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烧云压顶,霞光将世间渲染成一片殷红,眼前的女子穿着月白锦袍,锦袍上红霞浮动,她的发丝闪着晶莹的光泽,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冯启内心一颤,漫出几丝懊悔的情绪,他想,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贺贵妃的妹妹倒也不是那么平平无奇,此刻她面含微笑、沐浴红云而来的模样,仿佛芍药花团中摇曳生姿的朱颜蝶。

    朱颜蝶两翼宽如芍药花盘,红如朱砂,蝶翅边缘金粉流光,脆弱矜贵,只活于芍药花盛之期。丹如郡主费尽心思,也不过培育出二十来枚朱颜蝶,引得洛京大半的王侯贵妇前去看稀奇。

    冯启本不爱奇花异草,锦蝶彩雀,然而被母亲强拉去丹如郡主府做客时,却一眼被芍药园里交缠飞舞、盈若飘絮的红蝶吸引住心神。

    冯启脸上挂了惯常和府中俏丽丫鬟调笑时的轻浮之色,横握折扇,轻敲手心。见贺重玉已经走到身前不过一尺处,他笑道:

    “小娘子这是看上小爷风流倜傥,投怀送抱来了?”

    他上下扫视贺重玉两眼,咂咂嘴,摇头晃脑地说:“可惜啊,以你这种姿色,小爷还看不上,也就能做个我府上的烧火丫头罢……”

    但很快贺重玉就让他见识到,她并非娇弱傍花的蝴蝶,而是一巴掌能把冯启扇到三尺开外的金翅大鹏。

    贺重玉冷笑一声,“是么?”左臂弯曲,手肘后移,紧接着由下而上凌厉挥出。

    冯启猝不及防,被她一拳顶在下巴,当场感觉下颚火灼般地剧痛,他下意识张大了嘴,却吐不出痛呼,喉咙里溢出两声“啊,啊”的呜咽。

    贺重玉可没打算只动这一下,她提起冯启的前襟,张开手掌,来回挥动,寻疾如风,一时间周遭只能听见响亮的巴掌声,最后一下她用尽了气力,狠狠甩臂,冯启被打个一个踉跄。

    贺重玉终于打顺了气,悠长吐息。冯启摔倒在地,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两手捧着耳侧惨叫。

    等冯启终于叫够了,他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贺重玉。

    贺重玉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渗人表情,缓缓抬脚。

    冯启浑身一抖,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这女人像绕着花丛的蝴蝶了,她简直比赤链蛇还可怕!若是贺重玉知道冯启的想法,她估计会高挑眉毛,冷笑着说,“求之不得”。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小爷我可就叫了!”冯启两手撑在地上倒退着后爬,脚腾动得比案板上待宰的鸭子还快,他扯着嗓子大喊,“人人人呢!人,人死哪儿去了!快来救我!”

    一道晚风呼啸而过,卷起两枚落叶,除此之外,寂静一片,别说人了,连只猫都瞧不见。

    “ 你大爷!”他暗骂,平时小爷逛个街,金吾卫盯着小爷如同盯贼,今天小爷被人打了怎么都不见了,“救命啊!救命!金吾卫呢!老严!老顾!你们快来救我啊!”

    他哀嚎不止,小爷点儿也太背了罢!怎么会遇上这种疯女人!宫宴上看贺贵妃温温柔柔的,怎么有个这么残暴的妹妹!贺家怎么养的女儿!

    “你,你别过来啊!你知道小爷什么身份么?我,我说出来吓死你!”

    随着贺重玉渐渐逼近,冯启退无可退,半个身子紧紧贴着墙根,哆嗦个不停。

    “什么身份啊,说来听听,也教我开开眼。”贺重玉慢条斯理地揉动手腕,悠然自得地看着他。

    冯启伸出脑袋:“我告诉你,小爷是冯太师的孙子,冯太师的孙子!换句话说,冯太师是我爷爷!”

    “嗯哼,懂了,你是孙子,不用重复……”不知道贺重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匕首,上下抛动,匕首寒光一闪,“还有么?就这?”

    冯启猛地一哆嗦,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你知道丹如郡主么,那可是我表姑!我告诉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我我怎么说也和皇室有两分亲戚……”

    “你怎么着也得给陛下几分面子罢?”

    “有道理啊……”贺重玉似无不可地点头,她笑眯眯地看着冯启,“可你不是说,我家仗着宫中贵妃,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么?浮出水面的已经是触目惊心了,水底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呢……”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也落实到水底下啊?”

    匕首冰凉的侧面来回贴抚冯启的脸,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贺重玉煞性大发,突然给他英俊的脸上划上一刀。

    他抖成了筛子,颤颤开口:“贺娘子……不,贺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看,您初来京城,我怎么就把您给冲撞了呢!您是贺贵妃的亲妹妹,我是郡主的表侄子,四舍五入,咱们都是一家亲戚啊!亲戚之间别伤了和气——”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您不知道,那些污秽之语,我是半句都不想说啊……都是交友不慎,绝对是交友不慎!”

