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娄满，宴寻忆当得起勤学苦练这四个字。
晨时，娄满刚梳妆完，打开房门就看见宴寻忆衣着单薄的在院子里运功打坐。
她不想扰了人家一大早上的清修，便轻手轻脚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宴寻忆喊住她。
她笑着回头，对上宴寻忆幽静的目光，说：“这么刻苦用功？小心累坏了身子。”
“多谢姑娘挂怀。”宴寻忆依旧看着她，犹豫地问：“姑娘......是要出门？何不用完早膳再去？”
娄满解释：“过几日我要去见个人，不好空手去，就想着出门去买件礼物。”
宴寻忆表情踟躇，好像鼓足勇气一般，看着娄满脸色问：“姑娘要一个人去？不如让我陪着你。”
娄满双手轻轻一拍，扬眉笑道：“行啊，那就请你帮我去掌掌眼吧。”
宴寻忆嘴角微微翘起：“姑娘见多识广，我岂敢班门弄斧，还是请姑娘带我去长长见识。”
娄满笑容更加恬然可亲。
二人刚出院门，就见楚清染带人端着不知什么东西向他们走来。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娄满停下身远远道：“这是哪位啊？排场可真够大。”
楚清染身后八名小厮，各个端着琉璃盏，不紧不慢跟着他。
他朝娄满道：“大早上就出门，你又要到哪里去？”
楚清染站在二人面前，不等娄满回答，便看向宴寻忆，颔首一笑，格外彬彬有礼：“宴公子安好。”
“楚阁主。”
宴寻忆神情淡漠，应了一声。
娄满眉峰一挑，神绕有趣味地在二人身上周旋，打量完楚清染，又转向宴寻忆。
宴寻忆正听楚清染说着话，察觉到她的目光，倏的看过来，眼神轻悄悄凉森森的。
娄满猝不及防，被他看得心中一跳。
娄满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她和宴寻忆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那么久，就算没太多情义，也算老熟人了。
楚清染这人吧，实在算不上良人，待朋友极好，待情人却一言难尽，多情不长情，再骂一句薄情也没屈了他。
楚清染看看娄满，又看看宴寻忆，笑着问：“二位一大早就出门，到底所为何事？”
娄满不耐地哼一声，还是侧身让了路，将人请进去：“你来的可真不凑巧。”
楚清染笑弯眼，越发像只满肚子憋屈花花肠子的狐狸。
“你错了，我来的正是时候，若来晚一步，这些佳肴不就都浪费了吗？”
他说着，甩下娄满大步进门。
娄满看在一桌子好酒好菜的份上，勉强赏脸笑了下。
楚清染这会儿正对宴寻忆情意正浓，竟半点关注都不给娄满。
他含情脉脉道：“宴公子，我也不知你平日里爱吃什么，看看今天这些膳食，可还和你心意？”
宴寻忆冷淡地瞥他一眼，按耐住心中的厌恶，只道：“楚阁主客气。”
楚清染笑呵呵道：“你才是莫要与我这般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即便是山珍海味，只要公子喜欢，我也一定奉上。”
“楚阁主。”宴寻忆蹙了眉，面容严峻道：“您万不要这样说，宴某实在担待不起，承娄姑娘之恩，让楚阁主如此费心，您若继续如此，我便没脸面继续叨扰了。”
“公子，你......”
