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满虽气宴寻忆不识好歹，但也不是心若磐石的人。
翌日清晨，宴寻忆仍旧像往常一样，起的比鸡还早，身上带着伤给娄满做早饭，娄满就一点火气都没了。
屋顶的烟囱升起缕缕白烟，娄满心里不是滋味，要一个身上有伤的人照顾她这个手脚健全的，她还是人吗？
娄满一改常态，屈尊降贵地踱进厨房。
宴寻忆见她笑道：“姑娘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饭快好了，外面冷，还是去屋里坐吧。”
“不用。”娄满摆手否决，目光也从宴寻忆身上挪开，巡视一圈，给自己找了点洗菜的活干。刚下手，就被刺骨冷水冰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忍着寒冰，娄满对宴寻忆越发于心不安起来，轻咳一声道：“你这几天别做饭了，咱们又不是真缺那一口吃的，你要实在是饿，我就用法术为你果腹。”
宴寻忆掠过这话，听见了身后的水流声，偏头看去，直直对上娄满那一张被水冷的苦不堪言的脸。
宴寻忆蹙眉，急急走过去，接过来娄满手里的菜，然后随便往衣服上蹭了蹭水珠，推着娄满远离了水槽。
他拉着娄满站到灶台旁，烈火从灶门冒出些头，熏得周围暖烘烘的，娄满这才觉得自己回魂了。
宴寻忆搬了个凳子，修长有力的手按着娄满坐下，道：“姑娘要是不愿意进屋子里待着，那就坐在灶台旁边吧，暖和些。”
看着娄满软下来的表情，宴寻忆趁热打铁，“姑娘为了我，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安稳饭，还被那歹人暗算，好不容易回家了，自然要吃些好的犒劳犒劳。”
娄满确实出了不少力，好在宴寻忆心里有数，这就算她没白出力了。
被哄高兴了，娄满却忍着笑，掩饰般摸摸鼻梁骨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宴寻忆笑着：“我明白的。”
这一桌确实丰盛，娄满很给面子，比平常多吃了多半碗饭，吃完以后自告奋勇要刷碗，宴寻忆拦着她，结果被她态度坚决地推开。
“不就刷个碗吗？又不是什么精细活，谁不会啊。”
她这样说，却遭到宴寻忆反对：“水太凉了，你怕冷，但我不怕。”
娄满唱反调，将驳回宴寻忆的反对，挽了挽袖子道：“我今天非刷不可。”
宴寻忆见劝不住，只好舀了热水填到水槽里，与凉水一掺和，正是最适宜的温度。
娄满看得嘴角一抽，嘟囔道：“早知道刚才兑热水洗了。”
宴寻忆笑看她一眼，被她挤着把水槽的位置让出来。
完事以后，娄满擦净手上水珠，转身进屋。
宴寻忆站在院子里，目送娄满缓缓而行的背影，满眼尽是幽静柔情。
正要扫地，不巧，院门被敲响了，宴寻忆蹙了下眉，敛了神色过去开门。
门打开，素纤站在外面，见到开门的人是宴寻忆，羞怯地低了低头，不太敢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宴公子。”素纤礼数周全地福了福。
宴寻忆看着素纤，静静的，眼睛像是一池清澈透明的湖水，看得旁人心中发毛。
“你来找我家姐姐？”
素纤点头，偷瞥着他说：“我今儿一早看见你们家冒着炊烟，所以过来看看。”
宴寻忆表情严峻，口吻冷漠，回绝道：“我家姐姐不堪舟车劳顿，现下吃完饭正休息，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宴寻忆才没心思维系这些没所谓的邻里情，更别说还让不想干的人凑到娄满跟前攀亲近。
素纤听他这样说，有些失落，悄悄盼向宴寻忆的眉眼，心中又是一阵奇怪，虽然这人以前也冷淡，但还没到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
明明他在他姐姐面前很是温柔随和，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素纤垂下眸，心头涌上挫败的情绪，低声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嗯......近日夜里咱们这一片不太安稳，好些人夜里都撞鬼中邪了，闹得玄合门的人都来了，你和娄姐姐夜里一定要闭好门窗，当心一些。”
“多谢相告。”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宴寻忆就阖上了门。
走进堂屋，宴寻忆看到娄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借着日光绣帕子，莹黄小花被一双灵巧的手勾勒地栩栩如生。
