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面带不屑,嗤道:“大人,那狗头军师梦做得倒是不错,可就怕他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命。这种事一旦揭发,那就是轻则杀头腰斩,重则连坐亲族的重罪,怕是不用等到那李鳌老儿打进上京,他们几个早就做了断头台上的刀下亡魂了。”

    青衣男子闻言笑了笑,对他道:“你所言不假,可你再想想,连你都能轻易预见之事,那无名军师素来奸猾狡诈,又怎会毫无防备?”

    屠苏不解道:“可朝廷会派官员对铁石定期查校,他要如何防备?李鳌老儿久于封地,山高地远,这么大的事,他岂能轻易摆布得天衣无缝?”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下巴,反复斟酌着青衣男子的话,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道:“哎?鸦青,什么叫连我都能轻易预见之事?我怎的了?那狗头军师不过就是个只会东躲西藏的小人罢了,若叫他站我面前,我定一刀就将他劈成两半!”

    被唤作鸦青的男子无奈地摇头道:“你这榆木脑袋,就怕是他真站你面前,你都认不出他来。”

    鸦青道:“私采铁石和偷制兵器虽是险棋,但其事成得到的益处却远远大于风险,而且你别忘了,那淮南王府花了那么多时间与心思在朝中插入的暗线,此时不用他们更待何时?”

    屠苏一愣:“难道你是说今日要抓的那个细作是淮南王府安插在朝中那个?”

    鸦青神秘一笑却没有回答,转而对宁晏礼拱手道:“我已按大人吩咐派人查过吏部近年来铁官的安排,虽然近三年调整颇多,但所调换上来的官员都与淮南王府无甚干系,反而大多都是我们与陆氏的人。”

    宁晏礼沉吟道:“御史台那边如何?”

    鸦青回道:“近一年察巡乌山郡的是新任的监察御史赵鹤安,此人乃是广陵赵氏本家的庶出之子,学识颇为广博,少年时便早有名才在外。”

    宁晏礼眸中生出一丝疑色:“广陵赵氏,纵是庶出也是本家之人,何故才坐到监察御史的位置?”

    “相传此人为人孤傲,与同族同僚皆难相与,故仕途并不太顺。”鸦青道:“当时查办的案簿我已私下看过,并无问题。而且此人官职尚低,朝中根基不深,不像能于幕后执子围杀之人。这淮南王府豢养的暗线,做事确是利落,目前明里能查的线索都已经断了。”

    至此,屠苏终于像是听了个明白,懊恼道:“怎会这样?御史台察办未发现问题,锦翊取证又被那狗头军师算计灭口,料想那淮南王府与乌山郡此时早已将所有实证尽数销毁。今日大人设计,好不容易叫那幕后暗线落入网中,我却一时大意让他给逃了!”

    他指了指那张血字帛书,急道:“现在证据全都断了,空有这郡丞一人之言怎足以给那李鳌父子定罪,那狗头军师久藏于暗中,更是连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无从知晓,锦翊岂不是白白死了!不行,我要进去杀了那个狗郡丞给锦翊报仇!”

    说着,就抡起铁拳一瘸一跳地往暗门那边过去。

    鹤觞瞥了屠苏一眼,暗叹了口气,用剑鞘一横拦住了他。

    “你这冰块脸拦我作甚!我要替锦翊阿弟报仇!”屠苏被他一拦顿时生出了火气,大臂一挥将鹤觞推了个踉跄,继续朝暗门蹒跚走去。

    “那人现在还不能死。”宁晏礼突然缓缓开口,他的声线偏冷,在幽暗的殿中听来更像是碎冰击玉般森寒,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威慑力。

    屠苏脚步一顿,他慢慢回过头,这个面容粗犷身长九尺的壮汉,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他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中还是透露出一丝颤抖:“大人!难道,难道锦翊就真的白死了?”

    他忍着腿伤的剧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道:“大人!我知擅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今日是我失手放走了那贼细作,就让我杀了那个狗郡丞,以慰锦翊在天之灵!他日有罪我一人扛着便是!”

    宁晏礼面色冷沉地看着屠苏,眉头微微蹙起。

    一旁的鸦青叹了口气道:“屠苏你又在犯什么愣?”

    屠苏瞪着通红的双眼看向他,俨然有泪花还在眼底来回打转。

    鸦青指向殿外:“你看看那殿外的白幡,难道只有你一人想为锦翊报仇不成?”之后他上前将屠苏扶起:“大人既然将那郡丞暗中抓来又上了私刑,难道还会忌惮你说的那些吗?”

    屠苏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听懂。

    “唉,你这个脑袋!”鸦青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才能叫屠苏听得明白,只能道:“跟了大人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懂?”

    一番话模棱两可,说得屠苏更加是云里雾里,急忙忍着疼拖着右腿向宁晏礼靠近几步:“大人,屠苏是个粗人,听不懂鸦青打得那些哑谜,现下一心想着咱们的人被那些狗贼害了却不能报仇,心中难受,还请大人示下!”