楚清染语塞，表情有些受伤。
娄满轻咳一声，“你们......”她打断楚清染的殷勤，“有谁能理理我吗？”
宴寻忆闻言，忙将自己面前的水晶鸡换到娄满面前，从铁石心肠变得柔情似水，“我记得姑娘喜好酸辣，这正是你爱吃的。”
楚清染笑不自然，讪讪道：“我都忘了她爱吃什么了，还是宴公子心细。”
他偷偷瞥宴寻忆几眼，后来发现，这人一门心思全扑娄满身上。
宴寻忆根本没吃几口，一个劲儿的给娄满布菜，轻声细语地询问口味，体贴极了。
楚清染眼红不已。
他不禁暗暗打量起这两人。
娄满一如既往，颇有些只顾自己的自私意味，被人哄着供着就开心。显然宴寻忆哄的很有技巧，令娄满心情舒畅。
楚清染失落地笑笑，又似自嘲，这方面宴寻忆是比他强多了。
楚清染讨一个人好的时候，必会摆在明面上，令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白而炽热的追求，总能让他心想事成。
头一回碰到宴寻忆这样的，花丛里最绝艳的那一朵，而且“名花有主”，轻不得重不得，保不齐哪天就被花的主人连盆端走了，还不能强留。
都到这份上了，楚清染仍旧不放弃，突兀地在二人交谈中插上一句，“诶，你们那么早出门，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娄满正勺子搅着自己面前的鱼汤，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有些埋怨地说：“昨天出门碰到观儿了，你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她也在洛青，怎么多年朋友了，我总要登门拜访一下才是。”
楚清染蹙眉，原本就遭了冷落，足够令他心情郁闷，现在一听娄满提起舒观更加来气。
也憋了好些天，现在终于憋不住了，酸里酸气道：“你不是与她经常联系？她没在信中告诉你？”
娄满闻言抿了抿唇，瞥一眼他夹枪带棒的表情。
又劳什子什么的书信，她都放下芥蒂，不愿计较了，这人非要提起来。
娄满一贯的得理不饶人，语气轻下来，慢悠悠而冷丝丝：“是比某个人强多了，三月前她就已经在信中告诉我举家搬迁了，只不过我当时不在朝露殿，没看到罢了。”
楚清染认识她太久，听她的语气便知她心情如何，像现在这般轻言细语，十之八九是冷嘲热讽。
楚清染寒着脸，当着宴寻忆的面，他不好发作，只能瞪了娄满一眼。
娄满受他这一道，心中窝着火，扒拉两下碗中白饭，越想越憋屈，撂下筷子道：“不吃了！”
楚清染也别过脸，满是愤郁。
宴寻忆静静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潮翻涌，心中竟有股奇异的畅快，他稳了稳，关切地看向娄满：“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姑娘口味？”
楚清染原本就烦，看到宴寻忆如此关心娄满，却对自己不冷不热，心里更烦了。
他冷嗤道：“娄满，尽管使你的小性子，这一次我再不会让着你了。”
娄满好气又好笑，微眯起眼道：“让着我？我何时需别人让过。楚清染，我念着你我从前同患难共生死的情分，不与你多计较什么，若换做别人，早就断的一干二净了，何谈朋友可言！”
宴寻忆不动声色轻抚娄满的背，看似想要抚平怒火，心里巴不得这火越演越烈。心里盘算，一会该说些什么，能讨得娄满欢心，好让她打消将自己留在这里的念头。
楚清染怒火攻心，眼里已经没有宴寻忆了，双目冒火瞪着娄满，气冲冲站起身质问：“那你说说，我又有什么可让你计较的？我这人确实没什么德行可言，但对待你，我向来问心无愧！你作风大胆，行事乖张，从来都是惹了祸便走。娄仙师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是无所不能。有多少仇怨，是从我这里替你消去的，你数的清吗？”
娄满闻言双眉紧紧拧着，她缓缓起身，朝楚清染走去，与他面对面。
楚清染比她高很多，她抬头看人，气势不减，讥讽道：“自是数不清，所以我念着你的好，何曾亏待过你？奇珍异宝都送过来，灵丹妙药紧着你。当年你被景明王劫走，你身边人来寻我，我连及笄礼都顾不得就匆匆下山寻你，散去万金将你赎回，可是一句埋怨都没有，你有什么可挑我的地方？”
宴寻忆听到这里，不由抿住唇。
楚清染一甩袖子，背身过去，听完娄满的数落，依旧怒意未消，语气却稍有缓和。
“当年，娄仙师仙去，你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我担心你一蹶不振，写了十几封信给你。几月过去，不说观儿，就连程央你都回信告知平安，整整七年，与别人来往书信，唯独不与我联系。他们都道，你我是知己，但这七年里，每当有人向我提起你时，我心中酸涩不已，却口不能言，我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他笑容讽刺，讽刺的是娄满，也是自己。可他背对娄满，不见娄满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娄满被这当头一棒砸的头晕脑涨，宴寻忆不知实情，却作出一心一意关切娄满的样子，丝毫不怜悯楚清染热忱落空。
娄满只看了宴寻忆一眼，她大脑空白一片，对这一份独有的“关怀”生不出任何感想。
整整七年，她对楚清染从埋怨渐渐到淡漠，再到释怀，都已经翻篇了。旧事重提，在别人口中，完全成了另一副景象，娄满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消化。
沉默半响，娄满正要解释，楚清染就转身看向她，眼里再没了刚才餐桌上的殷勤与卖好，整个人清清冷冷，好似没有半点人情味。
这是绝大多数人眼里的楚清染，娄满只觉得十分陌生。
他言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娄满脸色阴沉：“我并未收到过你一封书信。”
“什么？”
楚清染面色骤变，即刻就否决了，“这不可能......”