娄满抬头一眼，问：“刚才是谁来了。”她听见外面的动静了。
宴寻忆道：“隔壁家的女儿。”
娄满“哦——”了一声，但她的心思显然没放到别人身上，只盯着手下的活，随口问：“她来干嘛了？”
宴寻忆坐在娄满旁边的阴影处，注意着不挡她的光，“没什么，就来打个招呼。”
宴寻忆闭口不谈邪祟的事，他可不想娄满兴致一上来又去管别人的闲事。
娄满为针换了线，又看向宴寻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邪祟？”
宴寻忆略过这个问题，望着娄满手里的帕子说：“姑娘绣的可真好。”
娄满听他一夸，忽然想起来了：“我还应允了你一件衣裳呢，咱们去布庄选选布匹，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宴寻忆笑容灿烂，艳煞人心：“姑娘给我挑的我都喜欢。”
娄满叹道：“就你这副好皮囊，披个破布都好看。”
宴寻忆笑容更甚。
彼时晨光正好，娄满绣完手帕，把棚架拆下来，在宴寻忆面前显摆：“好看吗？”
宴寻忆点头，真诚道：“凡是姑娘绣的都好看。”
娄满盯着他，眼睛眨了眨，笑了。
宴寻忆见她笑便也跟着笑，娄满将刚绣好的手帕塞给他，大方道：“喜欢就送你了。”
宴寻忆愣了愣，看着手里那方繁花似锦的碧色帕子，目不转睛，指头摩挲两下精致的绣纹，动作极尽温柔，毫不遮掩自己的珍视。
他抬起眼睛望向娄满，娄满将针线拾进筐子里，又把筐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撂。
“我倒要知道是个什么邪祟在这里闹腾，我出门去打听打听。”
娄满做事讲随心，闲事随心管，当下有兴致，任凭宴寻忆把话题揭过去也无济于事。
娄满说罢，拿起披帛起身就走，宴寻忆将帕子收起来，连忙跟上她：“我陪姑娘一起去。”
娄满乐呵一声道：“我记得你从前不爱跟着我出门，怎么如今改了性子？”
宴寻忆面不改色：“从前其实也想跟着，只是怕姑娘嫌烦。”
娄满调笑道：“那现在就不怕了？”
宴寻忆摇头，说：“怕也跟着，料想姑娘也不能把我扫地出门。”
娄满嘴角上扬，眼珠子里酝着一层狡黠的光，逗他道：“这可不一定。”
宴寻忆蹙眉，表示不悦： “姑娘......”
“怎么了？”娄满一脸无辜。
宴寻忆却严肃起来：“姑娘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娄满不当回事，努了努嘴，他昨天还不愿认她做姐姐，今天又是一口一个姑娘，尽是面上恭顺，也没见他多尊敬他这个口中的“姑娘”。
出了胡同乌泱泱的，街上站着一堆人，趁着青天白日鬼邪避讳，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隔壁林大娘眼神尖，最先看到娄满和宴寻忆，跨着步子迎上去。
“娄娘子，你们这几日没在家啊？”林大娘招呼着。
“啊，我和我兄弟去表姑家住了几天，林阿婶，你们这是......”娄满眼珠一转，歪着脑袋朝那一群人看去。
“嗨！”林大娘双手合十，恭敬朝天，神乎其神道：“咱们这十九条胡同，最近得风言风语太多了，巧的是还真有人撞了邪，发着高热晕厥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去，玄合门的人都赶道咱们这偏地儿来了，说是闹鬼呢。”
娄满笑笑：“无缘无故的，怎么就闹鬼了。”
林大娘顾忌着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呢，近几年来，也没听说谁家有冤死的人啊。”
娄满安慰她：“您别担心，既然玄合门的人都来了，想那邪祟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林大娘唉声唉气说：“但愿吧，你和小郎君定要机敏着些，不如这些日子再到你们表姑家避避难也好。”
娄满看了宴寻忆一眼，同林娘子说道：“我和我兄弟都是命硬的人，不怕鬼祟冲撞，您家小孩多，更是要多多注意，晚上看好孩子们。”
林娘子愁道：“你说得极是，唉，天也不早了，我得去学堂给我儿子送饭去了，娄娘子，我就先走了。”
娄满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半响，娄满叹出一口气，示意宴寻忆跟上她走，“咱们去街上转转，去布庄挑块料子。”
宴寻忆抿唇抓住娄满垂下的披帛，跟在她侧后方。
娄满低头一眼看向宴寻忆手里抓着的披帛，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他们在茶楼悠闲地听了说书先生说了一时辰的书，又找了附近一家餐馆吃了午饭，再到布庄挑料子。
