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好似安然入睡,范瑾看她一眼,转身放轻了脚步离开。

    门外,黑衣手下问:“主上,娄姑娘身边的那个人怎么处置?”

    范瑾一脸烦躁,随意打发道:“关到柴房,别让他在我跟前碍眼。”

    黑衣手下领命,正准备退下时,范瑾突然叫住他,近着身子低声吩咐:“把后宅那几个炉鼎处理了,别让小满有机会看到她们。”

    黑衣手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退下了。

    娄满揉了揉自己眩晕的脑袋,睁开眼看见周遭雾霭霭的朦胧,好半响才恢复眼前的清明。

    她巡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个很熟悉的地方,脑子里那根弦猛的一蹦,娄满忽然想起。当年她就是在这个房间中了那下三滥的妖,险遭范瑾毒手。幸亏师父及时赶到,将她救回,也把范瑾打个半死,自那以后范瑾才不敢再打她注意。

    娄满恶心极了,范瑾还当自己不知道他做得那些腌臜的事,稍微有几分像她的女修,甚至不会法术的凡人,这杂碎都不放过。

    七年前娄满便想让师父替她管一管,因她当时不是范瑾的对手,可是还未来得及告知师父,就遭到了谢奎暗算,天人永隔。

    那时的娄满,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

    她什么都没做过,可一切灾祸,那些无辜女子的悲剧,由她惹来的因果,叫她无辜背了几口罪责。

    都是范瑾强叩在她头上的!

    静下心来,娄满不由担心起宴寻忆,照范瑾那恶毒的手段,这小子可别被宰了吧。

    娄满见到范瑾的时候已经天色暗沉,范瑾推门进来,脸上满是喜悦。

    见娄满沉默,他仍热脸贴着冷脸道:“就这么烦我,骂都不骂我了?”

    娄满看向他,终于舍得开尊口:“宴寻忆人呢?”

    范瑾眸光一转,轻蔑道:“你那废物弟弟好着呢,不用担心。”

    娄满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范瑾笑起来,眼神暧昧:“跟我这么熟?像在自己家一样。”

    娄满笑笑,“你想多了,我只是没礼数罢了。”她搁下茶壶瞥范瑾,“你可要想清楚,我身后有煜昆山,事后报复起来,你可承担得起?”

    范瑾全无顾忌,道:“除了你师父,世上还有谁能洞察你的去向?”

    娄满脸色一沉:“看来是劝不动了,真要动手你未必赢得好看。”

    范瑾咂然:“之前是我说错了,你的脾气可比从前好多了,直到现在茶杯还没扔到我脸上,还与我说了这么多话。”

    实际上娄满并不愿和他说话,甚至不愿与他见面,但如今摊上了能有什么办法?

    年少时,她仗着有她师父这么天下无敌的一个保命符,谁也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范瑾。

    现在......

    娄满移开脸,不再看他,脸色冷冰冰的,显得眉眼更薄情,更让人不敢接近。

    范瑾却非要凑过来:“我就是喜欢你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娄满闻言冷笑着起身,连靠近都不愿意。

    范瑾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坐在娄满刚才坐的小榻上,半是威胁道:“你要真不想理我,我就只好去理理你那位好弟弟了。”

    娄满对他威胁的口吻更不耐,“啧”了一声,问:“他在何处?”

    “想知道啊?”范瑾看着她,专注地有些入迷,“你过来坐到我腿上,我再告诉你。”

    娄满不语,静等了半响,范瑾都有些不耐烦了,娄满忽然笑了,转身看向他。

    “还没起效吗?”

    范瑾疑惑:“什么?”

    娄满手中化出一个白瓷瓶,笑容狡黠:“来你这狗东西的地盘行事,我怎么会一点退路都不留,最后一瓶无色无味的消神散,便宜你了。”

    范瑾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双腿酸软,胸腔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呼吸都不通畅了。

    他硬撑着道:“下药又如何,这里设有结界,你根本出不去,呵,我真不该对你心软,用什么迷药,就该直接用□□。”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着桌子,软绵绵地瞪了娄满一眼,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娄满自然也没放在眼里。

    娄满将瓶子收回,一脚把范瑾从小榻踹在地上,动作利落,眉眼讥讽:“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她娄满出不去的地方,一下午空闲,布置个击破结界的法阵还不是轻而易举?

