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裕的眸光一寸寸暗下去,比天色更沉。他们之间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室外呼啸的风声,鬼哭狼嚎地充作这场争吵的伴奏。

    良久,他捋顺阮绘露怒气的来源,尽可能地语气平静:“我从来没想决定你的人生,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

    “不过是不想处理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索性牺牲掉我,避免你们之间再有交集,是不是?”

    阮绘露眼眶红红,“不提这个,其实我更在意的是,昨天你就心情不好,为什么……”

    “是,我就是这么想,她不可能离开识璞,你可以换个工作,我不想让你担心,想了一夜才有勇气对你说我的决定。”李崇裕松开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被她三言两语激出无名火,再不能冷静自持,“那么在你眼里,我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展露给你也是错,我不想你卷入我的苦恼也是错,对吗?”

    “李崇裕,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我对你一无所知,你的家庭是创伤我可以不问,可关于我们之间,你做任何决定都不考虑到我的感受吗?我怎么知道为了你辞职换工作是正确的决定,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喜欢——”

    “那我们就结婚。”

    她错愕地看向眼前的男人,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得胸口剧痛,“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证明喜欢这两个字,心动是不该有缘由的,也没法说清这样的缘由。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阮绘露突然变得无理取闹,非要他给一个说法,而此刻,婚姻变成了忠诚无二的誓言,成了最牢固的靠山。

    “你是在……求婚?”阮绘露对感情没有那么多浪漫情怀,可她并不觉得眼下适宜约定婚姻。

    婚姻应该出于对彼此余生的信赖与负责,而不是这样,用于为感情的裂痕缝缝补补,以此名义饮鸩止渴。

    “是。”李崇裕眼神阴翳,”戒指要定制,本来想带你去试的,后来还是想给你个惊喜,昨天大抵估量了你的指围,半个月以后就能取到。”

    也就是昨天,他稍纵即逝、环过中指的那一刻。

    阮绘露五味杂陈,所有情绪像拳头打进棉花里,久久凝视着李崇裕,似乎今天才能把他看透。

    他还是记忆中不扫阶下雪的模样,因为出身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哪怕他下意识克制,这种傲慢早已渗透他生活方方面面,化在一言一行间。

    她垂下眼,一滴泪遂由脸侧滚下,睫毛像被露珠沾湿的蝶翅,轻微地颤着:“这算什么,你的施舍吗?”

    她自嘲地笑笑,“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

    “阮绘露,你是故意要吵架?”李崇裕呼吸逐渐急促,“今天为什么非要找茬?”

    “我找茬?”她泪眼涟涟地撞上他目光,“那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今天就此打住。”

    “……”他迟疑须臾,抬手擦掉她的泪花,声音放软,“我们今天不聊这个,行不行?”

    阮绘露躲开他的手,自己拭去了眼泪,“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说着就拉过门把手。

    “你要干什么?”李崇裕手覆上她的,语气有些警告意味,“马上台风要登陆了。”

    “不用你管。”

    李崇裕一下子觉得眼前晕眩,松开手,倚在玄关柜缓了好一阵,气极反笑:“行,阮绘露,你真是倔得可以!”

    阮绘露的背影顿了顿,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拧开大门走出去。

    “砰!”

    关门声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混着肆虐的风,张牙舞爪地在窗玻璃上砸开一朵朵水花。

    长岭湾别墅区保安队长在岗亭美美地泡了碗面,对讲机压在盖子上等时间,突然听到窗玻璃啪啪作响,转头一看,不是九栋那位访客吗?

    年轻女生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雨淋了个透,脸色苍白,眼圈却很红。在灰暗的天色下,莫名有些恐怖片的氛围。

    队长打了个寒战,拉开窗户:“女士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您有伞吗?”她开口,大抵是因为冷,声线有些颤抖。

    “有,有。”他找出一把伞递过去,“这么大的雨,你……朋友也不留你啊?”

    “嗯。”女生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多谢,改天还给您。”

    “不客气。”

    他拉上窗户,搅了搅泡面。真可怜,大老远跑来找人,结果台风天还被赶走。

    九栋那位看起来就是公子哥,确实也不像这位小姐能降得住的。

    真唏嘘呐。

    安保用叉子绕起一团面,吹了吹准备放进嘴里,又听到车辆喇叭声,享受泡面的美妙时刻被迫终结。

    他蹙着眉,瞟了眼外面的景象:自动栏杆已经升了起来,还有什么破事儿?这人真够麻烦的。

    秉着职业素养,他拉开岗亭的窗户,模式化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车窗降下来,俨然是九栋那位混蛋,队长倒吸口气。

    “刚刚是否看到一位女士走出去了?她皮肤白,卷发,看上去情绪应该不太好。”

    “噢,往那边去了。”他扬手指了阮绘露离开的方向,“还跟我借了把伞呢。”

    “好,有劳了。”

    看着黑色路虎没入雨幕,队长嘴里的方便面也不香了:这算个什么事,霸道总裁追她的小娇妻?