宴寻忆一切全按娄满的喜好来，娄满这人偏又爱讲究，看了好些都不怎么满意，辗转几家布庄，才找到能入她眼的料子。
众多颜色中，她偏爱青色，说青色与宴寻忆也十分相称，宴寻忆也高高兴兴应下。
最后敲定，放下银两拿上那匹布走人。在无人角落，娄满让宴寻忆把那匹布放进她装衣服的乾坤袋里。
回去以后，娄满夜里没睡，皎月高挂时，她打开屋门走出来。
刚到院中，身后就一阵脚步，回头一看，竟是宴寻忆也跟出来了。
娄满诧异一瞬，问：“你怎么还没睡？”
宴寻忆道：“我睡不着，听到姑娘开门，所以出来看看。”
娄满回过头，坐到了廊下，望着天上明月，说：“既然睡不着，就陪我看会儿月亮。”
宴寻忆依言坐在娄满身边，嘴角愉悦勾起，眼中点点光芒似晨星，甚比晨星更耀眼。
宴寻忆的目光实实落在了娄满扣在腿上的手上，细白掌下的黄符露出一点点边沿，散出黑雾般的光影。
是一道招邪用的符。
不出意外，娄满还是要插手管一管闲事。
她总有那么多时间，不厌其烦操心一些没必要的闲事。宴寻忆不想她为旁人劳心费神。
宴寻忆脸色有些阴沉，偏头看向娄满侧颜，她神色淡漠，本是清清淡淡的气质，那双傲岸的眼睛，把她抬到一个受人仰望的高度。
“我去沏壶茶。”
宴寻忆说完刚要起身，忽然听见周围吹来一阵邪风，将树枝打得左右摇晃，带下一丛落叶。
娄满站起身，将宴寻忆推进厨房，吩咐着：“沏壶龙井吧，提神。”
宴寻忆微微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烧水沏茶。
娄满走到院中，捏指凝力，眸光一闪，一记飞刃朝向房梁。
房梁上倒挂着的白衣女鬼霎时显露出来，铁青着脸，两眼翻白，骇人如斯，明明没有瞳仁，偏偏正是死盯着娄满一般。
雷电间，白衣女鬼张着两只指甲尖长枯木肮脏的手，直冲向娄满。还未沾到娄满半片衣角，就被几片绿叶拦住，掐住脖子动弹不得。
娄满慢悠悠走上前，问：“可还有神智？若是没有，我便把你的魂体给捏爆。”
女鬼闻言恐惧的抖了抖身子，娄满了然，知道她还有神智，问：“既然有神智，怎么没去投胎，要游荡于阳间害人呢？”
女鬼见娄满不伤她，恐慌的情绪渐渐缓和，半响才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吸走的精气也不足以伤他们性命，只是会病一场而已，可是我若没有精气，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她的嗓音沙哑难听，像是手指甲扣在干涸的枯树皮上一样，尤为刺耳。
娄满不想听她说这个，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何不去投胎？”
女鬼顿了顿，道：“我，我还要......陪我儿子。”
娄满蹙眉：“你可知道，被你吸走了精气的人，有损气运是小，严重的还会折损阳寿。再甚些，遇见个气虚体弱的，说不定就让人一病不起，一命归西了。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害得这些无辜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女鬼沉默不语，娄满接着道：“我不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不会替那些被你害过的人讨公道。当然，我也不会放任你接着害人，我送你去幽冥界，你做下的恶果到了自有决断。”
女鬼脸色大变奋力挣扎起来，叫声难听：“不要，我儿子需要我，没了我他会被人欺负死的！”
娄满被她吵地头疼，一片叶子封住喉咙，劝道：“你别挣扎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都死了，哪还能插手阳间事，到时候害得人多了，你儿子也得被你牵连，以后到了幽冥界母子俩一块受罚。”
女鬼镇定下来，但有些不信，怔怔瞪着娄满，娄满继续说：“万一下辈子连人都做不成，只能堕入畜生道，那才真是遭了殃呢，不知要积几辈子德，才有机会重新转回凡人道。”
女鬼这才真的胆怯了，固执的态度松动下来，娄满不欲再多言，正要将她打入幽冥界，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扬声喊她住手。
娄满顿住，与厨房的宴寻忆对视一眼，默契非常，一同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徐靖曼飞檐走壁一路，从房顶上跳下来，见到娄满不由一惊，气喘吁吁道：“娄姑娘？怎么是你！”
