌入自己心口,而后心中一紧,不痛不痒地,自己情窍就被封印了。

    第二天刚一打开家门,就见门外父亲特制的函箱内有一封信,花草打开函箱机关,取出一看,是封请柬:“樵野居士及家人敬启:时维三月,岁届阳春,诚邀诸位于庚辰年三月二十八共聚王府,畅春日之欢,享佳时之美。薄酒陋饭已备,希您光临。——王之成敬上”。

    父亲现下不知道在哪里赏山光水色逍遥快活呢,母亲也出去寻他了,那……我去一趟?正好小伙伴们这段时间都开始在约会恋爱了,一个能陪我说话的都没有,这春日宴上多半宾客如云新奇玩意儿目不暇接,想必很是热闹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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