    *

    阮绘露走了很远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即使有伞,也被淋得不轻。司机是个中年女性,看她可怜,连忙递上纸巾:“哟姑娘,快擦擦,不然感冒了。”

    “谢谢大姐。”她报上地点,然后开始擦拭身上湿处,从头发到衣服,再到脸。

    “台风天还出门呀?你看看,被淋成啥样了,回去可得煮点姜汤喝,别感冒。”

    “谢谢。”司机的热情让她心里好受了些,勉强挤出个笑,“我是回家。”

    “噢,看你从长岭湾出来,还以为你住那儿呢。难道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你看看,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

    “您这都看到了?”

    “一上车就看见了,可怜见的,他居然舍得跟你吵架?”司机大姐语调诙谐,“既然你喊我一句姐,姐今儿就帮你分析一下,看看这男人能不能要。你俩为啥吵架?”

    阮绘露有些疲惫,脑袋倚在窗沿,思考了片刻,最后避重就轻道:“他跟我求婚。”

    司机大姐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她摔下座位。大姐一边致歉,一边连连感慨:“那可是住长岭湾的人呢!”

    在鹭城数一数二的高端别墅区,该是何等富贵人家。

    阮绘露笑了笑,没说话。原来在旁人眼里她这样也算不知好歹,何况李崇裕呢。

    她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前下了车,买了点泡面零食带回家,顺便跟池画知会了一声。

    雨幕连连,她并没有发现那台熟悉的车辆,雨刮器破开淋漓的水帘,露出她纤弱的身影。

    李崇裕目送她回到单元门口,雨沾湿了她的衣摆,她提着雨伞食物腾不出手,试了好几次才把单元门刷开,很是狼狈的模样。

    他看得沉默,手却一直放在把手上,好几个瞬间几乎想要冒雨冲过去帮她,但最后仍是迟疑了。

    阮绘露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其他人吵架,为了莫名的事情吵架,为了没有答案的问题吵架,甚至最后赌气离开。

    难道,真是他爱的方式不对?

    李崇裕眼色晦暗,拿出手机拨去一串号码。

    “二十分钟后,你家楼下见。”

    ……

    Mist酒吧。

    “稀奇,台风天专门跑来找我,还是为了买醉。”韩辛未从人到店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过你别说,投这家酒吧快一年了,我都没来看过,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李崇裕显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口口威士忌往下灌,吓得韩辛未连忙拿手盖住杯口:“这么喝,等一下可是我给你收拾残局!”

    幽暗的灯光下,他眼睛前所未有的暗淡,像失了焦一般久久找不到光点。良久,李崇裕垂着头,语气颓丧,“我向阮绘露求婚了。”

    “你俩进度这么快?”饶是韩辛未也被他的效率吓到,“然后呢?”

    “她拒绝了我。”

    “觉得太突然?”

    “有这部分原因。其实我也没想这么仓促,只是突然发生了一些事。”他又闷一口,声音低哑着,“她老板是我妈。”

    韩辛未怔住:“……巧得不像话。”

    “她之前就跟我说过她老板不好相与,现在身份挑明了,我很担心阮绘露的处境。所以建议她辞职。”李崇裕自嘲一笑,“结果她说我左右她的人生。”

    韩辛未知道李崇裕家里的变故,也了解他母亲是位厉害人物,遇到这么戏剧性的变故,饶是他这个局外人都得费神想想如何周全。

    “啧,姚阿姨的嘴确实厉害,那次奥林匹克金奖颁奖典礼上,当着这么多人让你下不来台,我想起都害怕。”他也抿了口无酒精特调,“不过阮绘露不知道嘛,你确实是好心,好心也能办坏事,她多倔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擅自作主,又没说明原因,她怎么可能高兴?”

    “当时她情绪很激动,解释也只是徒增麻烦。”

    “诶——这你可错了。不沟通永远没法解决问题。”两人并排坐在吧台边,韩辛未一手支着头,饶有兴味地指点迷津,“再说了,谁会把结婚当solution?女生都喜欢仪式感,就算没有仪式感,也得真诚,而不是你这样赶鸭子上架。”

    李崇裕不说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辛未看出他心结不是陈年往事,而是求婚被拒这桩,见酒保靠近,故意叫住她:“假如我身边这位男士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酒保也隐约听老板说过这位投资人,知道他在玩笑,可看了眼李崇裕,脸上还是浮起两片红云:“韩总,我答应了就能嫁么?您朋友分明就是受了情伤,这种男人碰不得的。”

    李崇裕不喜欢他嘻嘻哈哈的玩笑,掏出黑卡码入收银夹中,顺手递过去:“买单。”

    “怎么,被我开解好了?”韩辛未语气得意。

    “你太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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