一两封没收到就算了，七年里，多到数不清的信，怎么可能都没收到？
娄满表情凝重，问：“这么说......你也没收到过我写给你的信？”
楚清染没说话，但茫然震惊的表情已经表明一切。
娄满沉思片刻，道：“我师父去世以后，我独身枯坐几月才与外界联系。信堆了许多，我忘了有多少封了，大概四五十封，我专门去找了也没看见你的，所以我便写信给你，写了大半年的时间，每月寄出一封，可你始终不与我回信，我还以为你出事了，问了观儿，还有......其他人，时间太久，我也忘了都问了谁了，他们都说你过得很好。”
所以她心里郁闷，生着闷气与楚清染单方面冷战。
娄满越想越不对。
仙修和不懂法术的凡人寄信的方式可不同，他们能化出自己的信鸽，将书信送往他们想送到的任何地方。信鸽要是没办成事，仙修也会有所感知，所以这七年里，没有任何纰漏，楚清染才以为他寄出的书信都万无一失。
娄满寄书信的方式还不同，她直接把字写在以叶子化成的信纸上，写完再将书信变回叶子。若信叶被人毁掉，她也会察觉，而这七年中，分明每一片信叶都完好无损。
楚清染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有人把我们的信给劫走了？你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保不齐哪个记仇的报复你。”
娄满觉得言之有理，但还感觉纳闷：“这贼人怎么就只劫你我的，不劫旁人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盗信贼的心思？许是看我们俩关系亲近，有意挑拨。”楚清染催促着，“你赶紧想一想，你都得罪过什么小心眼的人？”
娄满得罪的人确实不少，自觉理亏，嘟囔一句：“谁得罪人之前还管他心眼小不小。”
楚清染沉默片刻，忍不住了，同宴寻忆告状：“宴公子你瞧瞧，就她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你和她在一起她能护好你吗？”
宴寻忆脸色微变，不等他说什么，娄满就先不乐意了，一向自视甚高的人，被人贬低一句也难受的要命。
她语气逼人：“我怎么了？”
宴寻忆极有眼色，安抚她道：“姑娘率真正直，自然容易得罪人，至于得罪了一些什么人，向来也不是良善之辈，其中再有几个小人，委实太过正常。”
娄满闻言脸色有所缓和，轻抬下巴看向楚清染，轻飘飘道：“说不定是你积的怨呢，当着别人的面，我可就不拆你的台了，别竟让我想，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楚清染猛然回觉，自己还有几幢未了的风流债，都是陈年旧账了，不好翻阅。
他讪笑两声，顺着娄满给他的台阶走下来：“阿满，这事儿是我不好，我该一早就找别人代笔问清楚，却非要憋了那么久的闷气，阿满，你当时也生我的气了吧？”
娄满看他一眼，如实道：“是气了一阵子，不过慢慢就不气了，你也知道，我一向对你宽容，而你好不领情。”她深谙得寸进尺的要领。
楚清染低头认错：“我领情，我当然领。”
娄满这才笑了。
等心情平复下来，娄满忽然又觉得有点丢人，她甚少跟亲近的人生气，所以一旦真气着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娄满清了清嗓子，转对宴寻忆说：“让你见笑了。”
宴寻忆摇头，说话滴水不漏：“怎么会，姑娘也是关心则乱。”
娄满跟他客气的样子让他越发不愉。
楚清染笑呵呵地附和，不料又引来娄满不悦。