    娄满正要动手,忽然传来的一阵暴动吸引了她,大吵大闹,似是打仗。

    她垂眸看了范瑾一眼,幸灾乐祸道:“你手下有人叛变了?我就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拥护。”

    再看她,宴寻忆刚来她身边的时候多不情愿,现在还不是拿她当长辈一样敬爱着。

    人品决定成败。

    娄满的绿叶在结界的每个方眼上显形,正要击破时,“砰”的一声巨响,结界自己碎掉了。

    嗯......当然不是自己碎的。

    娄满一脸震惊地看到宴寻忆浑身是血的闯了进来,他满是焦灼,见娄满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顾不得身上的血污是否会弄脏娄满,冲上去抱住她,抱地十分紧,不留一丝缝隙。

    “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他声音幽咽发颤。

    娄满来不及问他外面是怎么回事,想到什么,伸手把他推开。

    怀抱一空,宴寻忆微微愣住,错愕失落间,看到娄满扬起一刀灵刃,狠狠劈向范瑾。

    范瑾浑身酸软,根本躲不过去,生生挨了这一下,不过他还没弱到被娄满一掌劈死。

    娄满正要再补几掌,一行急匆匆的脚步声逼近,听声音是范瑾的近身护卫领人赶过来了。

    娄满眉头一皱,拉着宴寻忆破窗离开。

    外面暴乱不休,映入娄满眼眸的是一地狼藉,成千上百的尸鬼正与范瑾的手下厮杀。

    她惊讶不已,看向宴寻忆,宴寻忆回望她的目光,嘴角却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

    眼看几个尸鬼歪歪斜斜地朝他们走来,娄满回神,招出一丛绿叶,把她和宴寻忆拖入空中,速速飞离去。

    回头一眼碧园山上的惨状,娄满看向宴寻忆,问道:“这尸鬼是哪里来的?”

    宴寻忆眼睛闪了闪,一脸无辜,说:“我不知道,我被他们关在柴房,醒来便看到了满山的尸鬼,厮杀一路才找到姑娘......”

    娄满看着宴寻忆身上的伤,蹙眉抿紧唇。

    半响,她道:“不管了,范瑾这小人罪有应得,我们快些回去,你身上的伤必须赶快上药,尸鬼的爪子有毒,你没被它们抓到吧?”

    宴寻忆模棱两可道:“我没留意。”

    “......”

    娄满捏了捏指,速度又快了许多。

    宴寻忆勾起嘴角,暗暗抓紧了娄满的衣袖。

    他没骗娄满,下午刚醒过来他真的快吓疯了,小时候偷东西让人拿着刀追的时候,他都没怎么怕过。

    他怕娄满遭遇不测,恐惧到几乎失了理智......

    他无比庆幸自己认真研究过几年歪门邪道,破了封印后便可立即上手,他用体内那点微弱的魔力,引来了尸鬼。还有困住娄满的结界,拼命一把竟真的击破了。

    从前绝无可能办到的事,如今都办到了,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娄满赋予他的。

    她是将他拉出深渊,拉出泥泞沼泽的人,亦是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

    他也会待她好。

    马不停蹄回到东都,院中落脚,娄满把宴寻忆往屋里推,吩咐道:“把你衣服脱了,去床上待着。”

    宴寻忆闻言一惊,不知想到了什么,红透一张脸,忍着羞臊坐到床上,乖乖褪下衣衫,只留裤子没脱。

    娄满打量宴寻忆几眼,见他伤得其实不重,衣服上那些血迹大多不是他的,这才放下心来。

    小女子也不知羞,眼神放肆地打趣:“你这身材倒是没辱没你这张脸,穿上衣服文文弱弱的,啧,也对,你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是瘦弱书生呢。”

    宴寻忆热热地看着娄满,又有点露骨又有点忸怩。

    娄满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头也不抬道:“背过身去,我给你上药。”

    宴寻忆刚转过身,娄满就注意到自己的小脏手,速速扔下药瓶道:“我先去洗个手,你等我。”

    她快步离开,宴寻忆回过头只捕捉到她的一抹背影。

    目光落在床上那几个散发着药味的瓶瓶罐罐上,宴寻忆愉悦地勾起唇。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关心他。

    不多时,娄满回来了,宴寻忆一边回头看向她,一边柔声喊她。

    娄满答应着,将床上那几瓶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一一打开来,倒进一个干净的碟子里,用药勺混匀了。又用药勺蘸着,往宴寻忆身上涂,动作轻地像一片微不可寻的羽毛。

    宴寻忆不觉得疼,药勺和药都很凉,他心里却像烧着了一般,微微发着烫热的痒意。

    娄满道:“日后不用唤我姑娘,别人问你时,你也不要说我们是主仆,我们不是主仆。”

    宴寻忆猛的转过身来,紧张地看向娄满,问:“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我了?”

