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六个月前,阮希音瞒着父母,先斩后奏,裸辞回国,东窗事发后,一个平淡无奇的白天,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窗外有鸟语花香,橙黄的光璀璨耀眼,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

    阮希音靠在椅子上,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备注。

    备注是“骚扰电话”。

    是她妈,她尊贵的母上大人。

    “来你外公的老别墅,我和你爸在这等你。”

    一道尖锐的女高音裹着寒气响起。

    阮希音叹了口气,犹豫道:“妈,我等会要和朋友......”

    “我现在就要见你!”阮母无情地打断了阮希音的话,等阮希音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不给一点商量的余地。

    阮希音感到很郁闷,心上像是积压了一块石头。

    她确实和朋友有约,但并不紧急,至少,她回老别墅跟父母聊会天吵个架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只是感到很烦躁,不想那么快面对争吵和冲突。当危机来临时,人总是倾向于逃避。

    在她一声不响地辞掉国际大牌商业调香师这份让人艳羡的工作,回到上海后,她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这件事是她头上的达尔摩斯之剑,时时刻刻让她感到忐忑不安。她不用问也知道,她的父母会把这样的行为定义为冲动、鲁莽,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指手画脚。要是向他们坦白自己不仅辞掉工作,还打算创立自己的品牌,做独立调香师,结果更是难以想象。

    你对市场一无所知!你根本不知道要冒多大的风险!你完全没必要那么做!你应该听我们的,一直留在国外,做着一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国内没前途的!

    阮希音在脑袋里过了一圈她妈可能说的话!她感觉,伤害性也没有很大。她起身,觉得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迎难而上,反正,迟早有一天要说开,与其是以后,不如是现在。

    “阮主任,陈主任,您们好,感谢您们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找我谈心。”

    阮希音一进自家别墅大门,见母亲父亲各坐在一个木椅上,就大致明白了今天是谁的主场。

    她母亲面如罗刹、寒气逼人、锋芒毕露,父亲则揣着手,笑容满面,憨态可掬。很明显,他们将采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传统教育模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可以见招拆招。一见面,她就先鞠了个躬,向两位医院主任问好。

    阮希音嗅觉灵敏,捕捉到不同寻常的气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正是从她父母身上传来的。她想,一定是父母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上厕所时随手刷了刷手机,恰好看到某个不知名的讯息,知道自己回国了,勃然大怒,硬挤出点时间找自己谈话。不管怎样,自己要先表示一下对他们时间的尊重。

    阮父,也就是阮希音口中的陈主任,招着手让女儿找个位置坐下聊。阮母仍旧维持着自己威严的表情,听到阮希音的问好,一点表示也没有。

    阮希音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挺着乖巧的面容,看向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阮主任对自己女儿这副样子再熟悉不过了,她一笑自己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从小到大,女儿总是表面乖巧,其实自己心里特别有自己的想法,当父母的想法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时,她老老实实干事,当父母想法和她的想法不同时,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表面老实,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九九。

    阮母时间有限,直切主题,“阮希音!”,她直呼女儿大名,“从小到大做重要决定都不和父母商量!大学让你去学医,你偏要去学化学!大学毕业后还去国外学我们听都没听过的调香。好不容易在国外安定了,有了份好工作,你又莫名其妙地回国了,回国干嘛?那么好的工作你竟然辞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呢!”

    阮希音见着母亲暴怒的样子,沉默不语,想等对方心情平静点后,再开口辩解。

    阮希音的父母都是医生,随着阮希音出生到长大,他们的职位也步步提升,最终都到达到了主任级别,每天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跟女儿的接触只是聊胜于无。尽管如此,经过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他们都相信女儿以后会走他们为她铺就的安稳、确定的道路:考入全国顶级大学的一流医学专业,在他们的帮助下进入自己的医院实习,最终当一名正式的医生,在岗位上勤勤恳恳,一步步获得他们今日的成就。

    可其实,在父母无暇关心自己的那些岁月,阮希音的想法早就发生了改变。她还是低年级的孩童时,也曾幻想着未来披上高洁的白大褂,手拿铮亮的手术刀,成为一名和蔼可亲的医生。然而,父母的工作越来越忙,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连周末都不能幸免。她再也受不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她独自一人跑到医院,第一次以参观者的视角审视了医院的环境。