翌日清晨，宴寻忆仍旧像往常一样，起的比鸡还早，身上带着伤给娄满做早饭，娄满就一点火气都没了。
屋顶的烟囱升起缕缕白烟，娄满心里不是滋味，要一个身上有伤的人照顾她这个手脚健全的，她还是人吗？
娄满一改常态，屈尊降贵地踱进厨房。
宴寻忆见她笑道：“姑娘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饭快好了，外面冷，还是去屋里坐吧。”
“不用。”娄满摆手否决，目光也从宴寻忆身上挪开，巡视一圈，给自己找了点洗菜的活干。刚下手，就被刺骨冷水冰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忍着寒冰，娄满对宴寻忆越发于心不安起来，轻咳一声道：“你这几天别做饭了，咱们又不是真缺那一口吃的，你要实在是饿，我就用法术为你果腹。”
宴寻忆掠过这话，听见了身后的水流声，偏头看去，直直对上娄满那一张被水冷的苦不堪言的脸。
宴寻忆蹙眉，急急走过去，接过来娄满手里的菜，然后随便往衣服上蹭了蹭水珠，推着娄满远离了水槽。
他拉着娄满站到灶台旁，烈火从灶门冒出些头，熏得周围暖烘烘的，娄满这才觉得自己回魂了。
宴寻忆搬了个凳子，修长有力的手按着娄满坐下，道：“姑娘要是不愿意进屋子里待着，那就坐在灶台旁边吧，暖和些。”
看着娄满软下来的表情，宴寻忆趁热打铁，“姑娘为了我，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安稳饭，还被那歹人暗算，好不容易回家了，自然要吃些好的犒劳犒劳。”
娄满确实出了不少力，好在宴寻忆心里有数，这就算她没白出力了。
被哄高兴了，娄满却忍着笑，掩饰般摸摸鼻梁骨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宴寻忆笑着：“我明白的。”
这一桌确实丰盛，娄满很给面子，比平常多吃了多半碗饭，吃完以后自告奋勇要刷碗，宴寻忆拦着她，结果被她态度坚决地推开。
“不就刷个碗吗？又不是什么精细活，谁不会啊。”
她这样说，却遭到宴寻忆反对：“水太凉了，你怕冷，但我不怕。”
娄满唱反调，将驳回宴寻忆的反对，挽了挽袖子道：“我今天非刷不可。”
宴寻忆见劝不住，只好舀了热水填到水槽里，与凉水一掺和，正是最适宜的温度。
娄满看得嘴角一抽，嘟囔道：“早知道刚才兑热水洗了。”
宴寻忆笑看她一眼，被她挤着把水槽的位置让出来。
完事以后，娄满擦净手上水珠，转身进屋。
宴寻忆站在院子里，目送娄满缓缓而行的背影，满眼尽是幽静柔情。
正要扫地，不巧，院门被敲响了，宴寻忆蹙了下眉，敛了神色过去开门。
门打开，素纤站在外面，见到开门的人是宴寻忆，羞怯地低了低头，不太敢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宴公子。”素纤礼数周全地福了福。
宴寻忆看着素纤，静静的，眼睛像是一池清澈透明的湖水，看得旁人心中发毛。
“你来找我家姐姐？”
素纤点头，偷瞥着他说：“我今儿一早看见你们家冒着炊烟，所以过来看看。”
宴寻忆表情严峻，口吻冷漠，回绝道：“我家姐姐不堪舟车劳顿，现下吃完饭正休息，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宴寻忆才没心思维系这些没所谓的邻里情，更别说还让不想干的人凑到娄满跟前攀亲近。
素纤听他这样说，有些失落，悄悄盼向宴寻忆的眉眼，心中又是一阵奇怪，虽然这人以前也冷淡，但还没到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
明明他在他姐姐面前很是温柔随和，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素纤垂下眸，心头涌上挫败的情绪，低声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嗯......近日夜里咱们这一片不太安稳，好些人夜里都撞鬼中邪了，闹得玄合门的人都来了，你和娄姐姐夜里一定要闭好门窗，当心一些。”
“多谢相告。”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宴寻忆就阖上了门。
走进堂屋，宴寻忆看到娄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借着日光绣帕子，莹黄小花被一双灵巧的手勾勒地栩栩如生。
娄满抬头一眼，问：“刚才是谁来了。”她听见外面的动静了。
宴寻忆道：“隔壁家的女儿。”