娄满看着楚清染，低声抱怨：“你怎么不私下同我讲，非要当着别人的面吵一顿，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楚清染也没料到真实情况竟是这样，他也是一时不忿，没控制住。娄满更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情，何况她觉得自己没错，没错就更不能平白受气了。
一言一语，火就烧起来了。
晨时，娄满刚梳妆完，打开房门就看见宴寻忆衣着单薄的在院子里运功打坐。
她不想扰了人家一大早上的清修，便轻手轻脚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宴寻忆喊住她。
她笑着回头，对上宴寻忆幽静的目光，说：“这么刻苦用功？小心累坏了身子。”
“多谢姑娘挂怀。”宴寻忆依旧看着她，犹豫地问：“姑娘......是要出门？何不用完早膳再去？”
娄满解释：“过几日我要去见个人，不好空手去，就想着出门去买件礼物。”
宴寻忆表情踟躇，好像鼓足勇气一般，看着娄满脸色问：“姑娘要一个人去？不如让我陪着你。”
娄满双手轻轻一拍，扬眉笑道：“行啊，那就请你帮我去掌掌眼吧。”
宴寻忆嘴角微微翘起：“姑娘见多识广，我岂敢班门弄斧，还是请姑娘带我去长长见识。”
娄满笑容更加恬然可亲。
二人刚出院门，就见楚清染带人端着不知什么东西向他们走来。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娄满停下身远远道：“这是哪位啊？排场可真够大。”
楚清染身后八名小厮，各个端着琉璃盏，不紧不慢跟着他。
他朝娄满道：“大早上就出门，你又要到哪里去？”
楚清染站在二人面前，不等娄满回答，便看向宴寻忆，颔首一笑，格外彬彬有礼：“宴公子安好。”
“楚阁主。”
宴寻忆神情淡漠，应了一声。
娄满眉峰一挑，神绕有趣味地在二人身上周旋，打量完楚清染，又转向宴寻忆。
宴寻忆正听楚清染说着话，察觉到她的目光，倏的看过来，眼神轻悄悄凉森森的。
娄满猝不及防，被他看得心中一跳。
娄满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她和宴寻忆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那么久，就算没太多情义，也算老熟人了。
楚清染这人吧，实在算不上良人，待朋友极好，待情人却一言难尽，多情不长情，再骂一句薄情也没屈了他。
楚清染看看娄满，又看看宴寻忆，笑着问：“二位一大早就出门，到底所为何事？”
娄满不耐地哼一声，还是侧身让了路，将人请进去：“你来的可真不凑巧。”
楚清染笑弯眼，越发像只满肚子憋屈花花肠子的狐狸。
“你错了，我来的正是时候，若来晚一步，这些佳肴不就都浪费了吗？”
他说着，甩下娄满大步进门。
娄满看在一桌子好酒好菜的份上，勉强赏脸笑了下。
楚清染这会儿正对宴寻忆情意正浓，竟半点关注都不给娄满。
他含情脉脉道：“宴公子，我也不知你平日里爱吃什么，看看今天这些膳食，可还和你心意？”
宴寻忆冷淡地瞥他一眼，按耐住心中的厌恶，只道：“楚阁主客气。”
楚清染笑呵呵道：“你才是莫要与我这般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即便是山珍海味，只要公子喜欢，我也一定奉上。”
“楚阁主。”宴寻忆蹙了眉，面容严峻道：“您万不要这样说，宴某实在担待不起，承娄姑娘之恩，让楚阁主如此费心，您若继续如此，我便没脸面继续叨扰了。”
“公子，你......”