    ”您放心,打从今儿起,我冯启就跟他们那些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刀两断!”

    冯启指天发誓,一脸正气,一滴鼻血刷地滚落,他猛吸一下鼻子,摆出一个无辜的笑,胆战心惊地盯着贺重玉。

    “您看,我话都说到这儿份上了,您就把它拿下去呗……”他眼睛斜瞥着颈侧的匕首。

    贺重玉翻转手腕就收回了匕首,她此刻面凝寒霜,冷冷睨着冯启:“饶你一命。”

    冯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后背紧贴着墙根,却也不敢拔腿向外跑。

    贺重玉嗤笑一声,拂衣而去。

    看见贺重玉穿过拐角,冯启才长吁一口气,双腿一软,扶着墙坐倒在地。

    “什么疯女人,下手也太狠了!”他抬手揉脸,结果手指才碰到腮帮子就疼得“嗷”一声惨叫。

    冯启感觉眼前一黑,以为贺重玉去而复返,忙不迭地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才是疯女人,您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八面威风……”

    “噗嗤——”男人的闷笑!

    冯启霍然抬头,他指着来人大叫,“段行川!怎么是你!”

    段行川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腰侧的挂坠,笑吟吟地说:“怎么不是我呢?冯二,你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方才在巡城的金吾卫面前替你遮掩过去,你岂不是又在他们面前惹事了。”

    冯启瞪大眼睛,悲愤欲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嗯哼,不止如此,我还特地帮你转告严四他们,你和佳人相谈甚欢,兴致正浓,让他们各回各家,不用等你了。”

    怪不得小爷刚刚呼救那么久,连根毛也没见着!冯启磨牙凿齿,五官都变了形:“你长没长眼睛啊!小爷我这副模样能是惹是生非么!是小爷点儿背,碰见一个疯女人,让她把我暴打了一顿!”

    段行川忽地冷了脸:“你怎么不说是你们言辞不端在先,冯启,你敢把你的那番污言秽语在陛下面前说出来?”

    冯启口中一顿,但没等他辩解,段行川就继续说道:“你口中的疯女人是贺贵妃的亲妹妹,是一月之内重建白云阁,连陛下都召之洛京的奇才,你对她出言不逊也就罢了,可你居然敢对贵妃不端,对陛下不敬,冯启,你有几个胆子?”

    “你不用拿陛下压我,她家的闲话洛京的人说的还少了?怎么,旁人说得我就说不得?”冯启梗着脖子道。

    “去去去,懒得搭理你,先管好你自己罢!”

    冯启撂下这句话,没好气地对段行川翻了个白眼,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过他身边,“等你什么时候回了金吾卫再来教训我,一个酸儒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凝视冯二郎远去的身影,段行川微微抿唇,他握紧拳头,又倏地松开,大步走向另一个路口。

    这头贺重玉的马车已经缓缓驶入宫城之内。

    贺重玉问道:“许长使,咱们这是到哪儿去?”

    “先去凝辉宫见娘子。”

    “我们在哪儿停车呢?”

    许韧轻笑:“凝辉宫门口。”

    贺重玉讶异地问:“这合规矩么?”

    “陛下就是唯一的规矩。”

    贺重玉暗自点头,看来这也是陛下的恩眷之一喽,她摸到腰侧的青玉牌,突然好奇地问:“难不成我只要拿着这牌子,都能一路坐马车到凝辉宫门口?”

    许韧笑着应答:“正是。”

    贺重玉耸耸肩膀,转而挑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却正好看见一个紫袍老者怒气冲冲地迎面走来。

    按大雍法制,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着紫色官袍,这老者官位竟不低。

    任谁看见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驶过身边都会不由自主地抬眼相望,于是贺重玉便和老者对视了,老者先是一怔,而后脸上怒容更甚,步履更快,宽袍左右挥舞如风。

    “刚刚那老者是谁,许长使,你知道么?”贺重玉干脆掀开车帘,坐到了许韧身侧。

    “这是崔太傅,他老人家呀肯定又是刚和陛下较完劲,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陛下体谅他年老体衰,自然赐下步辇,但坐了陛下赐的步辇还怎么和他较劲呢?所以崔太傅从来都是自己走出宫外。”

    贺重玉刚刚看见崔太傅的须发已然雪白,居然如此精神矍铄,步伐矫健,她轻轻鼓掌:“厉害!”

    “你呀可别高兴太早……”许韧露出一个坏笑,“崔太傅和陛下争吵的十件事里,有六件都是为了咱们娘子。”

    “争吵什么?”贺重玉下意识地问,随后摇头轻笑,“还能是什么,大概都是说陛下荣宠太过,贵妃恃宠而骄罢。”

    “二娘子聪慧。”

    “嘁,才不是聪慧,我听姓冯的那伙人说的……”

    贺重玉渐渐止声,她看见宫门前立着一个浅笑盈盈的红裙女子。

    “姐姐!”

    她没等许长使停车就纵身一跃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到重华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欢喜地转着圈,朱红色的裙摆翩跹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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