娄满“哦——”了一声，但她的心思显然没放到别人身上，只盯着手下的活，随口问：“她来干嘛了？”
宴寻忆坐在娄满旁边的阴影处，注意着不挡她的光，“没什么，就来打个招呼。”
宴寻忆闭口不谈邪祟的事，他可不想娄满兴致一上来又去管别人的闲事。
娄满为针换了线，又看向宴寻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邪祟？”
宴寻忆略过这个问题，望着娄满手里的帕子说：“姑娘绣的可真好。”
娄满听他一夸，忽然想起来了：“我还应允了你一件衣裳呢，咱们去布庄选选布匹，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宴寻忆笑容灿烂，艳煞人心：“姑娘给我挑的我都喜欢。”
娄满叹道：“就你这副好皮囊，披个破布都好看。”
宴寻忆笑容更甚。
彼时晨光正好，娄满绣完手帕，把棚架拆下来，在宴寻忆面前显摆：“好看吗？”
宴寻忆点头，真诚道：“凡是姑娘绣的都好看。”
娄满盯着他，眼睛眨了眨，笑了。
宴寻忆见她笑便也跟着笑，娄满将刚绣好的手帕塞给他，大方道：“喜欢就送你了。”
宴寻忆愣了愣，看着手里那方繁花似锦的碧色帕子，目不转睛，指头摩挲两下精致的绣纹，动作极尽温柔，毫不遮掩自己的珍视。
他抬起眼睛望向娄满，娄满将针线拾进筐子里，又把筐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撂。
“我倒要知道是个什么邪祟在这里闹腾，我出门去打听打听。”
娄满做事讲随心，闲事随心管，当下有兴致，任凭宴寻忆把话题揭过去也无济于事。
娄满说罢，拿起披帛起身就走，宴寻忆将帕子收起来，连忙跟上她：“我陪姑娘一起去。”
娄满乐呵一声道：“我记得你从前不爱跟着我出门，怎么如今改了性子？”
宴寻忆面不改色：“从前其实也想跟着，只是怕姑娘嫌烦。”
娄满调笑道：“那现在就不怕了？”
宴寻忆摇头，说：“怕也跟着，料想姑娘也不能把我扫地出门。”
娄满嘴角上扬，眼珠子里酝着一层狡黠的光，逗他道：“这可不一定。”
宴寻忆蹙眉，表示不悦： “姑娘......”
“怎么了？”娄满一脸无辜。
宴寻忆却严肃起来：“姑娘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娄满不当回事，努了努嘴，他昨天还不愿认她做姐姐，今天又是一口一个姑娘，尽是面上恭顺，也没见他多尊敬他这个口中的“姑娘”。
出了胡同乌泱泱的，街上站着一堆人，趁着青天白日鬼邪避讳，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隔壁林大娘眼神尖，最先看到娄满和宴寻忆，跨着步子迎上去。
“娄娘子，你们这几日没在家啊？”林大娘招呼着。
“啊，我和我兄弟去表姑家住了几天，林阿婶，你们这是......”娄满眼珠一转，歪着脑袋朝那一群人看去。
“嗨！”林大娘双手合十，恭敬朝天，神乎其神道：“咱们这十九条胡同，最近得风言风语太多了，巧的是还真有人撞了邪，发着高热晕厥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去，玄合门的人都赶道咱们这偏地儿来了，说是闹鬼呢。”
娄满笑笑：“无缘无故的，怎么就闹鬼了。”
林大娘顾忌着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呢，近几年来，也没听说谁家有冤死的人啊。”
娄满安慰她：“您别担心，既然玄合门的人都来了，想那邪祟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林大娘唉声唉气说：“但愿吧，你和小郎君定要机敏着些，不如这些日子再到你们表姑家避避难也好。”
娄满看了宴寻忆一眼，同林娘子说道：“我和我兄弟都是命硬的人，不怕鬼祟冲撞，您家小孩多，更是要多多注意，晚上看好孩子们。”
林娘子愁道：“你说得极是，唉，天也不早了，我得去学堂给我儿子送饭去了，娄娘子，我就先走了。”
娄满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半响，娄满叹出一口气，示意宴寻忆跟上她走，“咱们去街上转转，去布庄挑块料子。”
宴寻忆抿唇抓住娄满垂下的披帛，跟在她侧后方。
娄满低头一眼看向宴寻忆手里抓着的披帛，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他们在茶楼悠闲地听了说书先生说了一时辰的书，又找了附近一家餐馆吃了午饭，再到布庄挑料子。