楚清染语塞，表情有些受伤。
娄满轻咳一声，“你们......”她打断楚清染的殷勤，“有谁能理理我吗？”
宴寻忆闻言，忙将自己面前的水晶鸡换到娄满面前，从铁石心肠变得柔情似水，“我记得姑娘喜好酸辣，这正是你爱吃的。”
楚清染笑不自然，讪讪道：“我都忘了她爱吃什么了，还是宴公子心细。”
他偷偷瞥宴寻忆几眼，后来发现，这人一门心思全扑娄满身上。
宴寻忆根本没吃几口，一个劲儿的给娄满布菜，轻声细语地询问口味，体贴极了。
楚清染眼红不已。
他不禁暗暗打量起这两人。
娄满一如既往，颇有些只顾自己的自私意味，被人哄着供着就开心。显然宴寻忆哄的很有技巧，令娄满心情舒畅。
楚清染失落地笑笑，又似自嘲，这方面宴寻忆是比他强多了。
楚清染讨一个人好的时候，必会摆在明面上，令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白而炽热的追求，总能让他心想事成。
头一回碰到宴寻忆这样的，花丛里最绝艳的那一朵，而且“名花有主”，轻不得重不得，保不齐哪天就被花的主人连盆端走了，还不能强留。
都到这份上了，楚清染仍旧不放弃，突兀地在二人交谈中插上一句，“诶，你们那么早出门，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娄满正勺子搅着自己面前的鱼汤，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有些埋怨地说：“昨天出门碰到观儿了，你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她也在洛青，怎么多年朋友了，我总要登门拜访一下才是。”
楚清染蹙眉，原本就遭了冷落，足够令他心情郁闷，现在一听娄满提起舒观更加来气。
也憋了好些天，现在终于憋不住了，酸里酸气道：“你不是与她经常联系？她没在信中告诉你？”
娄满闻言抿了抿唇，瞥一眼他夹枪带棒的表情。
又劳什子什么的书信，她都放下芥蒂，不愿计较了，这人非要提起来。
娄满一贯的得理不饶人，语气轻下来，慢悠悠而冷丝丝：“是比某个人强多了，三月前她就已经在信中告诉我举家搬迁了，只不过我当时不在朝露殿，没看到罢了。”
楚清染认识她太久，听她的语气便知她心情如何，像现在这般轻言细语，十之八九是冷嘲热讽。
楚清染寒着脸，当着宴寻忆的面，他不好发作，只能瞪了娄满一眼。
娄满受他这一道，心中窝着火，扒拉两下碗中白饭，越想越憋屈，撂下筷子道：“不吃了！”
楚清染也别过脸，满是愤郁。
宴寻忆静静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潮翻涌，心中竟有股奇异的畅快，他稳了稳，关切地看向娄满：“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姑娘口味？”
楚清染原本就烦，看到宴寻忆如此关心娄满，却对自己不冷不热，心里更烦了。
他冷嗤道：“娄满，尽管使你的小性子，这一次我再不会让着你了。”
娄满好气又好笑，微眯起眼道：“让着我？我何时需别人让过。楚清染，我念着你我从前同患难共生死的情分，不与你多计较什么，若换做别人，早就断的一干二净了，何谈朋友可言！”
宴寻忆不动声色轻抚娄满的背，看似想要抚平怒火，心里巴不得这火越演越烈。心里盘算，一会该说些什么，能讨得娄满欢心，好让她打消将自己留在这里的念头。
楚清染怒火攻心，眼里已经没有宴寻忆了，双目冒火瞪着娄满，气冲冲站起身质问：“那你说说，我又有什么可让你计较的？我这人确实没什么德行可言，但对待你，我向来问心无愧！你作风大胆，行事乖张，从来都是惹了祸便走。娄仙师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是无所不能。有多少仇怨，是从我这里替你消去的，你数的清吗？”
娄满闻言双眉紧紧拧着，她缓缓起身，朝楚清染走去，与他面对面。
楚清染比她高很多，她抬头看人，气势不减，讥讽道：“自是数不清，所以我念着你的好，何曾亏待过你？奇珍异宝都送过来，灵丹妙药紧着你。当年你被景明王劫走，你身边人来寻我，我连及笄礼都顾不得就匆匆下山寻你，散去万金将你赎回，可是一句埋怨都没有，你有什么可挑我的地方？”
宴寻忆听到这里，不由抿住唇。
楚清染一甩袖子，背身过去，听完娄满的数落，依旧怒意未消，语气却稍有缓和。
“当年，娄仙师仙去，你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我担心你一蹶不振，写了十几封信给你。几月过去，不说观儿，就连程央你都回信告知平安，整整七年，与别人来往书信，唯独不与我联系。他们都道，你我是知己，但这七年里，每当有人向我提起你时，我心中酸涩不已，却口不能言，我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他笑容讽刺，讽刺的是娄满，也是自己。可他背对娄满，不见娄满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娄满被这当头一棒砸的头晕脑涨，宴寻忆不知实情，却作出一心一意关切娄满的样子，丝毫不怜悯楚清染热忱落空。
娄满只看了宴寻忆一眼，她大脑空白一片，对这一份独有的“关怀”生不出任何感想。
整整七年，她对楚清染从埋怨渐渐到淡漠，再到释怀，都已经翻篇了。旧事重提，在别人口中，完全成了另一副景象，娄满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消化。
沉默半响，娄满正要解释，楚清染就转身看向她，眼里再没了刚才餐桌上的殷勤与卖好，整个人清清冷冷，好似没有半点人情味。
这是绝大多数人眼里的楚清染，娄满只觉得十分陌生。
他言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娄满脸色阴沉：“我并未收到过你一封书信。”
“什么？”
楚清染面色骤变，即刻就否决了，“这不可能......”