    见宁晏礼此时冷着脸重新拿起奏章,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鸦青一把拉过屠苏,道:“嗐!依你口中所言的那位狗头军师,本以为将证据尽数销毁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却偏偏忘了还有乌山郡丞这个活证,又遇到我们大人这种心狠手……”

    说到此处,鸦青明显感到后脊一凉,他顿了顿,连忙回头向宁晏礼陪了张笑脸,然后才转头对屠苏继续道:“我们大人谋略过人,兵行诡道,将这郡丞给捉了来,虽道这一人之词不足以定淮南王父子之罪,但却能叫那些心虚之人自乱阵脚,不然你以为今日这陷阱是如何设下的?”

    屠苏愣愣地看着鸦青,鸦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这郡丞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想淮南王父子与那朝中暗线会作何反应?”

    屠苏恍悟着喃道:“原来今日大人是早料到那细作会去找李慕凌商讨此事,故而在附近设伏。”

    鸦青笑道:“其实今日你二人杀不掉那细作,早在大人预料之中。”

    此言一出,屠苏浑身一滞,瞪大了眼睛看向宁晏礼,满脸尽是震惊之色,之后他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望向鹤觞,却见鹤觞脸上表情仍纹丝不动。

    屠苏不可置信地对鹤觞道:“难道你也早就知道?”

    鹤觞不置可否道:“事前大人虽曾对我嘱咐,定会有人设法来救那细作,叫我对来人留意,可我却……”他顿了顿,向宁晏礼拱了拱手,面带愧色道:“不管怎么说,今日失手没能除掉那细作,还请大人责罚。”

    灯盏上的火光轻轻跳跃,宁晏礼看着奏章,淡淡道:“一个假的,跑便跑了。”

    此言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到鹤觞与屠苏耳中却如同惊雷,二人诧异地抬头望向他,面上的表情一时惊愕与疑惑交错。

    “假的?”屠苏目瞪口呆道:“难道那人不是淮南王府安插在朝中的暗线?那他是谁?”

    鹤觞亦不解道:“大人,淮南王府为保那暗线派了二十余死士,若是个假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宁晏礼平静道:“正因是假的,他们才大费周章,好让我相信他是真的。”

    如今整个上京皆知,李慕凌在宫外所居的别院,里里外外都是他宁晏礼奉皇命亲自安排的,纵是再心急,以淮南王府四大暗线的水平也不会沉不住气在这时候上门送死。

    白送上门的这人究竟在淮南王阵营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宁晏礼还不能确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背后那个无名军师是打算叫这人顶了朝中那条暗线的身份,故意丢出鱼饵让宁晏礼上钩,待他咬死了这只假饵,藏在朝中的那个真的才能更加如鱼得水。

    宁晏礼今日给屠苏鹤觞二人下了宁杀不留的死令,便是为了配合他们演足这场戏。

    淮南王府想让宁晏礼咬住这个假饵,那他便干脆顺水推舟,就让他们以为他认准了这个假饵。

    “可若是连今日这个都是假的,那这郡丞还有何用?”屠苏彻底不懂。

    鸦青悠悠道:“即使现下没有机会,但那淮南王父子到底是会做贼心虚,活证还在我们手里,你再猜猜他们如今正在盘算着什么?”

    屠苏动了动嘴唇,愣道:“灭口?”

    鸦青笑着颔首:“刑室里那人不用我们来杀,不出几日,自会有人上门找他。若我们继续以此人为饵,钓上更大的鱼,岂不美哉?”

    屠苏闻得此言确有道理,不禁也跟着点了点头,此等暗杀之事,为求稳妥淮南王府大半会派出四条暗线之一亲自动手,若能设伏抓住其一,定会力挫淮南王府于暗中密布的势力。

    然而转念间,他又想到一事:“这郡丞被关在宫中,他们想要找到此处虽然不难,但定会料到四周伏兵暗布,又怎敢轻易下手将那郡丞灭口?”

    “他们没有合适的时机,我便为他们安排一个时机。”宁晏礼对鸦青道:“派人去给他们放出消息,好让他们知道这乌山郡丞就关在宫中,另外今日那二十余死士的尸体也要再查,查出他们的身份,因何为淮南王府卖命。”

    “诺。”鸦青拱手接令。

    宁晏礼冷眼看向屠苏,屠苏浑身陡然一凛,连忙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猛撞,方才惹了宁晏礼不悦,遂抱拳请罪道:“大人,屠苏愚笨,没能体察大人的心思,屠苏有罪,请大人降罪!”

    宁晏礼置若罔闻道:“今日那陆氏之女和那村夫也要查。”

    屠苏连忙上前道:“大人!屠苏可以此事将功折罪!”

    宁晏礼却不看他,将视线移到了鹤觞身上,“此事交由你办,切记,不要惊动陆相。”

    鹤觞拱手道:“诺。”

    屠苏见宁晏礼丝毫没有睬他的意思,脑袋顿时耸搭下来,面露沮丧之色,倒是一旁的鸦青见此不禁在暗中偷偷捂嘴。

    “你。”良久,宁晏礼的声音再次响起。

    屠苏蓦地抬头,却发现自家大人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于是又黯然垂下了脑袋。这时,他听到鸦青轻咳了一声,那咳声做作,明显是在提醒什么,屠苏登时反应过来,双眼圆溜溜地看向宁晏礼,惊喜道:“屠苏在!大人请尽管吩咐!”

    宁晏礼眸光轻扫,落在案角的青釉三足砚上,淡声道:“为我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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