宴寻忆一切全按娄满的喜好来，娄满这人偏又爱讲究，看了好些都不怎么满意，辗转几家布庄，才找到能入她眼的料子。
众多颜色中，她偏爱青色，说青色与宴寻忆也十分相称，宴寻忆也高高兴兴应下。
最后敲定，放下银两拿上那匹布走人。在无人角落，娄满让宴寻忆把那匹布放进她装衣服的乾坤袋里。
回去以后，娄满夜里没睡，皎月高挂时，她打开屋门走出来。
刚到院中，身后就一阵脚步，回头一看，竟是宴寻忆也跟出来了。
娄满诧异一瞬，问：“你怎么还没睡？”
宴寻忆道：“我睡不着，听到姑娘开门，所以出来看看。”
娄满回过头，坐到了廊下，望着天上明月，说：“既然睡不着，就陪我看会儿月亮。”
宴寻忆依言坐在娄满身边，嘴角愉悦勾起，眼中点点光芒似晨星，甚比晨星更耀眼。
宴寻忆的目光实实落在了娄满扣在腿上的手上，细白掌下的黄符露出一点点边沿，散出黑雾般的光影。
是一道招邪用的符。
不出意外，娄满还是要插手管一管闲事。
她总有那么多时间，不厌其烦操心一些没必要的闲事。宴寻忆不想她为旁人劳心费神。
宴寻忆脸色有些阴沉，偏头看向娄满侧颜，她神色淡漠，本是清清淡淡的气质，那双傲岸的眼睛，把她抬到一个受人仰望的高度。
“我去沏壶茶。”
宴寻忆说完刚要起身，忽然听见周围吹来一阵邪风，将树枝打得左右摇晃，带下一丛落叶。
娄满站起身，将宴寻忆推进厨房，吩咐着：“沏壶龙井吧，提神。”
宴寻忆微微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烧水沏茶。
娄满走到院中，捏指凝力，眸光一闪，一记飞刃朝向房梁。
房梁上倒挂着的白衣女鬼霎时显露出来，铁青着脸，两眼翻白，骇人如斯，明明没有瞳仁，偏偏正是死盯着娄满一般。
雷电间，白衣女鬼张着两只指甲尖长枯木肮脏的手，直冲向娄满。还未沾到娄满半片衣角，就被几片绿叶拦住，掐住脖子动弹不得。
娄满慢悠悠走上前，问：“可还有神智？若是没有，我便把你的魂体给捏爆。”
女鬼闻言恐惧的抖了抖身子，娄满了然，知道她还有神智，问：“既然有神智，怎么没去投胎，要游荡于阳间害人呢？”
女鬼见娄满不伤她，恐慌的情绪渐渐缓和，半响才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吸走的精气也不足以伤他们性命，只是会病一场而已，可是我若没有精气，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她的嗓音沙哑难听，像是手指甲扣在干涸的枯树皮上一样，尤为刺耳。
娄满不想听她说这个，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何不去投胎？”
女鬼顿了顿，道：“我，我还要......陪我儿子。”
娄满蹙眉：“你可知道，被你吸走了精气的人，有损气运是小，严重的还会折损阳寿。再甚些，遇见个气虚体弱的，说不定就让人一病不起，一命归西了。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害得这些无辜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女鬼沉默不语，娄满接着道：“我不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不会替那些被你害过的人讨公道。当然，我也不会放任你接着害人，我送你去幽冥界，你做下的恶果到了自有决断。”
女鬼脸色大变奋力挣扎起来，叫声难听：“不要，我儿子需要我，没了我他会被人欺负死的！”
娄满被她吵地头疼，一片叶子封住喉咙，劝道：“你别挣扎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都死了，哪还能插手阳间事，到时候害得人多了，你儿子也得被你牵连，以后到了幽冥界母子俩一块受罚。”
女鬼镇定下来，但有些不信，怔怔瞪着娄满，娄满继续说：“万一下辈子连人都做不成，只能堕入畜生道，那才真是遭了殃呢，不知要积几辈子德，才有机会重新转回凡人道。”
女鬼这才真的胆怯了，固执的态度松动下来，娄满不欲再多言，正要将她打入幽冥界，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扬声喊她住手。
娄满顿住，与厨房的宴寻忆对视一眼，默契非常，一同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徐靖曼飞檐走壁一路，从房顶上跳下来，见到娄满不由一惊，气喘吁吁道：“娄姑娘？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