    娄满蹙眉,将他的身体扳回去。一时无言以对,这都什么理解?

    娄满解释:“我是说,我不想将你当做奴仆,你这些日子如何待我,我都看在眼里,真心换真心,所以我也愿意以诚待你。我是诚心要做你姐姐的,再说了,哪有主人为自己的仆从这般尽心尽力,不惜以身犯险去解除你那劳什子的破封印。”

    娄满自以为自己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十足暖人心,事实上却将宴寻忆心中那团火焰浇了个透心凉。

    宴寻忆忍了忍,没忍住:“我不想与你做姐弟。”

    他宁愿做她的奴隶,有理由滋生黏腻隐晦的感情,而不是得到一个坦坦荡荡,却画上了分界线的身份。

    娄满擦药的动作停住,一时愣住了,这是宴寻忆在她身边以来,说的第一个不想。

    她疑惑不解:“为什么?”

    宴寻忆沉默,以往张口就来的软声细语全没了,他不想再说那些违心的话让她开心。

    他心思不纯,一直也没清白过,只不过从阳奉阴违的讨生活,变成了遮遮掩掩的爱不得。

    不可高声宣扬的酸楚,和着隐秘的欲望,滋味着实不好受。

    无法对娄满坦诚,也不想扯谎遮掩了。

    娄满耐心告罄,扯过一把宴寻忆的发丝,柔顺的发丝手感极好,娄满却没心思感受了。

    她将宴寻忆拽到自己前面,宴寻忆几乎贴在她身上,一颗心脏快到跳出来,偏偏她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我还配不上做你的姐姐了?”出言如钝刀子,便直戳人心脏。

    宴寻忆垂眸,睫毛轻颤,连带着脸上的那两道阴影也颤了颤,孤自黯然神伤。

    这张被造物神静心雕琢出来的容颜,近在娄满眼前,又如此动情动欲,娄满的心脏竟也跟着颤了颤。

    呼吸一窒,娄满松开他的头发,背对他一坐,一言不发。

    外面多少人,排着队与她攀亲戚,这个倒好,主动送上门还要往外推。

    真是不知好歹,亏她对他那么好,冒着风险破封印,还给他上药,若不是将他当做自己人,何至于这样。

    娄满生不了闷气,憋了一会就憋不住了,刚要发作,宴寻忆突然转身,跪在她身边,双膝挨着她的腿,眼神坚定炽热。

    “是我配不上,姑娘是天之骄女,我只是大街上人人都能踩一脚的乞丐,岂敢高攀。”

    他语气极其落寞,不含一丝作假,真情实意将自己贬于尘埃。

    明明该是天上的星宿,自己硬要做地上的石子,从前也没见他这般轻怠自己。

    娄满忍不住想,这神仙壳子真就这般高不可攀?

    娄满叹口气,莫说旁人,连她自己也潜移默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嘴上谦虚,心中也把自己捧得极高。

    可现在被宴寻忆高高捧起时,她却有些无法言说的酸楚了。

    她又没嫌弃他!真嫌弃他会对他这般好?

    头一次被自己以诚相待的人被拂了面子,娄满态度难免僵硬,冷脸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反正她也活不久了,护不了他多长时间,还要平担人家一个姐姐的名号......

    娄满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气。

    她为宴寻忆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何不能担个姐姐?

    气哄哄瞪了宴寻忆一眼:“药还没擦完呢,转回去!”

    宴寻忆顺从地转回去,娄满这次下手没那么轻柔了,宴寻忆被激地微微刺痛。

    他知道娄满定是生气了,气他的不识好歹。

    娄满给他涂完后背就离开了,让他自己抹前面的伤。

    她离开地干脆利落,头也不回。

    像她这种人,主动示好定然不会遭人拒绝,独这一次就能让她气的七窍生烟,懒得再理那不识抬举的人。

    宴寻忆苦涩一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娄满就是那无情的水,如今被她一闹,好像完全反了过来。

    宴寻忆紧紧握住床沿,手在娄满面前极力克制,才没有显露出来。

    这身皮肉伤算不了什么,为了冲破那道结界,他耗尽全部力量,亦遭到反噬。

    被丹珠治好的内伤又还回来一半。

    想到娄满头也不回的背影,他不该忍耐的,该在娄满面前装装可怜。

    他刚才也不该拒绝,反正天长日久,他该做的是先让娄满对他的情意加深。

    她说是弟弟又如何?该觊觎肖想的,什么也不会少。

    或许是被痛苦折磨得神志不清,让他一时不慎,错过了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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