一两封没收到就算了，七年里，多到数不清的信，怎么可能都没收到？
娄满表情凝重，问：“这么说......你也没收到过我写给你的信？”
楚清染没说话，但茫然震惊的表情已经表明一切。
娄满沉思片刻，道：“我师父去世以后，我独身枯坐几月才与外界联系。信堆了许多，我忘了有多少封了，大概四五十封，我专门去找了也没看见你的，所以我便写信给你，写了大半年的时间，每月寄出一封，可你始终不与我回信，我还以为你出事了，问了观儿，还有......其他人，时间太久，我也忘了都问了谁了，他们都说你过得很好。”
所以她心里郁闷，生着闷气与楚清染单方面冷战。
娄满越想越不对。
仙修和不懂法术的凡人寄信的方式可不同，他们能化出自己的信鸽，将书信送往他们想送到的任何地方。信鸽要是没办成事，仙修也会有所感知，所以这七年里，没有任何纰漏，楚清染才以为他寄出的书信都万无一失。
娄满寄书信的方式还不同，她直接把字写在以叶子化成的信纸上，写完再将书信变回叶子。若信叶被人毁掉，她也会察觉，而这七年中，分明每一片信叶都完好无损。
楚清染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有人把我们的信给劫走了？你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保不齐哪个记仇的报复你。”
娄满觉得言之有理，但还感觉纳闷：“这贼人怎么就只劫你我的，不劫旁人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盗信贼的心思？许是看我们俩关系亲近，有意挑拨。”楚清染催促着，“你赶紧想一想，你都得罪过什么小心眼的人？”
娄满得罪的人确实不少，自觉理亏，嘟囔一句：“谁得罪人之前还管他心眼小不小。”
楚清染沉默片刻，忍不住了，同宴寻忆告状：“宴公子你瞧瞧，就她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你和她在一起她能护好你吗？”
宴寻忆脸色微变，不等他说什么，娄满就先不乐意了，一向自视甚高的人，被人贬低一句也难受的要命。
她语气逼人：“我怎么了？”
宴寻忆极有眼色，安抚她道：“姑娘率真正直，自然容易得罪人，至于得罪了一些什么人，向来也不是良善之辈，其中再有几个小人，委实太过正常。”
娄满闻言脸色有所缓和，轻抬下巴看向楚清染，轻飘飘道：“说不定是你积的怨呢，当着别人的面，我可就不拆你的台了，别竟让我想，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楚清染猛然回觉，自己还有几幢未了的风流债，都是陈年旧账了，不好翻阅。
他讪笑两声，顺着娄满给他的台阶走下来：“阿满，这事儿是我不好，我该一早就找别人代笔问清楚，却非要憋了那么久的闷气，阿满，你当时也生我的气了吧？”
娄满看他一眼，如实道：“是气了一阵子，不过慢慢就不气了，你也知道，我一向对你宽容，而你好不领情。”她深谙得寸进尺的要领。
楚清染低头认错：“我领情，我当然领。”
娄满这才笑了。
等心情平复下来，娄满忽然又觉得有点丢人，她甚少跟亲近的人生气，所以一旦真气着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娄满清了清嗓子，转对宴寻忆说：“让你见笑了。”
宴寻忆摇头，说话滴水不漏：“怎么会，姑娘也是关心则乱。”
娄满跟他客气的样子让他越发不愉。
楚清染笑呵呵地附和，不料又引来娄满不悦。
娄满看着楚清染，低声抱怨：“你怎么不私下同我讲，非要当着别人的面吵一顿，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楚清染也没料到真实情况竟是这样，他也是一时不忿，没控制住。娄满更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情，何况她觉得自己没错，没错就更不能平白受气了。
一言一语，火就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