    刺鼻的消毒水味侵占了她的鼻腔,让她十分的不舒服;焦急的医生护士走来走去,主任医师用苟延残喘的黑色水笔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下用药等各方面信息,才叹一口气,另一名患者又站在了门口;而在等待区,无数患者无神地看着迟迟不到自己号的显示屏,一个鼻青脸肿的大哥慢慢地走过等待区,到排一长串人的窗口前挂号,走廊间还回荡着懵懂小孩的哭啼声。

    那一瞬间,阮希音的幻想破灭了。想象中的清新、纯白、圣洁、温馨被现实的刺鼻、忙碌、疲惫、痛苦取代。她乍然有了自己的抉择。医生是个很好的职业,但她不喜欢,所以不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理由。

    她最终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医院,没有打扰身为医生的父母,把他们留给了更需要他们的病人,之后也没有去医院找过他们。

    阮希音对调香兴趣的挖掘纯属是巧合,又似乎是命中注定。她自小去商场,就爱往香水香薰店跑,一眼看过那些装着五彩香水的精致玻璃瓶,连面前的香水介绍牌也读得津津有味。在导购员的指引下试香,是她最着迷的时刻,她喜欢各色各样的气味萦绕自己的感觉。后来,她无意间看到一个调香师纪录片才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喜欢白嫖香水,自己就是对气味有着独特的感知力,也确定了自己的职业方向——调香师。

    高考报志愿那天,她终于向父母摊牌,表明自己并不想当医生,那时的状况,和现在也差不多。从未有时间了解自己的父母,自然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但她愿意慢慢解释,她必须想个办法解释,不然就没法回家吃晚饭了!

    “妈!你先缓缓,听我娓娓道来!”

    “你说!”

    “我在国外当商业调香师,商业要求大于个人表达,我在香水表达上受到种种限制,我的思想被束缚,自主人格就受限,心灵就无法自由飞翔......”

    阮希音瞎扯了一堆心灵哲学领域的话术,最终坦白:“所以我就决定和朋友回国,创立个人品牌,当独立调香师,让我的精神思想自由飞翔。”

    阮母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女儿说的最后一句,意思就是,她要创业!

    阮母脸黑的像铁锅一样,出言讽刺:“回国创立个人品牌是吧!你想的挺简单!你懂市场吗?你懂国内的状况吗?国人根本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你这样莽撞地回来了,小心最后空有一地鸡毛。”

    “我确实不懂市场,但是我有合伙人呀,她懂商业运营就好了!我是负责创造的。”阮希音笑了笑,调侃:“我制香水的水平妈你总放心了吧!要不是我在行业内小有名气,你也不会知道我回国的讯息!”她吐了吐舌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话正中靶心,阮母听到这直接炸了:“你还好意思说!回国那么大事也不和父母商量,我还是从互联网和别人口中知道这事的!隔壁科室主任路过祝贺我,说我女儿回国以后我就要享天伦之乐了,我莫名其妙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享乐呢?我没气死就不错了。”

    阮希音默默垂下头,在这点上,她确实理亏。不过,她之所以不提前把事告诉父母,就是预想到了他们会反对,自己不想打扰他们工作,也不愿在电话中和他们纠缠,索性瞒下,反正,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你怎么不回话!”阮母生气地问。

    阮希音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继续沉默。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阮父此刻终于发挥了他的作用,开口缓和气氛,“阮月哎,跟孩子说话别那么急,又不是案例谈论。我觉得吧!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她那个行业,老实说我们也不懂,我们要相信她的选择。孩子回国了在我们身边,以后还能回家吃吃饭,也挺好的!”

    “老陈你别说话,现在说的是这事吗?我是在问她回国为什么不跟父母说!”阮母大声吼。

    阮父马上变了个脸,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对女儿说:“音音你确实也做得不对,回国这事怎么不告诉爸妈呢!看把你妈吓的!你妈说的也有道理。”

    阮希音:“......”

    她无语了一会,锐评她的墙头草爸爸:“爸!你是《西游记》里的沙和尚吗?就知道和稀泥!我也有道理,我妈也有道理,我们都很有道理!”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在说你爸吗?现在是在说你!”阮母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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